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看一眼她神情,见她面上微有怅惘之色,知道小妮子今日见人喜事,触动心肠。其实她自己何尝不触动?哪个青春正好的女子,不期待一场华美富丽的婚礼?只是多少人目光灼灼盯着,实在不好意思露出垂涎三尺的德行来罢了。
想想孟破天的境遇,她也有点唏嘘,孟破天和裴枢也算生死与共,一路相伴,孟破天更是为了他,背弃了玳瑁江湖和自己家族,原本执掌一帮的堂堂孟六女公子,现在流落江湖,有家不能回,更堵心的是,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始终追逐着别人……
景横波想着那个别人就是自己,忽然一阵心虚,觉得孟破天没有在她酒杯里下毒,实在是厚道得很,越想越生几分愧疚,有心要让她高兴一些,便撇撇嘴道:“其实这种婚礼没意思的很,将来你若成亲,我定给你闹个厉害的。”
“怎么闹?”孟破天有气无力地模样,眼眸却在听见“成亲”两字时,微微亮了亮。
“以前我呆的地方啊,结个婚可热闹了。嗯,虽然没这里的礼仪繁琐,规矩复杂,但是好玩。会有长长彩台,嗯,和这个有点像,会有加长的彩车,有专门的司仪,有鲜花有香槟,有投影屏幕播放爱情历程,新娘子不在洞房里傻傻地等,全程陪着新郎一桌桌敬酒。敬酒过程中还会被闹一闹,比如给每个人点烟啦,吊个苹果在空中要求两人不用手碰用嘴吃完啦,跳上桌喝交杯酒啦……”
孟破天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以她的性格,对这种可以陪在心爱人身边的,热闹又有趣的婚礼,必然十分向往。
景横波原本是哄她开心,说了些闹酒和闹洞房的事儿之后,心里忽然微微酸楚起来,瞄一眼宫胤,心想自个和他就算结婚,这洞房一定也是闹不起来的,谁敢给他裤腿里放鸡蛋?谁敢让她用嘴去叼他身上的零食?谁敢要他用腿夹住水瓶要她咬开盖子喝水,来句农夫山泉有点甜?
分分钟被冻成冰棍,浑身上下十分冷吧?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时间回到先前花园灯齐灭的那一刻。
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过了蒙府的院墙,当先一人肩上似乎扛着重物,身形依旧飘忽如雪花,脚尖在墙上一点,已经过墙数丈。
今晚蒙府喜事,宾客云集,护卫们自然不能懈怠,分成两班,一班巡逻,一班聚在门房内吃上头赏下来的宴席,虽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陆珍馐的好菜,门房内休息的吃得热火朝天,巡逻的惦记那一口热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几道黑影趁黑过墙时,并无护卫发现,但当那队向着花园流口水的护卫过去之后,墙角下,灌木里,屋檐后,都翻出好几条细长的影子,追着先前的黑影而去。
这才是蒙府真正的守卫力量,是重新联系上的蜂刺,担负着今晚真正的秘密守卫任务,先前那几个趁黑摸过围墙的人影,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潜入的黑影似乎没发现身后尾随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多是女子。
那几个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处空着的院落前停下,掠了进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进去,没什么好顾忌的,这里毕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护卫不经用,但裴少帅的横戟精兵护卫,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参加喜宴,随时可以策应。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闲着的院落,院子中最显眼的,是一口井。
当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话不说,将肩上扛着的人影,往井里一扔。
这出举动大出追踪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为这些人扛着的是什么要紧物事,至不济也是什么要紧人物,谁知道忽然往井里一扔,总不会是蒙家的哪个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来他家井里扔具死尸给添晦气的吧?
那几个黑影倒是干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后,转身就走,竟然没有往内院去,直奔外头围墙,看样子真心打算离开了。
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无奈之下,先派人传递暗号给外院的横戟精兵护卫,自己等人就留下来,看看井里的究竟。
利落精悍的汉子们掠了过去,这院子里没有人,但打扫得很干净,那井边连青苔都没有,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寒气。
一个轻功最好的蜂刺,当先到了井边,探头对底下看,掂量着井底情况,审慎的打算看清楚了再下井。
然后他就看见了黑暗中冉冉升起的乌黑。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被投入井中人的头顶,正想这人怎么会站在井里,莫非这井很浅,随即他发现那乌黑的东西在向上移动,然后他看见了一片白,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冷意。
这种冷意很难形容,比寒冬腊月赤身被扔出冰湖还要令人寒悚,那样的冷如刀如剑,带着凶煞和死亡的阴冷之气,他连寒噤都没能打出来,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倒下去的瞬间,身子一半惨白,一半惨青。
在最后的视野里,映照着井中冉冉升起的一条白影,白影手中还有一个人,此时他才想明白,先前那上升的乌黑,是一个人从井底升起,不需要任何借助从井底升起。
他挣扎着,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伴,可怕的敌人来了,然而嘴一动,就听见满嘴冰棱相互交击的声音。连血液都已冰凝。
寒意无边蔓延。
白影从井底不断升起,远远看上去像忽然冒出了冰泉。
院子里的蜂刺,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些精英们,原本不至于如此不济,却因为一时大意,被寒毒瞬间渗入血液,连声音和搏斗都没有,就僵硬地死亡。
许平然面无表情地从井中跨了出来,抱着昏迷的吉祥,看也没看脚下的尸首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远处丝竹悠扬的花园,着重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憎恶的神情。
她很想现在就去那花园,将那群死敌统统踩在脚下,将那对新人艳红满地的喜宴冻成一片惨白。
她的婚礼,就是在一片惨白中进行,雪山追求无垢洁净,连婚宴,都不用俗气的红色,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鲜亮最斑斓的日子,她面对的是满眼的白。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厌恶白色。阴惨惨空落落,没个寄托处。
她也厌恶人间喜庆,那些属于他人的,而她永远不能拥有的鲜艳和丰富。
身后有弟子在恭谨地问:“夫人,是否就在此处……”
许平然回头看了一眼这院子,虽然院子没人,但是这些人死在这里,很快就会惊动别人,这里并不适合她立即行功。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去新娘洞房。”她道。
……
装着喜花的箱子越来越轻,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朵鲜艳的缎花,众人并无失望之色,都带着感兴趣的眼神,看着男女宾首桌,很明显,主家做了个优雅的弊,这花一定会落在女王和她的男人手中,但问题是,三个男人呢!
也有人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喜花之前一直摸不到,想必之前箱子或者花,已经做了手脚。
捧箱子的清秀男女小厮,微笑着向首桌走了过去,按照蒙虎事先的嘱咐,手指在箱底轻轻一托,一直藏在箱底下、托在他们手中的喜花,到此刻才进入了箱中。
不过,首桌的人可不止景横波和宫胤等人,女宾桌上,有一位蒙国王室未嫁公主相陪,男宾桌上,除了宫胤等三人,也有蒙国未娶王公。
景横波含着笑意托腮看着,她此时也很好奇,蒙虎的手脚到底该怎么做?
捧着箱子的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各自走在道路一侧,此时灯光忽然复暗,道路上又有喜乐锣鼓之声,众人下意识扭头看去,便见有女子上台,摔角献艺,这也是蒙国喜庆活动中常有的节目,女子搏斗花拳绣腿,却常穿得裸露,很得男人们欢迎,很多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此时那捧箱男女,注意的人便少了很多,正走到首席旁边树下,花树摇曳,树上琉璃灯也在微微晃动,一些摇曳的彩带在箱子上方拂过,伴此时杂耍吞火迷光,更显得这道路舞台之上,五色耀眼,看得人眼花。
那两人转眼就走过了花树。
箱子捧到了景横波面前。
景横波笑让蒙国公主,那公主却称不敢在她之先,景横波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人家打算看好戏,也就不再推让,手伸进了箱子。
手一进箱子,她就唇角一翘。
我勒个去,太明显了吧?
箱子里不是她想的,只有一朵花,应该还有几朵,但最上头的那朵,似乎有点发粘。
不用问,这朵就该是喜花,景横波手上经常戴一双薄皮手套,影响一点触觉,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若没戴手套,此时花已经粘在了她手上。
唯一奇怪的是,那花早就捧了过来,一开始就有胶的话,要么早被人发觉,要么胶早已干了,但她的感觉,这是新淋上去的,很湿润。
既然有人愿意成人之美,她何必煞风景,景横波从来不是爱和人作对的人,笑吟吟伸手去拿那朵花。
拿之前她侧了侧眼,看见对面,宫胤也正伸手拿花,他微微低垂着脸,似乎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景横波,似乎已经看见他微扬起的唇角。
他一定也看破了。
景横波也有些期待,因为她隐约知道,如果拿了喜花的两人本就是有情人,会有人当场做媒,会有人当场起哄,她很想看看宫胤会是什么反应。
宫胤身边坐着的是耶律祁,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箱子,一脸“我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懒得理会”的神情。忽然端着酒杯站起身,去找另一桌的七杀天弃喝酒去了。
他对面坐的是裴枢,裴枢向来是对宫胤没有好感的,一看这神情,便冷哼一声,忽然抬起筷子,冷笑道:“今日我着红袍,最适合洒金红花,不如让我先试试手气如何?”
说完伸筷便去夹宫胤手腕,出手如风,宫胤不让,那筷子就会狠狠敲他手腕上。
宫胤哪里会和他多说,在他看来,一朵花能代表什么?顺手将箱子一推,裴枢的筷子落下去,一沉,一提,赫然一朵洒金鲜亮的大红花!
裴枢唇角一扬,墨玉般的眸子往景横波一转,将筷尖上的花冲她一扬,笑得快意而又狡黠。
蒙虎发出了一声痛苦且遗憾的叹息。
琉璃灯滴溜溜转着,垂着的丝带和金铃相撞,听来也是一声惆怅叹息。
景横波无奈地笑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裴枢就是个不肯息事宁人的。
此时场面虽略有尴尬,但也很好解决,她另拿一朵便是,景横波的手指刚要避开那明显的喜花,忽然身边孟破天道:“国师让了少帅,女王可愿也让一让我?”
景横波失笑道:“是了,该让你先的,谁让你坐我后面,来,试试手气。”
她笑盈盈取出手,对面裴枢脸已经黑了,狠狠瞪着孟破天。
孟破天哪里理他,挑衅地冲他一笑,伸手进箱子,也是露出了和景横波一般的神秘笑容,又得意地看了裴枢一眼,裴枢的脸顿时又黑一层。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孟破天毫不犹豫将手拿出来,手中红光熠熠,洒金喜花!
蒙虎哈哈一笑,觉得这样也挺好,尤其是看见裴少帅的神情。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充满了遗憾,只是,淹没在此刻的欢声笑语里,无人听见。
众人欢声雷动,连连鼓掌,却又忍不住笑,左右看看裴枢和孟破天,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倒也知道点这两人的瓜葛,当下就有人笑道:“真真上天赐的缘分,少帅和孟姑娘男才女貌,又都跟随女王,一路相随,生死之交,还有比这更合适的鸳侣吗?”
景横波微笑赞许,众人频频点头,孟破天喜笑颜开,盯着对面偏过脸去的裴枢,大声道:“正是!”
众人一怔,惊讶这少女大胆,随即会心微笑,裴枢啪地一搁筷子,筷尖上的洒金喜花滑进了汤水里也不管,怒道:“胡扯!”
两人隔着花树和灯火对瞪,都是一双乌黑明丽的眸子,黑暗中的星火烈日里的流光,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众人瞧着,越发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两人其实性情相貌,真真相配,一时倒起哄得更厉害了。
蒙老夫人当即笑道:“孟姑娘性情明朗,少帅也是直率君子。我们蒙国的喜花之缘,其实十分难得且神准,这是天意,不应有违,老身很期待看见在我蒙府喜宴上,再成就一段佳话。”
她说得客气含蓄,更多人则直接欢笑道:“是极是极,喜花难得,有情人喜花相配更难得,少帅和孟姑娘万万不可辜负如此天意良缘,否则不祥。”
“少帅如果乐意,老夫愿意为少帅牵线做媒,成就良缘。”蒙老国公趁热打铁。
“孟姑娘是我府中贵客,老身也愿意代为操持。”蒙老夫人也微笑表态。
景横波听见那“违者不祥”的话儿,倒皱了皱眉,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大舒服。
抬眼一看对面,众人撺掇越厉害,越积极,裴枢脸色越难看,先还忍住喝酒不理,此刻已经将酒杯重重放下,将要开口。
她立即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裴枢表情一僵。
景横波身边,孟破天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景横波知道她是看见这一幕了,有点尴尬,转头对她笑道:“破天,你知道裴枢的性子,是头倔驴,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大家都劝着,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他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儿,”孟破天冷笑一声,“不过是人不对罢了。”
景横波咳嗽一声,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孟破天盯着对面裴枢半晌,乌黑的眸子渐渐洇出微润的光,轻轻地道:“方才听你说那种婚礼,我真的是期待自己也能有那么一日啊……”
琉璃灯光微红闪烁,她眸子也似在闪烁,晶亮,反射着这夜属于他人的繁华和喜庆。
景横波只觉得嗓子有点干哑,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扯那些,在求而不得内心失落的人面前,关于婚礼的任何描绘,都是一种残忍的刺激。
“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了。”孟破天自顾自地道,“哪怕,哪怕其中一件,试过也好。”
她神情微有迷茫,似遇见浓雾,走不出人生的低谷,景横波不知怎的,心中也苍苍凉凉的,只觉得每句话都不祥,不忍听,忍不住劝道:“破天,这事急不得,只要有心,他总有回心转意的一日,你不要放弃……”嘴上流利地说着,却觉得这声音也空空的,泛着假,裴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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