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女的,没所谓。”林翎关上车窗,走了。
张珉站在原地,半晌,苦笑了一声:“看来我真是喝醉了。醉得还不轻。”
他到柜台办了手续,好不容易蹭到了房间里。泡茶,洗澡,休息。
今天似乎特别累,喝酒,装傻,吼叫,结果竟然一样都没用。
他——喜欢林翎。
奇怪的感觉,今天突兀地发现。不管是老同学的重会还是十年前,他总是对这个人存有过度的心思。
他躺在床中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光线刺眼。旁边泡着的浓茶已经渐凉,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如此清晰。
辗转反侧。
他想起这个词,又不断地自嘲。
怎么做?和林翎闹得有些僵,明天道个歉也就没什么事了,只是他脑子混乱地不听使唤,说林翎长得好,要他喝酒,简直就是个登徒子加恶棍一样的人。
他竟然还对林翎吼着说……
刘穆——死了。
刘穆死了。
他死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愧疚又窃喜。
明天,明天一到,今天就是过去了。
死人,永远不可能代替活人。他还有很多时间。
林翎一个人回到家时,已经十点了。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夜风灌入有些闷的家。楼下张珉的车停在显眼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又倒回床边。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低声咒骂。
刘穆的照片摊在床上,他有些别扭地伸手将它们抓过来,贴在唇上。
意料之外的纠缠,实在令人烦躁又难堪。
他记得刘穆以前很喜欢写短篇的小说,一个个故事简直像是要赚人眼泪般地伤感。刘穆总是把写好的文章塞到他鼻子底下要他看要他说感受,他也总是无奈地看完然后说——
写的很好。
——“就是写的很好而已?”
“写的非常好。”
“敷衍!”
林翎总是忍不住对着刘穆不服气的表情大笑出声,两人打闹一阵,又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再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林翎记得他最后一次看刘穆写的故事,极认真。那是刘穆重病的时候,他辞去工作,才发现有很多空余时间不知所措。
心绪烦乱,他站起身来在床头柜里翻找,从最底下找到了刘穆在医院的时间记下的一些东西。那本日记很厚,像是要用一生才能写完的大部头,刘穆却只写了不到十分之一。开头是一些自我勉励的话,回忆以前的生活,到后来他已写不出完整的故事,只剩断章随笔。
林翎一页页翻过,偶尔闭上眼睛休息。从绝症患者的眼中看到的画面支离而压抑,连哭也无法出声的窒息感。
他慢慢将本子合上,放下。硬而利的外壳硌得人生疼,他像是同自己较劲一般用力地将本子压在胸口。
他闭上眼睛,一夜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醒来之时,汗湿了衣被。仔细想想依稀残留的记忆,梦中的画面,分明是刘穆最后写下的一篇随想。
……
东边的月未曾照亮深林里的低矮小屋/眷顾这黑夜荒原的只有星光
野花开满了小径两旁/花影漫过前行者的坟场
他看了看过往足迹/又拿起斧子斩断身前的荆棘
远山如曾经的黑发/蝉鸣也在秋风中消寂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呼唤/如同邈远乡音
汗灌溉了野草/洗白了酴醾
一路蹒跚一路埋葬/一身孑然一身悲欢
他伸出手追寻那点微亮/却只追回一抹黯然
风穿过他的指间/抚慰无言
血混着露珠/坠下青草
清脆的声响/只如拨弄琵琶弦
……
断断续续又睡了一阵,林翎坐起身苦笑着擦了擦汗,用手挡着窗外射入的光线。身旁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拿起来一看,是张珉来电。
“早上好。”
“早。”
“醒了?”
“昨晚喝醉了,抱歉啊,现在彻底醒了。”
“嗯。”
“那什么,你别生气。”
“没事儿。”
“呃……那我挂了。”
“你是不是没车?你在宾馆等我。”
“你来接我?谢谢,我等着啊!”、
张珉挂了电话,走进洗手间,鞠了捧凉水泼在脸上。他擦干了脸走出来,睁开眼,看见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在地毯上,映出窗帘模糊的花影。
他突然有种想大笑的感觉。
32
32、三十二 。。。
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要迟到了,一连串的电话都在找张珉。一群同事在旁边看着,他和林翎又说了几句便匆匆走开。
林翎出了电梯,身后的一个女的小声问身边的人:“上次boss就是送他去医院?”
“就是他,我看着boss带他走的。”
“听说是老同学?”
“嗯,高中的。”
“真是幸运,和boss攀上关系。”
小姐妹在一旁听了嗔道:“你倒是想。”
“不过,他们真是有点不正常嘛,而且那个男的长得不错,很像是gay啊。”
“上次boss交的女友不是来过公司吗?”
“谁知道。”
“听说早分了。”
“哎,boss不会真是gay吧,这年头好男人都……”
“我倒是听说林祤态度有些暧昧,在倒追他呢。”
“林祤?我昨天还看到她跟另一个男人一起吃饭呢,就在旁边的餐厅。那个男的长得也不错。”
“哼,着急了吧,她都老了,再不嫁生孩子都困难。”
“人家长得漂亮,有什么所谓。”
“得了吧,她最近不是也开始化妆了?脸上有皱纹要遮了。”
“呵呵,你没有?”
“去你的。”
**********************************
今天林祤没来公司,手机也关机。林翎打电话去问,说是她请了病假。他也没再问,收拾桌子开始工作,连着林祤的桌上的文件也一并整理。
堆叠的文件中露出一张照片,林翎捡起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总觉得上面的人很是面熟。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是林祤和燕庠的合照。
沉默一阵,他又将照片放了回去,只是没看清原来夹在哪一页。
——明天跟林祤说一声吧。
晚上燕庠又打了个电话来,林翎觉得很累,推说工作太多没去。燕庠说,我等着。林翎没当真,便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他整理提包,慢慢站起身向外走去。
车到了公司门口的时候柱子后面转出一人,还是燕庠。林翎从车里出来,有些惊奇地问道:“你等到现在?”
“看来张珉给你的工作可真不少。”
“……嗯。”
“怎么样,我看你们办公楼都没人叫外卖,真是勤奋。”
“里面有员工食堂,做得还不错。”
“你肯定不会吃食堂。”
“哦?”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总是和刘穆一起去吃,他吃的很多,你总是把一多半饭都倒了。”
“呵呵……是吗?我都忘了。”
“嗯,那时候你在男生里显得很不一样。”
“……哦。”
“我记得你唱歌唱得挺好?”
“还行。”
“真是谦虚。那时候班里会音乐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记得刘穆在高中的时候乐器也很不错啊,好像是……”
“拉小提琴的,还学了点钢琴。”
“对,那时候你和他玩得最好嘛。整天黏在一起,简直像连体婴一样。”
“……是吗。”
“后来你是不是还跟他在一起呢?我听说你们到一个城市去了。”
林翎在原地站了一会,终究现出怒容:“何必明知故问。”
“呵。跟我所了解的人一样,林翎。你看起来温和,触到逆鳞的时候就会很锋利。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你以前非常讨厌我。也很……防备我。”
“……十年前的事情,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跟刘穆有关的事情,你小气得不可理喻。”
林翎郁闷了半天,还是有些怀念地笑:“我承认,人总是对情敌很敏感。比如……我记得你当初画册的第一页画的是刘穆,不是我。”
燕庠笑了笑,拨下额上的黑发,遮住了眼睛。
“虽然已经晚了十年……你喜欢刘穆吗?”
“这么试探有什么意思?应该说,我曾经很喜欢你们。两个人。”
两人又站了一阵,林翎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刘穆墓前的白玫瑰,是你放的?”
燕庠耸了耸肩,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转而嘲道:“很少gay会像你一样。你真是迟钝,不觉得你的脸长得很好看吗?是类似女人的好看。”
林翎皱紧眉头,暗骂了一声。燕庠却像是故意挑衅一般接着说:“要不然,张珉也不会喜欢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觉得无聊而已。我们这样粉饰太平不嫌烦吗?要骂就骂出声好了,老子不怕。”
“……高考前刘穆的照片,不是你交给老师的吧。”
“嗯?”
林翎突然释怀般轻笑,燕庠看得有些愣住了。他微微将烧热的脸侧转过去,看着被树影半遮的街灯。
“燕庠,说真的,要是没见着你以前的事儿我都忘了一大半。”
“托我的福,让你想起一些东西来?”
“……这么说也可以。”
“虚伪。”
林翎没再反驳,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另起了话头:“人家林祤挺好的,你怎么想的?如果是……就别招惹人家。”
“她?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只是……看到你们的合照。”
“别多管闲事行吗。”
“……那,别让她太难堪。”
“是是是,人家好歹还叫你一声哥呢。”燕庠摆了摆手,不耐烦似的跑开。林翎看着眼前的车流,长舒了口气。
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同学而已,却又无端牵动太多往事。过了十年,却像是原地转圈一样咬着自己的尾巴,演出滑稽的剧目。
林翎自嘲地笑——自己果然还是介意“情敌”的小气鬼。只为了一束表示歉意的白玫瑰,追问试探了这么久。
太多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却还在为过去的细节纠缠。
傻气么?
——大概,只是心中唯一勘不破的执迷。
33
33、三十三 。。。
林祤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小沙发上,窗户开着。已经快到冬天了,干冷的风吹得黄叶不停飘进家里。
她手脚冰凉,像是生病一样地发抖。
眼睛肿的厉害,对着阳光几乎睁不开。喉咙很痛,她喝着凉透的水,看着电视里的人脸。
她一直以为燕庠是同性恋。无论如何怨恨,她不可能得到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的时候,纵然痛苦,却还能自欺欺人。
她想起很多事情,多少年前早已忘却的往事像是海潮般翻涌,她不时对着身旁的垃圾桶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他是双性恋。
像是在分手之后每天对着镜子强调他是个同性恋一般,她现在对自己重复着,他不是不能爱女人,只是不爱你。
沉溺在一段感情之中浪费的时间与心思已经够多了,那样为了一个男人毁掉自己的愚蠢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林祤嗤笑,自己远比想象得脆弱,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只需要一个晚上,消化事实,然后一出门仍是干净自信的样子。
她躺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拿着小镜子看自己的脸,她翻出过去的照片一张张撕碎,烧掉底片。
一夜未睡,早上出门之前她甚至准备画一个美丽的妆,眼线却一遍遍被眼泪弄得黑成一团。
林祤净了脸,冰凉的清水让她越发清醒。
她一闭上眼就像还能看见几年前的燕庠,年青而有些忧郁的神色,从画板后面露出的一线轮廓,他放下炭笔和图画本对着自己微笑。
下雨的时候燕庠不喜欢打伞,自己带着的伞遮不住两个人并肩行走的身体,燕庠心情好的时候会接过伞来,把伞举得高高的,自己站在迎风的一侧帮她挡着。
她看着脚下两人浸湿的鞋子,暗暗笑起来。
她用微薄的薪水买了最好的画具送给他当做生日礼物,她在自己的生日的时候十二点差五分从家里溜出去只为了见他一面。她看着他的画册央求他为自己画一张像,她三个月的夜里都对着那张素描亲吻大笑。
她……是那么爱他。
那么爱他!
狂热的迷恋,像是耗尽了二十年里被拘束的激情,做着年少轻狂棱角锋利的自己最不屑的事。
却只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可以喜欢女人。
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林祤一遍遍的猜度,只是离开所谓当初太久,无处可循。
他曾经——喜欢过她么?
林祤以为她是喜欢林翎的。只是那两个人有些地方太过相似,像是梦境一般的完美,她找不出任何缺点,也就找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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