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许然高烧不退,在凌海彦家窝了三、四天,直到病情有了些缓解,这才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家。
到家时,家里正来了客人,算不上是外人。许然见了他,强行挤出个微笑,喊了声:“赵叔叔。”
赵博峰是许元山多年挚友,也是看着许然长大的,一直把她当亲侄女看待。赵博峰看见许然,笑容甚是亲切:“然然几年不见漂亮多了,就是脸色不太好。”
许然下意识摸了摸脸,她脸上还是冰冰冷冷的,带着屋外的寒气。这几天降了温,自己身上穿的却还是前两天的风衣,没来得及换成更保暖的大衣。
沈清华这时坐在沙发边,也注意到了许然的脸色。她站起身,一把把她的手扯住:“出个差怎么变这样了,脸色白得吓人。”说着又摸了摸她的手,“这天还没冷到这种程度,怎么手这样冰。”
许然忙把手缩了回来,揣倒兜里,说:“这两天降温,可能有点感冒了。”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你呀,工作差不多就行了,别那么拼命。”沈清华又问,“吃过药了吗?发不发烧?”说着伸手就要去量许然的体温。
许然忙把母亲的手挡住,嗔道:“我没事,赵叔叔在呢,你们陪他。”
许元山这会儿正在茶几前把玩着他那套茶具,给赵博峰沏茶,边沏边笑着说:“你赵叔叔也不是外人,刚才我们还说起你这个工作呢,你可得好好谢谢赵叔叔。”许元山说着递了杯功夫茶到赵博峰面前,“来,老赵,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许然听了这话不觉发愣,她的这份工作难道不是自己投简历投出来的?赵博峰一个私房菜馆的老板,还能在这上边帮上什么忙?
赵博峰抿了抿茶,向许元山投去了个夸赞的眼神,将茶水一饮而尽。“我还真没帮什么忙,也就是帮着转了份简历。”
许然这下更糊涂了,怕是他们弄错了,还确认了一句:“你们说的是敦盛的工作?”
赵博峰把小茶杯递给许元山,向他再讨一杯茶。许元山“哈哈”一笑,又沏了一杯。“要不是那小子执着,我哪儿能把然然便宜给他。”赵博峰说完这话,才低头品起茶来。
这话许然听在耳里,当下觉得心里闷闷的。她那时入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投简历、面试、签约,一气呵成,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急吼吼的,完全没有企业面对新人时的高姿态,更是一改拖沓的办事风格。如今想来,这一切顺遂唯一的疑点就在陆楠身上。许然忍不住,还是追问了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许元山看了看许然,笑道:“然然还不知道呢。这小子沉得住气,有出息。”
“何止沉得住气,还死皮赖脸呢。”赵博峰看了眼许然焦急想找知道真相的样子,有心想要掉她胃口。赵博峰话音一落,两个老男人相视笑了起来。
沈清华这会儿看不过去了,“你们两个卖什么关子,没看然然都急了吗。”
赵博峰这才慢慢收住笑容,说:“你们不在国内这几年,这小子没少上我那儿去打探消息,那死皮赖脸的劲儿,我轰都轰不走。”
“我也是,孤家寡人的,实在无聊,他偶尔过来陪我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倒也挺好。时间长了,我就想,不给他点情报,他万一不来了怎么办……这不,就偶尔透露点风声给他。他倒好,这种不痛不痒的消息在他那儿跟得了宝贝似的……”赵博峰笑笑,“要不是看他有毅力,你老爹托我给你找找工作,我怎么能第一个想起他。这小子对你挺真,好好珍惜。”
许然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钝痛,眼底又有了泪意。
六年前,他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带他去过一次赵博峰的私房菜馆,是想让赵博峰帮她把把关,可没想到那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分手了,她去了英国,再没给他留任何音讯。
从赵博峰那里辗转几趟得到的信息,恐怕也都是些支离破碎没有温度的内容。许然都能想到,无非就是“然然毕业了”,“然然找了工作”,再就是“然然有了男朋友”。单凭这些,怎么能拼凑的出这六年的内容。但凡有别的方法,陆楠也不会这样乱投医,舔着脸去找赵博峰问东问西。
只是,这些事情她知道得有些晚了。要是她一早就知道陆楠对她的这片苦心,她哪里还用得着去质疑他是不是真的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把她看得和别的女人不同,哪儿还用得着在他面前顾此失彼,遮遮掩掩。
晚了,晚了。现在知道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散都已经散了……
许然装样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快速抹掉眼底流出来的泪水,趁着嗓子还没哽咽,说了句:“我还要去趟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呃……据说男主和女配的船戏是禁忌……
抱头逃跑……
、第五十五章
许然出现在凌药高层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时,凌海彦颇感惊讶,但随即一声哂笑,道:“不是准了你两周假,怎么?闲不住?要消假可不容易。”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凌海彦面前窘态必出,已毫无形象可言,这会儿,许然也不像原先那样和他客气,径直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里屋,一屁股坐在凌海彦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哭丧着脸说:“一闲下来就想着那事儿,心里难受。”
许然低着头玩了会儿手,又说:“药妆的方案我已经发给推广部了,就等着那边的修改意见。要不你再给我安排点活儿?”
“我不压榨员工。”凌海彦忙着手头的事,并没有抬头看她,手里勾勾画画几笔后,说:“你回去休息吧,身体好了再说别的。”
“我挺好的,可以工作。”许然抢着说,但凌海彦显然不怎么想搭理她。于是,她便改换了另一种说词:“我真的不想闲着,闲着难受……我一个第三方人员也不好干涉别的事,兰姐那边我也要不到活儿……你随便让我干点什么都行,打字、复印、送材料……什么都可以……不闲着就行。”
凌海彦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不言不语伏案工作。
许然又坐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心里不悦,腹诽他见死不救。无奈才讪讪起身,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该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分散精力。
刚走两步,凌海彦突然把她叫住:“有件事,决定之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许然站住,手不自觉地插进大衣口袋里。
天气渐冷,纵使公司里暖气开得令人头昏脑涨,她也觉得手脚冰冷,身上的大衣一直不敢脱。
凌海彦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她堵着刚才的气,不由揶揄道:“凌董做决策前还用得着参考我的意见?”
凌海彦倒是不去理会她的讽刺,从座位上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作为朋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参不参考另当别论。”
许然撇撇嘴,不再说话。
凌海彦继续道:“这个项目你已经跟到现在,后期的执行本应该让敦盛来……但你要是觉得别扭,我也可以另找……”
“不会。”许然潜意识里急着打消凌海彦的这个念头,这两个字几乎是第一时间脱口而出。话说出来后,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便跟着叹了口气说:“我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她的这点心思自然逃不过凌海彦的眼睛,他轻蔑笑笑,心道:真是言不由衷。想着,就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许然:“光想想那事儿都受不了,大活人在你面前晃悠,你吃得消?”
许然咬着嘴唇,脸上伴着落寞。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凌海彦这几天没少见过。“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前期我都介入这么长时间了,后期执行不让敦盛来,不是说明我工作能力有问题,那我哪儿还有脸回公司?以后还怎么混?”
这话凌海彦听着觉得好笑:“怎么个意思?你还准备在陆楠的team里待下去?”
猝不及防,“陆楠”这两个字进了耳朵,裹着六年前的记忆和这半年多的经历,膈在她心里,像是道坎儿。许然一脸挫败,低着头看脚尖,乍一看不过是失落,实则揣在大衣兜里的手中,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
凌海彦看着她,不由靠近了一步。
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她又难免消瘦了些。深灰色的毛呢大衣穿在身上,像是忽然大了几号一样,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的瘦弱。她头发扎在脑后,低头时,一缕发丝从耳朵后边蹦了出来,垂在脸颊边。凌海彦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修长的手指便停在她的脖颈处,拇指有意无意间蹭着她的耳垂。
许然身子颤了颤,往一边侧了侧身,想要避开凌海彦的手,他却顺势手指一勾,轻轻抬起她的脸,说:“来凌药帮我吧,他能照应你的我也能,不比他差。”
许然脑子里发怔,许久才意识到,拉开凌海彦的手,低着眉说:“我现在这样,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这话说的也对,和一个男人有过婚约,和另一个男人连孩子都有了,早就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儿,可凌海彦看她那样子,就是有点放不下,心里闲置了多年的怜悯之情此刻如倾轧的洪水涌了出来,泛滥成灾。“你想的那些我都不在乎。许然,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许然抬起头看他,眉间的纠结若隐若现。她又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开口道:“大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再接受别人的关照了。”
凌海彦愣了愣,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回答。“大哥?”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冷笑了一声,“这拒绝方法老套了些,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犯不着扯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敷衍我。”
凌海彦近些日子对她虽然不能说无微不至,但也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迁就她,为她着想。感动归感动,可是这个人……她又仔细看了看他,青黑的胡渣后边那张熟悉的脸……
她觉得自己过不去那个坎,撇过头,说了句:“对不起。”
凌海彦这时已经背过身,双手支在办公桌上,看不见表情。半晌,他才挥了挥手。
许然知道他估计是想要静一静,便悄悄退出办公室。刚走到外间,凌海彦又突然说:“去准备一下接洽,药妆的推广,敦盛该介入了。”
许然从凌海彦办公室出来,整理好心情,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里的Outlook,新起草了封邮件。
她在收件人里敲下了个“L”,下拉框中弹出了陆楠的名字。她看着那名字,怔怔愣了半晌,才把光标挪到了正文。
邮件正文,刚刚敲进去“陆总”两个字,她便觉得异常难耐,以后她对他的称呼恐怕也只能限于这一种了。想到这里,许然鼻子不由一酸,责备自己:连邮件都写不了,项目后期还有很多沟通工作,要怎么面对?除此之外呢?难道这个人要一辈子避而不见?
她脑子里设想着今后没有陆楠的生活,工作时见不到,下班时见不到,也许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就像六年前自己凭空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一样,陆楠也渐渐从她的生活中淡去。许然心里一阵抽搐,像是被人割去了一块肉一样疼。果真是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放任自己去胡思乱想。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深吸了口气,又轻轻甩了甩脑袋,把杂念撇除,才开始专注于邮件内容。
陆楠在医院等着化验报告,把缴费单递给化验师,后者言语了声:“二十分钟后过来拿结果。”
陆楠看了看时间,犹豫着是不是要上楼去陪母亲。但到了吴霜跟前,陆楠猜都能猜到,她不免要唠叨着催他结婚,还是当着杜汐妍的面,弄得两个人尴尬无语。一想到这些,陆楠便提不起兴趣,手往大衣兜里摸索,迈腿走向医院二楼的露天平台。
点燃一支烟,他长舒一口气。近几日事情都堆在了一起,陆展风那边前些日子出了事,站错了队,受到了牵连,被抓进了局子里审问,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再怎么也是亲生父亲,陆楠做不到见死不救。然而,陆展风这事不同于和客户喝酒吃饭,陆楠数十日奔走,酒没少喝,好话没少讲,却是很难抓住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杜汐妍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事儿,利用家里在检查局、法院的熟人,送了几句话过去,好歹也批了个取保候审,使得陆展风暂时免受牢狱之灾。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对许然有所忽略,却没想到竟让凌海彦得到了可乘之机,把她拱手让给了别人。
这会儿陆展风那边刚消停,吴霜这边又骨折了。这也倒好,这些天公司、家里、疗养院三点一线地奔波着,倒也没工夫去挂念那让人不省心的丫头。陆楠想到这里,心里愤懑,不由猛抽几口烟。
陆楠一直觉得人生的大大小小每一桩事都像是一局棋,成与不成往往取决于关键几步。所以他工作时,但凡了结一桩事,都会去复盘,看一看哪几步棋走得妙,哪几步走得糟糕。然而,现在回想他和许然这事儿,陆楠实在理不出头绪,想来想去,唯一的疑点便是凌海彦的长相,要不是和苏朗相似,那丫头恐怕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动摇。说到底,她还是没放下苏朗。
一支烟吸完,陆楠又摸了一支出来。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场竞争一点都不公平,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要讲柴米油盐,而对手却是个飘忽的灵魂,他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撇除琐碎,只留下美好。这场比试,陆楠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输局,多少步好棋才强撑到了今天,中间却被强挤进来的凌海彦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陆楠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便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登上公司邮箱。一上午不在公司,收件箱里多出来十几封未读邮件。陆楠匆匆过了一眼,一个名字藏在这些邮件中,格外显眼。
他点开邮件,大致读了一遍,心里有些发凉。这才几天,她对他的措辞就变得那么冰冷,不带感情了,好像曾经的一切都是他的黄粱一梦,梦醒了,就都归于平静。
他按下转发,抄送了许然,转给了张放。他学着许然的口气,写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张放,请跟进。
编辑完邮件,陆楠像是出了口恶气,心里竟觉得舒畅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陶旻这阵子心里烦闷。她一个好端端的引进人才,总是避不开医院里的人事纠纷,不能正常做研究不说,还总是在院里两军交战的阵地上充当炮灰的角色。她有时候实在有些恨自己没能长着一张西方人的脸,这能避免多少鸡零狗碎的事!
刚开完项目的进度总结会,陶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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