凭它许下多少好处,利诱威胁,都无法打动三颗因目睹万千怨灵惨状而硬如金铁的心脏。日光于怨灵有碍,天亮时沐天南甚至张开双翼,将怨灵坑洞口遮挡严实。
形势明朗,一旦切断了鼠妖的后备力量,火茧焚烧完它的防御,就会将它肉身烧毁,露出隐藏极深的鼠妖元神。
那时婆娑国的信徒僧侣们,才要仔细辨认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魔煞!
天亮后婆娑弥教的僧侣们早就反应过来,婆娑弥教经营多年,自然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佛诞日又刚过,不管是信徒还是各地僧侣都齐聚在罗摩耶,天一亮林洛然就发现有许多人在往山上赶。
狂热的信徒们根本不怕死,在他们看来,罗刹作恶,真佛蒙难,为救佛主,能赔上不值钱的肉体凡躯反而会得到佛的承认,去往极乐净土世界。
林洛然为他们的牵扯动容,却极不认可他们的行为。想了想,她又掐了个法术,将怨灵坑下的场景投影到天空。
成千上万妙龄女子扭曲的虚影突显,很是震呆了一部分人。
林洛然冷哼:“这些怨灵,俱是被你们的佛主所害,我看谁敢挡我灭魔!”
智休喧了声佛号,低头诵经,清潭一样的双眼闭上,眼角竟有水光在闪动,宿世转修的累慧,让他心肠也格外软。
大火烧了有足足三天,林洛然体内灵元消耗了七八层,万千怨灵齐哀嚎,自然影响了火茧中鼠妖的心境,换了其他情况,这伪佛还能镇定,可包围住它的是千千万为其所害的生灵,它心境上的漏洞一现,宝相庄严的佛光如水般褪去,兵败如山倒,夺来的人类肉身再强悍,也不足以抵挡火持续不断的焚烧。
三天中试图上山的僧侣和疯狂信徒都被沐天南用双翼扇走,第四天太阳跃出群山洒满金石断裂的山顶,蒙罩着昔日辉煌神圣的婆娑弥佛金身庙宇,一声哀嚎响彻罗摩耶佛城,红光激射,鼠妖元神化作一团雾想逃,被万千怨灵齐力拽回。
白色的大老鼠在佛城半空一闪而逝,罗邺河浓郁的香味尚未散去,和状似疯狂的信徒们呐喊声相衬,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愚弄民众,残杀无辜女子,杀之无过……”林洛然已经很久没有动杀机了,包括再次看见辛元萍时都没这种情绪,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叫鼠妖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智休连连叹气,“沐居士,请将菩提树命之精一同抛入火中吧。”
红光小团沐天南捏了三天,吃又不能吃丢掉可惜,听了智休的话便依言丢进了火堆。
菩提树懵懂未开灵智,其生命精华当然比不上鼠妖的元神,一入大火便被焚烧,鼠妖又是一声惨叫,它是真的伤筋动骨疼痛难忍。
日居正午,鼠妖的元神已经被煅烧得极为虚弱,林洛然估计了下它参与的实力后果断将火茧撤去。
一是她体内的灵元消耗的七七八八了,二来,有些仇,亲自报总能抵消一些怨气吧。
火茧一撤,怨灵们先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一涌而上,将鼠妖虚弱的元神撕扯啃食殆尽
这只佛前偷吃灯油的白鼠,偶然沾染佛光开了灵智,若此后勤勉修行,在灵界良好的环境下未尝不能修成正果,鼠类奸猾,意图偷天换日收敛愿力成佛,如今形神俱灭,穷尽碧落黄泉,再也没它存身之所。
鼠妖元神一灭,它强行收敛的信仰力失去领头者,四处乱窜,信徒和僧侣们既伤心又茫然,天高地阔,一想起此后年份,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罗摩耶佛城哭声沸天,连婆娑国国王闻讯都在王座上滴了几串泪。
哭声会在接下来的数日中传遍整片大陆,林洛然高高俯视罗邺河畔那些磕得满头血的平民,此情此景,须得有极大的定力才能坚守本心。
世间除了黑白二色,还有庞大的灰色地带,许多事情并无绝对的对错判断。
就像鼠妖建立婆娑弥教传教愚民,不管是不是歪曲教义,都是它自己的道……如果不曾窥见万千怨灵,林洛然的本意是通过星际传送阵离开此星,根本不会对鼠妖痛下杀手。
不管以哪种道德标准,世间没有“以低等生灵做垫脚石追寻天道”的说法,林洛然说不上道德君子,但诛杀鼠妖,她没有丝毫愧疚。
佛城金身庙宇只剩下断墙残瓦,骄阳似火,佛城高山的积雪缓缓融化,蓝天下罗邺河是那样圣洁,让人几欲忘记千年来圣河源头持续发生的罪孽。
林洛然叹息,“婆娑弥教扎根太深,鼠妖身死,扫尾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决,智休大师可有何良议?”
智休颔首:“单眼前万千怨灵就极难渡化,不过也不强求这一时片刻,不知林居士可有心思听小僧讲一段因果?”
佛宗高僧不会无的放矢,林洛然自然不会拒绝。
智休将枯萎的菩提树复又扶正,挡住正午烈阳,三人在树旁席地而坐,听小沙弥讲起了昔年旧事。
…………
南北朝时期佛教昌盛,在神州大地道家反要倒退几丈之地。
智休第一世是个弃婴,被丢弃在皇城之郊一座佛教寺庙大门前,为寺中挑水的和尚捡回去养大,很自然就顺应形势信了佛。
彼时佛教盛行,但世俗寺庙并不代表佛家修行者,寺中众僧不过靠俗世的香火供奉和寺庙的私田度日。
十几岁上,智休在庙里藏经阁角落发现一本残缺的典籍。
此书并非僧侣熟知的经义,而是一本佛修论神通妙术的孤本。从小在寺庙长大的智休,可谓心中不染片点尘埃,比寺中清汤寡水的素斋还要纯,从会说话就开始背诵经文,十几年来早晚经课从未缺席,经书要义不明白,常见的传世佛经好歹囫囵吞枣读了个通透。
以其至纯至诚的心思去看神通术,练了几年依旧虽然浑噩没开窍,到让他摸索出最粗浅的“他心通”之类的小神通,兼之力气飞涨,不出两年,挑着两大桶水来往于山道间日日几十趟都不觉疲倦。
换作其他人,潜水停不了龙早就思及自己的出路,智休习得神通妙术,老实的性格只能让诸师兄将杂务都推给他。
他觉得自己力气大,遇到别人占便宜也笑呵呵不推脱,看上去人缘极好,众师兄背过身都爱称他傻子。
傻子总不能舔着脸和师兄们贪心,他学来的神通术竟无人知晓。
等到北魏太武帝即位,佛教寺庙遍地开花,圈得田产越来越多,逼得平民无田,太武帝便开始抑制佛教发展,强制一部分僧侣还俗。智休这个小沙弥还未等到真正剃度成为手持“度牒”的比丘,就被寺里发了二两碎银赶下了山。
那年全国到处都是还俗的僧侣,没有谋生技能,又身无恒产,许多僧人们蓄起头发还俗娶妻立业;智休从小在庙里长大,除了当和尚从来没想过其他出路,跌跌撞撞流浪几年,亲规戒律严防死守,白瞎了一身小成的神通术,一根筋靠着化缘将神州名山走了个遍。
误打误撞叩开佛修宗派大门时,智休一脸菜色,到让有心引他修佛的前辈十分惊讶。
找到了同道,智休对名利又没有追求心,便安心在深山中呆下来,每日与诸僧论经,修习神通术,倒也过得快活。
第一世活到一百二十岁时无疾而终,引他入门的佛修前辈认定他是良材美质,可惜此生浑噩未明佛义至死都是少年时单纯心性,便用秘术标示其魂,使智休转世也能保存前世的记忆。
第二世他却是个樵夫,中年妻离子散遁入空门,修到了死前上辈子的记忆才复苏,便又浪费了一世。
第三世他是个名士。
第四世……岁月飞逝,一直到第七世,他出生大富之家,因胎里带来的病因,养到七八岁上,家中请名医买药钱用了足有千金,最后听从一个老和尚的建议寄养在庙中,那胎病才慢慢好了。
十七八岁时不顾家人反对,到底皈依了佛门。
二十几岁父母先后亡故,寡母重病时张着早哭瞎的眼让他还俗,彼时智休前几世的记忆已经苏醒,哪里肯依从。
寡母去后,亲族纷纷指责,他散尽家业后消失无踪。
第七世勤勉无歇,到底是辜负母意,晚年孤身一人在野庙苦修,却还是没找到真正的“佛”。
至于第八世,就是林洛然所见的“智休”了,生在华夏最动乱黑暗的年代,比起前几世来,生而知前生,是觉醒最早的一次。
历经几世,他觉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什么,要去细究,脑中仍是茫茫一片空白。
第八世生而宿慧,智休找到第一世时加入的佛宗,收他入门的佛宗前辈早已离开此界,几世累积之下,他佛法精湛,神通玄妙,自然被佛宗所接纳。
按照第一世的辈分,他在佛宗已经很老很老的前辈,自然地位超然。
只是一日没有真正“悟”,智休便一直是小沙弥身份,如是几十年,某日林洛然为了净化金陵血池地宫的煞气叩开避世佛宗大门,第一次看见智休,他仍是那身份超然的“小沙弥”。
几世的经历娓娓道来,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听得林洛然和沐天南聚精会神。
智休侧头一笑:
“说来还要谢过林居士,若非金陵地宫那场法师,小僧想来还要走几世弯路。任你通读经义,神通妙法,不知自己是何人,到头来鹤发老皮,也是一堆枯骨。
金陵一事后,佛宗再次现世,及至地球浩劫,小僧奔走与苦难间,由自己的生死,窥见到这世间的苦楚,才隐隐明了,为何修了几世佛,俱是一场空。
佛陀又称觉者,觉有三义: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浑浑噩噩历经七世,是小僧在自觉,眼前这满目苍夷的星球,正是小僧要使众生觉悟的“觉他”境界。”
使婆娑国众生觉悟?
别说狂热的信徒僧侣,就是万千怨灵都要耗费无数功夫,萍水相逢,林洛然自问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这步的。
看智休说的轻描淡写,实则坚定,林洛然便知他找到了自己的修行路。
或许万水千山之外他日再相逢,智休就脱去小沙弥身份了吧。
七世修佛始知“觉他”,林洛然正为智休高兴,不妨智休站起身舒缓了下手脚。
“林居士欲寻亲友,离开婆娑星后一直向西,许有收获……终是小僧修行浅薄,天眼通在林居士身上效果太淡。”
小沙弥带着些歉意,实则林洛然听他一句指点,已经是惊喜交加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西行觅故泄天机
智休已经下定决定要管婆娑星的烂摊子,事关他几世修佛的厚积薄发,林洛然也不好发表意见,虽罗邺河源头浓郁的香料味还让人想起鼠妖和它的婆娑弥教而心生不适,她和沐天南已经决定通过星际传送阵离开。
万千怨灵被困树顶,既是对星际传送阵的看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保护。智休为林洛然二人在怨灵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检查了下阵法并无损坏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洛然对次灵界一无所知,智休当年也是被殷山宗一路追杀辗转来到婆娑星,传送位置都是随意定的并无坐标。
进入传送阵后,还是在沐天南的提醒下她想起自己还有玉石台阶这个“星图”。
拿出来端详一番,第二层台阶背面有一星辰是亮起的“红点”,莫不就是两人所在的婆娑星?
想起智休说离开婆娑星后一直向西许有收获,林洛然心中一动,尝试用神识将星图中婆娑星与它西边最近的星辰光点相连,细细的白线方连上,安放了灵石的星际传送阵光华流转,竟自行运转起来!
来不及同智休作别,林洛然和沐天南就消失在传送阵光幕中。
这次传送是两颗相邻星球,时间要比被辛元萍从天魁星暗算至婆娑星要短的多。
不太舒服的传送过程很快过去,林洛然和沐天南走出传送阵,发现这端的传送阵建在一个安静的石殿中,推开门走出去入目竟是一个极热闹的坊市。
同样的人种肤色,鳞次栉比的屋宇,地上铺着一色的青砖,身着华夏古装的男女老少们行走其间,对走出石屋的两人视若不见。
兜售符箓的,卖练气功法的,异乡扑鼻的酒楼,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给人穿越时空之感。
若说和寻常市集唯一不同,就是街上行人和路边店家都是修士!
其中练气和筑基期修士最常见,偶然看见结丹修士皆步履匆匆,至于元婴修士更是踪迹渺茫。林洛然很敏感察觉,低阶修士对从传送阵中走出的两人不是视而不见,更多的是偷偷打量,有几人跃跃欲试,好像要上前来搭话,只是沐三哥冷着脸,他们都察觉到了周身形如实质的压力,一时有些踟蹰。
活了几百岁什么没见过,想要最快了解当地情况,沐天南提议可以去酒楼。
看着两人并肩上了最近的酒楼,先前跃跃欲试的几人纷纷懊恼。
卖灵符的怨卖丹药的胆小,后者不服气小声嘀咕:“谁知道这次来的是有钱人还是脾气古怪的前辈,朱七你胆子大要不要再去酒楼试试?”
卖灵符的朱七哼哼两声,撩起袍角回到地摊前,依旧叫卖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箓。
坊市不小卖东西的修士不少,生意实在难做,朱七抬头就能看见林洛然二人点了三楼靠窗的位置坐着,既不避着人,想来也不涉及隐私,他倒可以尝试下。
又挨会儿子时间,先前想和他抢生意的修士都散开了,朱七眼珠子转了两圈,只冲着沐天南作揖:“前辈星际旅途乏味,可愿听晚辈讲讲这澜户星的新鲜事儿?”
沐天南和林洛然自然早就察觉楼下的小修士对他们的关注,挑了窗边位置又不是真为了尝尝当地饭菜,沐天南见这人眼神活泛,却没往林洛然方向多看,行事还算有规矩,便冲他点点头示意其上来。
像朱七这样在坊市里厮混久的人精,给他搭上话的机会说不定就要做成两笔大生意,见沐天南同意他摊儿也不摆了,收拾好东西哧溜往酒楼里钻。
看得先前几个欲揽生意的修士捶胸顿足,白让朱七捡了此便宜。
点了灵酒上桌,入喉的口味百转千回叫人回味,算算灵气还不如林洛然当初自己酿造的果酒,以二人如今修为,酒楼各种大路货的灵酒果蔬并不看在眼中,但朱七就不同了。
醇厚的酒味和桌上摆盘精致的灵果香味萦绕在鼻端,让朱七一进入三楼包间就精神一震。
朱七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外表三十多岁样子,非僧非道,看着就像在坊市中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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