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他的脸一直往下沉,我从仰视很快变成了俯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绒盒,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轻轻的打开,一枚闪着光亮的钻石跃进了视线。我不知道钻石的具体重量,只知道很大。
他望着我,眼神灼灼:“宛平,嫁给我吧!”
一直觉得俗气、做作的求婚场面,董家明做来自然,动情,即使一直沉静在思绪里的我也被他感动,脑子瞬间空白,一瞬间,又突然混乱开来,一个声音说:董家明求婚了,你多幸福啊!另一个声音说:有污点的爱情,不值得的,既然决定离开了,就不要被他感动。一个又说:这么动人的时候,你忍心拒绝他吗?拒绝了他,以后就彻底失去了呢!一个又说:不要接受,不要接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心。
我久久不能回应。有人为我给出了理由:“宛平这是傻掉了!”
他们等着我的苏醒,可我依旧只是看着董家明,他的眼神渐渐的失去光彩,脸色慢慢失去了颜色。旁边人已经有催促的:“宛平!宛平!”
眼见着一个服务生进来,看到这般场面,小小愣了一下。他围着人群,不知道发着什么东西,口中还说着:“请支持一下这位男士!打开来看看吧!”
我看着董家明,他还那样绅士的跪着,我心头烦乱不堪,看着他神色的变化,更是心如刀绞。口中喃喃道:“我……”
“这是什么?‘顽劣公子哥撞死名校大学生’!”“还有照片!”……
“家明,你看!”沈舟立马奔过来,把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塞到董家明手里。董家明一瞥,铁色瞬间铁青,立马站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拿过来细看。
这是一张人工印刷的宣传单,一张巨幅车祸肇事现场的照片映入眼帘,旁边是两份旧报纸的内容复印,一是报道了2005年四环路上发生的一起交通肇事案,被撞人为在校学生,当场死亡;二是报道了对该事件的处理结果:汽车司机违反交通规则乱闯红灯,冲撞行人,造成严重伤亡,拘役十日,并与家属达成赔偿协议。还有肇事人和被害人的简介,并附照片。一张一看就知是董家明的照片,一张是青春飞扬的年轻的脸。
我心头乱跳:董家明?撞死人?
我快速往下扫,硕大的“内幕”两字触目惊心,指出肇事人董家明并非闯红灯致祸,而是因超速行驶才无法及时刹车;揭露他平时一贯在大街上飙车,根本是将道路当成了私家赛车场;尤为可恨的是,出事后无一丝忏悔,四处活动关系,给被害者家人施压,以期逃避刑法。底下还有一段恶狠狠的评论:……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强烈呼吁严惩不怠……对危害社会公共秩序,视人命为无物的渣滓一定要做出强烈制裁……肇事人是人心泯灭,道德沦丧,为万众唾弃,人人喊打!”
我双手发颤,越看越惊心,不忍再看。原来陈子真说的是千真万确,事实即便有所夸张,也八九不离十。我心下悲戚。
周围人声寂寂,可不少人偷眼瞄着董家明,有疑惑,有不信,有鄙夷,肯定也有幸灾乐祸的。最受伤的董家明脸色已转白,他就那样看着我。他现在一定不好过,我只得先安抚他:“家明,这……这不是真的。有人造谣!”
他看着我,不动声色,回望了众人一圈,又转回来,对着我说:“这是真的,上面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就是真的,没什么好骗人的……宛平,别这样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坏人,就是渣滓,撞死了人还这样若无其事?”
他眼神转了几转,终究低垂了下去,他这是不敢看我,他心里不是没有愧疚!
“你一定伤心极了,原来你满心满眼满意的董家明是个十足的坏蛋,不学无术,胡闹,撞死过人……你一定嫌弃我了,是不是?”
他眼里满是痛苦,狠狠的就把我抓住,一旁的沈舟想来拉又不敢拉,靳琴过来拉住他。
我忍着痛,道:“你别这样,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一定是嫌弃我了,你现在一定那么美好的爱被我破坏掉了……”他的声音真的充满的痛苦和绝望。
“不,不,你一直是好人。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没有怪你,没有怪你啊。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改过向善就行了。”
“真的吗,真的吗?”
我点点头。
他放开了我,我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直直的望着我,缓慢而坚定道:“宛平,我刚才向你求婚,你,你还答应吗?”
“我……我……”声音卡在喉咙里,我说不出来。
之前不忍拒绝就是怕伤害他,而这时候拒绝会伤他更深,我更不忍;可要我答应,又怎能如意,何况在这种情况下,答应已经不是纯粹的答应,而是带着同情和逼迫。
我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足以传达我内心的思绪奔腾。我就这样迎着董家明热烈、期许的目光,直到他的目光瞬间黯然。
“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他失落道,“你确实应该拒绝的,应该拒绝的,你做得对,我不是个好人……你说你早就知道我撞死过人,所以你刚刚就在犹豫,对不对?我真傻,我为什么还要再求一次……也许我还存着希望……现在,不行了,不行了……”
他“嚯”的站了起来,再一次抓住我,我一惊之下,直直的看向他,他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悲伤,这悲伤霎时间灌进我心口,好似一阵冷风吹过,寒意深深,心头沉沉。
笼罩在这氛围里,我心痛起来。我看着面前的董家明,脑中浮现一幕幕关于他的画面来:他在课堂上的肆意风采;我从小坡上滑下来时他抱住我倒在地上;他凝神专注的给我擦药揉脚;他到我家里和老爸老妈谈笑风生;我们在家里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嬉笑打闹……我和董家明之间,原来有这样多快乐的往事,我真的要将这些快乐统统抹杀掉吗?我真的要伤害他吗?
我心头逐渐清明,我慢慢的靠向他:“家明,家明,我……我……”他看着我,我低下头去找寻寻找合适的话,我到底该怎么说?心头越是焦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董家明终于不能再等,他猛地甩开我,大步冲了出去。
我迅速回身,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愣愣的站着,眼前模糊一片,周围没有了声音。半晌,才听见靳琴在叫我。我一激灵,也奔了出去。
寒风啸啸,车流滚滚,人已不是那人。我仰望天空,没有半丝亮色,上天也如我般心情阴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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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在这个秋意正浓时分,倍显萧瑟与寒冷。
硕大的雨点直直砸到我身上,一阵阵地疼,雨水顷刻模糊了我的视线,前方越来越黑暗。我只好停下步,停下寻找董家明的脚步。
董家明究竟去了哪里,我根本不知道,也许往东,也许往南,也许往西,也许是跑着离开,也许是打的士走的。有这么多未知的可能,我竟然傻傻的冲了出去,随便找个了方向便往前跑。我是真傻,这样子怎么能找到呢?
我颓然的坐到路边橱窗前的石阶上,几滴雨水还是斜冲着往我身上打,还有拐角处灌过来的风。浑身一阵哆嗦。我双臂抱胸,紧了紧身体,寒意更甚。
大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几辆车飞速地驶过,赶着回去躲避这一场大雨。
找不到董家明,我也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低下头,把自己埋进膝盖里。
他一定受着痛苦和煎熬,也许只有让自己也受受苦,才能缓解对他的愧疚。
水花半空飞溅,我的衣衫湿的不能再湿。一抬头,雨幕里,沈舟打开车门一个箭步跳了下来。他气急败坏道:“雨下得这么大,你就不能找个地方躲躲?”
我不肯上车,他使劲来拽我:“开车的开车,打的的打的,都出来找你,好不容易找着了,怎么,你还想自已一个人傻傻的在大雨里跑着找人吗?原本就不关你事,干吗非要自己找罪受!有问题的是董家明。”
他的吼叫引发了我体内的怒气,我甩开他,整个人湿漉漉的掼了进去,车子瞬时也湿漉漉的,我自然不说抱歉,语气不善道:“那就麻烦你开车带我找找吧,我不放心他。”
沈舟不知从哪里找了条毛巾,我勉强擦了擦,不过总算好了些。他一边开车带着我找,一边不停的打电话,通知靳琴和王晓苏等,再让她们通知其他人,我又补充说,让大家都回去,回头再见。我这样的心情,面对的即使都是好意也没有好好接受的心。
车子兜了好几圈,我们曾经去过的、他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始终找不到他,没办法了,我只好接受沈舟的建议,先回家。也许真如他所说,董家明回家了呢。
打着颤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沈舟转了一圈,开亮了灯,推我进浴室:“赶紧洗个热水澡!”我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我知道我的身体急需热水的抚慰。
终于感觉五脏六腑回暖了,想出来才发现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几经犹豫,还是开了一条小缝唤了声沈舟。结果跑过来了三个人,沈舟、靳琴、王晓苏。靳琴脸色疲惫,又有着担忧,沈舟和王晓苏有着担忧,但更多的是尴尬。
此时的我虽然整个身子差不多都在门后,绝没有跑光的可能,可是我的脑袋和一整条胳膊还在他们的视野内,加之这是浴室,想象力都丰富的他们估计有了不好的联想。我有所觉,立马动作,抽胳膊,缩脑袋,合门。听见靳琴在外面道:“你们两个人大男人,赶紧到一边坐着,这里有女人在洗澡,想偷看啊?”
换好了衣服出来,众人一起坐在沙发上,靳琴代替我的半个主人之责,泡了茶过来。王晓苏接过她的茶,转手又递给旁边的我:“宛平,喝点热茶,淋了这么大雨,真的会感冒的。”
靳琴和王晓苏也帮忙在找董家明,同样一无所获,只好到这里来会合。
靳琴道:“宛平……”
“靳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董家明找回来。这件事不管原因如何,不管谁对谁错,我都是有责任的,我作为他的女朋友没有给他安慰,反而害得他负气而走,怎么说都关我的事。”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只想跟你说,保重好你的身体。董家明怎样我不管,我只管你!既然要找,我们都会帮忙找的。”
王晓苏道:“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整个市这么大,他若跑到一个犄角旮旯里,我们是怎么也找不到的。手机打不通,根本就联络不到他,那现在就只有等他回来了。他在市里有什么亲戚朋友吗?可以问问。”
王晓苏的话提醒了我,董家明不是还有个厉害的舅舅了吗,对,问问他们。可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啊!
“我有电话!”沈舟解除了我的焦躁。
他舅舅家的电话,他表妹茹慧的电话,一个是没有,另一个也是没有,没有没有!我道:“还有他表哥,‘忆江南’老板!”
114很快查到了“忆江南”的电话,打过去,正好茹刚在,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小心翼翼的避过了他的盘问。
放下电话我倒在沙发上,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
“想不到,真想不到!”王晓苏不无唏嘘的说。
“想不到什么?”靳琴问他。
他看看沈舟道:“董家明的背景可够深厚的,比你只好不差!”
“晓苏,说什么呢!”沈舟语气中有淡淡的斥责之意
我不悦地看了一眼王晓苏,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只知道他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
王晓苏立马道:“宛平,你别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今天一定会欢欢喜喜接受他的求婚了。你有你的原则和认知,我都知道。”
我喝了口茶,心里琢磨着董家明到底在哪里。无果。
我道:“靳琴,沈舟,王班头,谢谢你们帮我找董家明,又陪了我这么久。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等。既然这样,你们就先回去,我一个人就行。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
三人合计了一下,觉得不放心,我再三保证,才终于说动他们。靳琴临走时,抱着我说:“宛平,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回头再给你电话。”我目送他们离开,消失的刹那,沈舟朝我举起V字。我感激他的鼓励。
心为何会受伤
Chapter 29
我呆坐了一会儿,心烦意乱,再也坐不下去,跑进董家明的房间,也许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找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写字台、床头柜、书架的抽屉,一一寻来,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我望着最后一个大抽屉发呆,慢慢的去拉开它。一堆纸,话说是文件资料,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套关于车的所有材料,包括办证、办保险、使用说明书等等。还有买东西的购物单,票据,其中还有那枚戒指的清单,我不免为上面的数字吃了一惊。沿着抽屉边沿,竖放着好些卡片,我抽出来,看见最上面的一张是陈子真的。
我立刻站起,穿衣提包,摔门而去。
当场揭露那件往事,跟陈子真一定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董家明找的就是他。若他一开始找的就是陈子真,那么这三个多小时,他们都干吗了?
我第一次主动给陈子真打电话,那头的他显然比较吃惊。他的表现既让我放心又让我疑惑,继而是不屑,难道你装成没事人就可以把它撇干净了吗?我的语气不善明显吓到了他,他只是告诉我住址就没再说什么。
我赶到他家,看到他完好无恙,心头担心的石头落了下去,可又马上浮了起来。董家明连他都没有找,那么他会去哪里?我不甘心的问陈子真:“董家明真的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
我转身欲走,陈子真拉住我。“宛平!”
我甩脱他,恶狠狠道:“陈子真,我真是看错了你。原来你的内心这么龌龊,大庭广众之下揭人疮疤,你可不可耻?自己不敢出面,叫别人代劳,既然要做就光明正大的来,这样的小人行径你也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很卑鄙可恶!”
“宛平,你——”陈子真被我镇住了,他脸色泛白,眼神中俱是不确定和震惊,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曾经亲爱的女朋友有一天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样声色俱厉的骂他。
短暂的沉默,他冷冷的开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请你把事情弄清楚了再骂我!揭人疮疤?如果你指的是董家明,那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没有对他做过任何事,你在冤枉我!”
我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