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宫胤微微沉默,眼光却没有移开,“去好好查看。”
“……是。”
黑色的裙摆在红色的地毯上缓缓移动,烈日下光影凝重。
景横波艰难地走着。
整整两排的礼司官员,走在她的身侧,看她顶着厚重的礼服步履维艰不仅不帮,还袖着袖子,不断严厉地指正着她的行为。
“陛下,腰要挺直,不能佝偻,太无王者风范!”
“陛下,走路不能太快,一刻钟五十步为宜……您走太快了!站住!停一停!……现在又太慢了,您必须快点!”
“行步要款款,裙角不能动!靴子不能露出裙角!”
“必须走直线,您走歪了!退回去!这里是皇城中心线,您的直线行走预示我大荒风调雨顺,皇权如一。走歪有不祥之兆!退回去,必须重新走!”
景横波站定,侧头,对身边那个脸色严厉的礼司官员怒目而视。
那官员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礼司官员掌管朝廷及王室的所有礼仪事务,也负有监督王室礼仪的任务。他们有权对女王的任何不当行为进行纠正,女王不得有任何违背。以往那些年,不是没有女王受不了沉重繁缛的规矩,试图过反抗,有些脸色比现在这个更难看,可结果如何?强大的监督机器和已经稳定的仪典威压,迟早会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屈服。
这个自然也不例外。
景横波只觉得浑身的汗,已经足可洗澡。路途不短,裙子太重,一开始的兴奋劲儿没了,身上的负重就似高山般沉沉压着,每一步都是拖累,高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地刺下来,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逼出她雪白的额头。
人群中一些老人,看着这一幕,已经露出悲悯的眼光,他们隐约想起当年,似乎也有一个年轻的女王,承受过这样的盛典,在人群的中央兴奋得小脸发红,可惜她体质孱弱,没走到礼台之下就力尽晕倒,被救治了继续进行仪礼,但精神恹恹地怎么能做好接下来的事?果然没通过考验,随即就被放逐。当日的煊赫荣华,终成短暂一梦。
没有人知道,高冠厚服,三里红毯,午时仪礼,巍巍压力,本就是对女王考验中,最为阴险的一环。
景横波抹一把额头的汗,看看似乎越走越远的高台,她并没有旁观者想象得那么艰难,因为宫胤给她的那个东西,竟然一直在幽幽散发寒气,护住了她的心脉,身上虽然汗透重衣,十分难受,身体却没有丝毫中暑的迹象。
只是这样汗透重衣也很狼狈,景横波知道群臣的用意,一个气喘吁吁花了妆容的女王,是很难雍容华贵地展示出让人折服的风范来的。
就如眼前,一个微末小官,也敢命令她退回重来。
她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礼司官员,忽然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那官员脸色难看,厉声催促,“陛下,休要无礼,快点重来……”
“朕是女王,大荒之主。”景横波高声道,“为何要亲自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抬轿来!”
“陛下!”一位高冠老者立即道,“先太祖皇帝《仪典》定下的任何规矩,都是后世百年必须遵行的圭臬。我等代代入朝为官,都曾在九鹤门下发过毒誓,誓死捍卫国朝仪典。有犯者,天惩之,雷殛之!”
景横波眨眨眼,问身边一个执戈护卫,“喂,这老头在说啥?”
“陛下,礼相的意思是,规矩里这段路必须走过,违背规矩者天打雷劈。”
“就知道吓唬人。”景横波撇一撇嘴,“不给轿我就没办法了么?”
“朕是皇帝,天命之主!”她庄严地道,“你不给轿,我便召唤天上彩凤,驼我上台!”
“哗!”一声,百姓沸腾了。
“啊?”百官愕然抬头。
耶律祁忽然咳嗽,宫胤唇角露出淡淡笑容。
“啊?”正想呵斥她的礼司官员们,原本肃穆的脸都皱成一团。随即有人开始冷笑,“陛下!大庭广众之下信口雌黄,您必须自省……”
“看!”景横波高举手臂,对天一指,“翩翩彩凤,载我上天!”
隐约“嘎”一声,似乎是鸟叫,所有人齐齐抬头。
天上啥都没有,鸟毛都不见一根。
众人一呆——女王当众撒谎?装神弄鬼,欺骗臣民?
这比通不过考验还糟!
众人失望地把眼光落下来,正准备恨恨盯红毯上的女王一眼,忽然有人惊呼:“陛下不见了!”
随即更多的人惊叫起来。
“不见了!陛下真的不见了!”
“陛下真的乘彩凤上天了!”
“刚才那一声,是不是就是凤凰叫?好特别!”
凤二狗子腆着肚子,嘎嘎低笑两声,霏霏背着它,从人群腿缝里灵巧地穿过。
……
百官们震惊地盯着那空空的红毯,一遍遍揉眼睛。
怎么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真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乘凤而走?荒谬!凤在哪里?
可人又在哪里?
人在台上。
一阵清脆的呼喊声,从遥远的高台上传来。
“哎!我在这里!”
众人唰地回头,眼珠子都骨碌碌地凸了出来,再骨碌碌滚了出去。
高台上,景横波气定神闲地站着,正款款伸出手,做出一个“放飞”的姿势,对空气中根本就不存在的某“凤凰”深情地道:“谢谢你送我这一路,回去告诉王母我一切都好。有机会经常来玩,有人欺负我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手指一扬,将“凤凰”放飞。二人转重要角色凤二狗子,在高台下的角落及时发出了一声“嘎——”
众人直愣愣盯着天空——据说那里有凤凰。
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鸟。
好像那声也太难听了些……
盯久了,空中那一缕缕的云,看起来确实挺像凤凰啊……
“别看了。”景横波在台上悲悯地道,“尔等凡人,是看不到神鸟的。能给你们听一声它的声音,算你们的福气。”
众人凛然。
一静之后,百姓又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这次的女王不同凡响!这次的女王身有神异!上天护佑!神鸟相送!
天佑大荒,天降神女!
众人脑补着美艳的女王陛下,冠冕辉煌,驭五彩飞凤而来,飘飘光降大荒沼泽,指尖点处,黑土翻开,嫩芽出土,开枝散叶,繁花葳蕤,大荒从此富饶千里,尽成乐土。
欢呼在这样美好的脑补中越发激烈,一浪一浪似潮,将要翻了这平静帝歌城,彩幕被声浪和手臂推挤得猎猎飘动,无数的人头在彩幕前挤来挤去,似海浪将要冲上霓虹。
相比于百姓的激动,百官和六国八部观礼的首领们显得态度慎重,礼司官员脸色难看,其余人大多数脸色肃穆,有人默默不语,在计算着那么短时间内,使用轻功忽然出现在高台上的可能性,但计算来计算去,都是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不过一眨眼瞬间,跨越将近数十丈,忽然出现在高台上,这超越了武学的范畴。只有传说里大荒武学神异之门“天境”的缩地术有可能。但如果真的是缩地术,那也差不多可以说通神了。
无论如何不可置信,女王这一手众目睽睽毫无作假,“神异”两字板上钉钉。很多人牙疼般地吸一口气——大荒气候多变,地理形势复杂,异兽奇术多不胜数,因此,也是神话传说最流行的一个国度。百姓很乐意将一切难以解释的事情解释为神的旨意,并顶礼膜拜深信不疑。如今女王当众来了这一手,给万千百姓展示了一场想象美妙的神异,可以想见,明日之后的帝歌,对新女王的拥护,将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景横波打量着底下众臣的表情,只觉心情舒畅。
她瞟了一眼耶律祁,这知道真相的家伙似乎没有拆穿她的意思,在一旁笑得诡秘。
她也笑一笑,管他呢,爱咋咋。她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呢。
她昂起头,一转身,在那搭着红缎锦褥,镶金嵌玉的正中座位上,坐下了。
------题外话------
女王陛下萌萌哒,桂圆要票萌萌哒,掏你口袋萌萌哒,揣我兜里萌萌哒。
第五十四章 女王的魅力
彩幕拉了下来,将百姓的欢呼隔绝在外,光线骤暗,台下人影幢幢,个个肃穆如石翁仲。景横波有种被关黑屋子的感觉。
所谓的迎驾大典,就是在这样被四面遮挡,无数人围绕抢空气的环境下进行的吗?确实很容易给人心理压力,在这种环境下,发挥好才艺才怪。
“大荒诸臣,见过女王转世身。”
先前那礼相一声高呼,一大排行色各异的官员,鱼贯上台,分成两列,对景横波躬身。
景横波托着下巴,心想为毛不叫陛下?叫女王转世身?言下之意,就是还没正式承认女王咯?
再一看底下人的表情,平静庄重中,很多人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轻蔑和随意。
高台之下另有两椅,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稍顷,宫胤和耶律祁先后掀帘进来坐下,众人又对二人行礼,依旧是先参拜宫胤,看来大荒,竟然是以右为尊。
宫胤只摆了摆手,耶律祁笑着点点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耶律祁眨了眨眼,宫胤漠然转过眼,也不避讳耶律祁的注视,转向台上景横波。
高椅上的女子看来很是从容,他唇角微微勾起——就知道她胆大包天,外表随意内心睥睨。
“陛下。”礼相按照惯例,开始了仪程,这回倒称呼了陛下,只是那语调还是有些讥诮,“天女重生,乃我大荒之幸。六国八部远迎百里,大荒臣民更设十里红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三步一案,十步焚香,但求同沐王驾荣光……”
他手持笏板,文绉绉说了一大通,景横波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觉得好累,腰上沉甸甸的,裙子似乎又要掉了,她忽然站起身。
礼相住口,目瞪口呆望着她,按照大荒规矩,在女王回应众臣之前,是不能有任何动作的。
“啊,我没事,你说你的,不妨碍。”景横波刚翘起屁股,就看见底下一堆张口结舌的表情,还以为人家想上来帮忙,赶紧摆摆手,“继续,你继续。”
“呃……”礼相已经忘了词了。
景横波低头专心搞她的,先把裙子腰部往上拎拎。
所有人看着她的细腰……
再伸个懒腰。
所有人看着她紧致傲人的线条……
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可以长久忍耐的坐姿,叠起了二郎腿。
所有人看着她交叠的腿……
叠起二郎腿之后嫌裙子太重,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将裙子叠放在腿上,这样,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截小腿。
所有人眼珠子乱转,忙着看雪白纤细的小腿,看完了忽觉不对,齐刷刷掉头看主管礼仪,有权随时纠正女王任何不当行为的礼相大人。
礼相已经想不起来下面该做什么了。
礼相也不知道到底该阻止女王什么了——她一下子违反了太多条规定,不当行为太多了……
“咦,你们怎么不说了?说呀。”景横波把自己捯饬舒服了,坐定,才发觉气氛不对劲,愕然抬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一脸“擦你们怎么这么磨蹭姑娘我都等急了”的表情。
礼相略心塞。是该先矫正女王不当行为好呢,还是继续好呢?
“亲,”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小腿一荡一荡踢着自己裙摆,笑吟吟道,“直入主题吧,好热的。”
众人眼珠子随着那雪白的小腿直晃悠……
“咳咳。”礼相咳嗽,用眼神示意,“陛下,您这……”
“啊这个啊?”景横波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自己的裙摆,忽然眉毛一竖,怒声道,“朕的腿,你瞧什么瞧?眼神色迷迷的!老不修!”
“噗”一声,年高德劭的老礼相,险些喷出了一口血……
可怜的老礼相被迅速抬了下去,其余人迅速收回眼光,看天。
“陛下!”一个年轻的礼司官员不服气,出列亢声道,“您太过分了!怎可以如此不尊重朝中重臣!是您违反仪典在先,礼相据理指出为您矫正不当行为,堂皇光明,为何要遭此侮辱……”
这人正是先前让景横波退回重走的那个,景横波决定就拿他开刀了。
“规矩只定给我一个人?”景横波柳眉倒竖,“我不可以违反规矩,你们就可以了?规矩不允许我做这个那个,规矩允许你们乱看女王?哪条规矩写了可以?拿出来翻给姐看!只要有,姐给你磕头赔罪!”
“我们没有乱看……”年轻官员弱弱抗议。
景横波不说话,忽然道:“好痒……”把裙子哗啦又往上一捋,直到膝盖处。
满地的眼珠子又乱滚了。
“陛下!”官员愤然,“不可随意露出肌肤!”
“我露出哪里肌肤了?”
“腿……”官员话说到一半,惊觉上当,猛然呛住,一阵猛咳。
“啊哈,你没看!你没乱看!”景横波嘎嘎一笑,“你没看你怎么知道朕露出了腿?朕露出了腿你们难道不该立即退下回避?还有脸站在这里左一眼右一眼的没完没了占便宜吃豆腐?又是哪条规矩允许你们随便吃朕的豆腐?你们身为礼司官员,应该带头坚决执行各种规矩,你们自己都不要脸乱看朕坏了规矩,有什么脸站在群臣前面装逼要朕自省?啊呸,赶紧买块镜子照照再顺便一头撞死,一群内分泌失调的道德犯伪公知!我去年买了个表!”
“呃……”群臣一阵昏乱,怎么说着说着,就上升到轻薄陛下的重罪上去了?
礼司的人更糊涂。以前他们都是直着脖子教训女王,让女王守规矩,这日子久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他们努力地在脑中搜索仪器=典,想要寻出反驳女王的规条,可是到底是应该臣子先遵守规矩呢还是该让女王先遵守规矩?大荒律令有一条“臣下不允许对皇族有任何亵渎之事”,看女王肌肤当然算一条,可是如果不能看女王之类行为,以后她要裸奔怎么办……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景横波继续教训,“就该学学你们右国师,他从来不乱看我!”
他都是直接摸的,哼。
正在喝茶的宫胤险些一口岔气,把茶叶吞了下去……
“砰。”搜索枯肠始终没能找到可以反驳景横波的条例的年轻官员,被活活想晕了。
……
扳回一局得意洋洋的景横波,把手背到背后,对宫胤摆了个胜利手势。
宫胤端坐不动。唇角掠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一句话气死规矩最大的礼司两官员,也就她这个胡搅蛮缠不要脸性子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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