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这少女一旦洗去妆容脂粉,就能看出全身上下毫无血色,指甲都青白青白,看上去也像个冰雪人儿。
而且景横波已经看见她指甲边缘溢出的破碎冰屑。
这个蒙国世家女,修炼得也是冰雪一系的真气?属于天门,还是属于龙家?
后者可能性不大,龙家并无人流落在外,可如果这是天门记名弟子,却又显得功底太差。
此时也顾不得探究她的来历,景横波一掌拍醒了她,分水刺抵在她咽喉上。
吉小姐刚刚睁开眼,就感觉到脖子上尖锐的刺痛,听见一个带笑的慵懒的声音,“说,蒙虎在哪?”
……
水阁翻倒时,王府传出警讯,很多护卫飞身前往湖边救王爷。
平王试探景横波的计划,自然不会告诉所有人,所以这些加派看守蒙虎的护卫,自然要按照平时的规定,赶往警讯发生之地。其余留下的人,也不禁心神震动,注意力有所转移。
蒙虎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他被软禁在王府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院子里,进入之后他就想自杀,然而平王心思缜密,早就料到了他的打算,看守得极紧,又收走了所有武器和锐器,封住了他的武功,他竟一直没找到机会。
此刻正是好机会,护卫们纷纷跃上高处查看,不过水阁和此处相隔很远,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蒙虎冷笑一声,走到平时放置脸盆的盆架旁,那只盆架用铁条卷成花朵状,可以用来托住盆子。
蒙虎伸手一掰,一捋,武功虽然被封,但练武人的力气是不可能封住的,铁条顿时被捋直,蒙虎指节两边一推,宽宽的铁条端被推挤成三角形,尖端尖锐。
真正想死的人,总有办法死。
他宁死不愿承受侮辱,不愿被人挟制,令家族陷入深渊。
四面护卫已经纷纷回转,没有多少时间。
蒙虎眼一闭,铁条闪电般捅入咽喉。
就在这一霎,忽然听见一声大叫,“蒙虎!”
声音熟悉,与此同时,蒙虎手一震,铁条离手。
蒙虎霍然睁大眼睛——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在那么远的距离做到这点!
他霍然扑向窗口,撕心裂肺狂喊,“别进来!”
景横波站在墙头,遥遥望着那间屋子。先前她胁迫吉小姐,让她带路,免得浪费时间。但这小丫头性子阴沉,第一次故意带错,景横波狠狠整治她一顿,这回才对了,她抵达墙头的时候,正看见半开的窗子内蒙虎的手抬起,什么也来不及想,先大喊一声,然后才调整位置,打掉了蒙虎的铁条。
这一声喊必然暴露目标,她看见院子里的护卫并没有扑出来,却各自站好方位,目光灼灼盯着她。
院内必有埋伏,用脚趾也能想得到。
不过,埋伏有用吗?
“院子里好像很多布置。”她笑盈盈地问底下的人。
众人抬头看她,实在想不到这时候她在墙头说这种无聊的话。
有人悄悄地摸袖子,景横波一抬手,一块石头击中他胳膊,那人哎哟一声,袖子中传讯烟花掉落。景横波手一招,烟花到了她手中,她看看烟花,笑了笑,手一挥,烟花飞向远处,然后在几十丈外的另一个院落,“啪”一下绽放入天空。
远处隐约响起了脚步声,王府中应急救援的队伍,很自然地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院中众人相顾失色,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手段?
一个头目一样的人,看一眼墙头被景横波绑住嘴勒住脖子的吉小姐,轻轻冷哼一声,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把人送出来。”景横波对蒙虎指指。
一阵静默,景横波微笑,手中匕首一挥,吉小姐身子猛地一震,一小节白白的东西掉落。
“现在是一根手指,我数到十,就是一只手,再数到十,就是一条腿。”景横波微笑,“你们未来的王妃或者说王后,如果因你们成为残废,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顺利地活下去。”
她瞥一眼呜呜挣扎的吉小姐,心想真是个娇小姐,不过削了她手指尖一块皮肉,至于抖成这样吗?
她可没兴趣随意残人肢体,扔下去的不过是一节墙头剥皮树枝,不过是个障眼法。
不过吉小姐的血似乎有点奇怪,景横波看见墙头那几滴血,颜色极淡,闪着些微光,随即不见。
院子里一阵骚动,护卫们当然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和未来在王府的地位,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蒙虎被送了出来,护卫首领咬着牙,他本想着对方就算挟持着吉小姐步步向前,这院中的布置也有机会把对方陷进去,谁知道这女人这么狡猾。
景横波对慢慢走近的蒙虎点点头,蒙虎仰头望着她,咬牙半晌,垂头道:“我没用,居然要您亲自来救……”
“是没用,”景横波点点头,“自杀这种最懦弱的行为也做得出,真令我失望。不过我懒得说你,回头你正牌主子自然会给你惩罚。”
蒙虎霍然抬头,眼神惊喜,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说话,景横波知道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身后白影一闪,宫胤来了,第一眼看看景横波,然后看看蒙虎,蒙虎惊喜地要跪,被他的眼神止住。
随即景横波拔下吉小姐头上发簪,插在院外的地上,将吉小姐交给蒙虎,示意他先走,王府外自有人接应。蒙虎点点头,知道此时不是叙旧时候,拎着吉小姐纵身没入夜色。
“你怎么过来了?”景横波问宫胤。她有点担心。两人原本计划好,要尽量不暴露身份地将蒙虎救走。看了看他身后,又问:“拥雪和其余人呢?”
“湖心出事,当然所有护卫要下水救人,水阁将湖底弄乱,搜救起来十分困难,拥雪她们水性都好,找个地方避着,其余人则绊住平王,拖过一段时辰便好。”
宫胤一边说着,一边就绕着院墙走了一圈。
然后那院子里,先是轰地陷下一个大坑,露出坑底一个黑洞,几个护卫反应不及,栽了下去。
宫胤经过一株大树,那树上就忽然落下一张大网,将想要掠起的人裹在网中,再次砸入坑里。
网在坑里弹了弹,带出一条条黑色的泥浆样的东西,宫胤走到靠近原先关押蒙虎那间屋子的地方,手指一弹门槛破碎,一线火星自门槛内飙射而出,迅速顺着那网的边缘向前延伸,瞬间燃成无数条细细火龙,火龙间散发出淡绿色的气体。
气体幽绿,凝如实质,似一条绿色巨蛇,在院中逶迤。
无数人从墙角树上滚出栽落,在红火和绿气之间挣扎翻滚,整个院子的布置都被宫胤翻了出来,有些即使没被翻出来,也被联动的机关毁去。
院子里仿佛成了地狱,很多人翻滚挣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的肌肤片片凋落,直至露出白骨,然而没有血,也没有声音,那绿气似乎勒住了人的咽喉,榨干了人的血液,肉眼可以看见那些人咽喉在紧缩,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麻花似的。
景横波早已捂住了自己和吉小姐的口鼻,开始退后,远远看见,心中泛出一阵凉意,这位贤王,行事可真狠毒。而且行事作风和性格果然相近,喜欢杀人如草不闻声,以至于这么多人在地狱中挣扎,却根本发不出声音,符合他的“低调、从容、不血腥非暴力”爱好。
但景横波觉得他比暴虐嗜杀的离王残忍得多,难怪离王早死。
宫胤最后以冰剑割开燃烧的大网,抬手一翻,网向屋子罩去,那些火焰,无声无息贴着墙面向下延伸,估计不过一刻钟,大火就会燃起。
宫胤掠下院子,找了个身形和蒙虎相似的尸体,从怀中取出一张酷肖蒙虎的面具,贴在那人脸上,再将那尸体扔进屋内。
精擅易容的易国大王本就是他手下,早年就为他和几位亲信备了好几张各自的面具,这次蒙虎被掳,宫胤飞鸽传书易国,好在蒙易两国不算远,易鄯当即令人快马送来面具。
景横波则忙着向脸上贴假伤疤。抓住宫胤的手,几闪之后到了一处隐蔽的湖边,潜入水中。
过了一会,湖中有人大喊,“找到了!找到了!”随即水波翻涌,护卫们簇拥着宫胤,宫胤手中抱着一个人,一行人分波逐浪,游向岸边。
平王心神不宁地守在岸边,看看湖里,看看先前烟花射起的地方,又看看关押蒙虎的地方,今晚的事情透着诡异,姬国王女落水受伤然后不见,她的护卫一批人下去救人,另一批却缠住了他,非说王女在他府中出事,是他有意暗害,有意对姬国开战,要拉他去大王驾前评理,并要飞马传书报姬国女王,没等他和这群人撕掳开,护卫报说人救上来了。
他急急拨开人群,上前查看,果然看见景横波在宫胤怀中“昏迷不醒”,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一道伤疤,鲜血想必已经被水冲洗干净,伤疤看起来很有几分狰狞。
他呆了一呆,赶紧上前询问安抚,正在此时,景横波“呻吟”一声,“悠悠转醒”,一眼看见面前凑近的平王,怔了怔,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脸上“伤疤”,猛地一怔,随即眼神大变。
宫胤垂眼瞧着,他天生冰雪之态,无需故意装作生怒,也会让人觉得他的冷漠是因为正处盛怒之中,此刻瞧见景横波一系列动作表情,心中也不禁莞尔。
这丫头,演技越来越纯熟了,唱作念打俱佳,把一个遭逢大变,落水方醒,发现受伤,还伤在脸上破相的女子的神情眼神,演绎得连他都快当真了。
所以此刻平王表情也有些尴尬,只得再凑近些,正要嘘寒问暖,景横波已经“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我破相了!我破相了!”
她一边哭喊着破相,一边从宫胤怀中“挣扎”而起,扑过去抓住平王衣领,双手在他脸上乱挠,“你请的什么客,你道的什么歉,你搞的什么风一吹就倒的水阁!你就是在故意害我!害我!你害我破相!你叫我后面怎么活!”
一边挠,一边膝盖暗暗顶住某处,猛地一顶。
“啊——”平王又被她顶了一次,一声惨叫还没出口,景横波眼疾手快,啪地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放声大哭,“你害我破相,我这辈子完了!”
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利落到那一顶都没人看见,只看见了后面那个惊天动地的巴掌,那一巴掌后,护卫们才反应过来,涌上来拉架的拉架,搀扶的搀扶,有人也想趁乱给景横波来一下,景横波动作敏捷地跳起来,避过了所有的暗手,一个转身,“弱不禁风”地倒向宫胤,一手捧心,哀哀哭诉,“夫君,我破相了,你……你会不会不要我……”
拥雪和护卫们立刻深深低头,连宫胤,脸都抽了抽,赶紧接住她,咬牙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温柔声音,道:“王女,放心,你无论变成何等模样,某都必定不离不弃。”
“亲爱的你真好……”景横波“感动而虚弱”地喃喃一句,眼睛一翻,倒在他怀中。
她撒花呕血捧心倒下了,宫胤赶紧抱着她向外走,护卫和丫鬟赶紧慌慌张张地要去找大夫,并严词拒绝了平王府代为请大夫的建议,表示平王府居心叵测,绝不再留,稍后还要在大王驾前,向平王寻个公道,一行人蛮横地挤开护卫向外而去,平王府的幕僚们看着平王等他示下,是放人走还是强硬留下,躺在地上的平王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道:“留……留……留……”
众人眼巴巴地瞧着他,这是在说留住呢还是留不住算了呢?到底该怎么办呢?
“……留……留……留……留下他们啊!”等平王好不容易缓过气,嘶吼出这一句,众人追上去,宫胤等人早出了门。
平王*地躺在地上,抚摸着自己两次受创的重点部位,抚摸着自己受创的那颗心,心中一团乱麻,损失了水阁,浪费了人力物力,试探了这一场,可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一片茫然,什么都不能确定,自己的重要部位,却已经饱受践踏,这世道是怎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受的伤还没好,就看见护卫一批批神色仓皇而来,听见接二连三的回报。
“报殿下,宝熙院机关启动失火,所有护卫全部死亡!”
“报殿下,吉小姐失踪!”
“报殿下,宝熙院内蒙统领被烧死,已经找到尸首。”
“报殿下,在宝熙院外草丛里,找到吉小姐的发簪!”
……
坏消息接二连三砸在平王头上,这一刻世界满满恶意。
“噗。”一声,平王喷出一口鲜血。
……
第一百零七章 鬼火
平王的这口血,并没有吐完,还得继续吐下去。
王府内发生的事,根本瞒不住人,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姬国使团就公然上殿,代他们的王女递交了抗议,将昨晚的事掀个底儿掉,说平王殿下为了一点小小龃龉,为了给表妹出气,以道歉为名,将姬国王女邀请入府,王女心胸坦荡,不疑有他,只带了驸马和几个护卫欣然前往,谁知平王心怀叵测,竟然在水阁暗设机关,毁坏水阁,重伤王女,致使王女破相,此等行径,卑鄙无耻,姬国将为此发出严正声明,要求蒙国及平王对此必须做出交代,否则姬国举国上下,必将视为奇耻大辱,百万驼羊大军,不惜南下!
抗议一出,举朝哗然,朝中虽然大多支持平王,那也是因为他礼贤下士,名声极好,真正的忠诚耿介之士还是有的,平王此等行径,于两国邦交影响恶劣,确实难以交代,当即朝堂上便起了一轮口诛笔伐。
就这还没完,随即久已不上朝的蒙国公忽然上殿,老泪纵横地请求陛下替其孙蒙虎申冤复仇。他指证平王为了夺取权位,设计陷害软禁蒙虎,以逼迫蒙家支持其暗中起事夺取王位,蒙虎拼死不从,竟被丧心病狂的平王设计烧死!
这诉状比刚才姬国王女的抗议更令人震惊,举朝哗然,站在列中的平王脸色铁青。蒙老国公颤巍巍地出示了平王府秘密递给他的劝说书,又称平王府昨夜大乱,一整个宝熙院被烧毁,那宝熙院正是关押其孙蒙虎所在之处,大王只需派人查看,便知某人胆大包天,知蒙家如海冤情。说罢连连磕头。
众人看着久不上朝的老国公一脸老泪,白发颤然,不禁都起了怜悯之心,而且这些浮沉宦海的人都很清楚,这么大的事,单方面是绝对捏造不来也捏造不得的,当下齐齐看向平王,目光怪异。
蒙国大王目光深沉,将对女王陛下的暗赞藏在心底——厉害啊厉害,不愧是王室终结者,这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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