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对部分军队的有力控制,难怪蒙国大王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想到要找她这个著名的王室终结者来帮忙。
一路回到了城西那座赵家小院,为了安全,龙家早就把整个小院都包了下来,把店主赵家老大赶了出去,景横波脚步原先很快,然而远远的,隔着半条巷子,看见小院发黑的半边木门时,忽然涌起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感受,脚步顿时慢了。
她在害怕。
她害怕此时宫胤和南瑾已经……
她害怕南瑾出现在她面前,含羞带怯。
她更害怕宫胤不愿接受南瑾,选择了某些决绝的方式。
心乱如麻,不知取舍,她又想掉头逃跑了。不看不听不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过当面受伤。
她脚步一滞,讪讪说句,“我好像忘记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小院里传来一声闷响。
闷响之后,静了一霎,随即便是一声男子的哀嚎,只半声,便死命地压抑住了。
景横波要说的话顿时忘了,身形一闪,已经飙进了小院。
然后她愣在了房门口。
宫胤的那间屋子,门开着,门口龙翟正扶着门框站着,这腰背如标枪一样的老人,此时浑身微微颤抖,佝偻如古稀残年。
他挡住了那扇窄窄的门,景横波看不清黑暗的室内有些什么,只看见靠近门边的地方,有浓腻的深红的液体,无声无息汇聚,在门槛下形成一摊刺目的鲜红。
那血量……
景横波脑中“嗡”地一声,“啊”一声尖叫,狂奔过去一把掀开龙翟,硬生生把龙翟掀翻一个跟斗,冲入屋中。
她震惊太过忘记自己会瞬移,跑得太快绊在门槛下猛地一跤,这一跤直接掼到了床边,下巴重重磕在床沿上,她痛得眼泪汪汪,却死死抓住了垂下床边的白色衣带,心惊胆战地想抬头不敢抬头。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兜住了她的下巴,还轻轻地给她揉了揉。宫胤淡淡的语声就响在头顶,“横波,我没事,别怕。”
景横波眼泪哗啦一涌,却又瞬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听出宫胤声音里的疲倦和凄凉,这一霎想要扑上去的狂喜,被这萧索的语气给冻结,与此同时嗅见鼻端浓郁的血腥气,她木然半晌,咬牙慢慢侧头。
床榻的另一边,宫胤的膝侧,南瑾和她一个姿势伏在榻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她。
景横波到今日方知原来南瑾眼睛竟然这么大,此时那眸子神光将散,却瞳仁极黑极深,那样乌光流转地盯着她,恍惚间她竟然也想到明珠二字。
原来这个苍白僵硬的女子,竟然也有一双流光飞转的眸子,可是之前,她没在意,谁也没在意。
她眼睁睁看着那明珠一般的眸子里,神光渐渐散了。
身后似乎有人在哭叫,有人在哀求,有人在将孙大夫拼命往前面拉,她清晰地听见孙大夫的叹息,“……她胸肺都已炸裂,肺腑无存,如何救得!”
景横波目光慢慢下转,不想看见也不能不看见,半边木榻鲜血淋漓,南瑾的身子一直紧紧靠着木榻,在那边木板的遮挡下,会是什么样的触目惊心。
她不胜寒冷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她……她是想和上次一样,传功给你吗……”
南瑾是个有自尊的女子,她从来不愿在宫胤心有所属的情形下,爬上他的床,那是对他侮辱,也是对她的。景横波记得上次她宁愿牺牲自己传功,也不愿和宫胤一度春风。
但她没想过,后果如此惨烈。
传功怎么会传成这样?传成这样到底成功了没?
“不,”龙翟痛苦的声音传来,“她这次不能强硬传功,家主经不起。只有……只有合体一途……”
“那为什么会这样……”
南瑾的身体慢慢后退,如一片带血的落叶覆于地面,直到此时景横波才看见,她从心口到腹部,已经全部炸裂,看上去像是身体内爆,死状惨不忍睹。
春水哀嚎着扑过来,将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体上。
景横波怔怔地看着南瑾的脸,她的脸到死都很平静,唇角纹路很放松,眸子里却是一种怆然又决然的神情,在临死的那一刻,她一定下了一个悲壮而又解脱的决定。
景横波扶着木榻,茫然地站起,她目光在屋内飘忽地转来转去,就是不能落在南瑾的尸首上。
在这个女子沉默而又坚决的死亡面前,她忽然惊觉了自己的自私。
她的逃避,美其名曰放手,其实却是将最难的生死抉择,推给了南瑾。
南瑾之前就有过一次宁愿牺牲也不肯合体的经历,她该想到,南瑾这次依旧会选择以死,保住她和宫胤的尊严。
或者,保住那女子心底最为纯洁的感情。
是她听了龙翟的话,知道这次无可抉择,宫胤状况不比以前,南瑾想牺牲自己也只会是白白牺牲,这结果让她无法接受,无法眼见,只得远远避开,却没有想过问问南瑾,她到底想做什么,没有想过帮帮南瑾,将人间情爱和生死烦难,一股脑地丢在她面前。
南瑾为她保住了宫胤,而她推她入死亡深渊。
她忽然觉得很冷,在一地血泊之中颤抖。那些鲜亮的血迹如镜,她在其中看见自己的扭曲和苍白。
那个只吃白饭和水,以天风洗食物的古怪女子,她一生未享人间之福,却受人间至苦,命运怎能再给她这样惨烈的结局?
景横波慢慢地靠在木榻上,双手捂住了脸……这是她的亏欠,是她和宫胤一生的亏欠,要怎么补偿……怎么补偿!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宫胤在轻轻拉她入怀,景横波用力挣脱,最起码此刻,她不能在南瑾面前,立即投入宫胤的怀抱,立即享用这女子用命换回来的她的爱人的温暖。
宫胤也改了动作,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哭,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无悔。”
无悔,这一生便纵替他人生,替他人苦,替他人死,终究无悔。
只是,真的无悔吗?这样的一生?
她在最后结束时,也许为宫胤奉献无悔,但是不是也悔过自己的存在和到来,宁愿不曾有过这一生?
“将她葬在你们龙家的墓园吧……”她喃喃道。
宫胤顿了顿,道:“好。”
这个决定没人有异议,南瑾会是没有嫁给家主,却葬入龙家祖坟的唯一外姓人。
景横波并不明白这对于龙家意味着什么,但她也不想在意,南瑾给她保全了完整的宫胤,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哪怕名分。
龙家的人默默将尸首抬了出去,景横波挣扎着站起来,她要送南瑾最后一程,她要让南瑾干净漂亮地走,那个连米饭和清水都要被天风洗一洗才肯入口的女子,她一定不愿自己走得不洁淋漓。
在隔壁的小屋里,景横波取出了自己所有带在身边的化妆品,生平第一次给逝去的人化妆。
油灯光芒惨惨,她指下精心描摹女子轮廓,掩饰惨白,傅粉染艳,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南瑾有着同样精致的五官。
她本该在乡间自由生长,春日的凤仙花染了指甲,冬日的梅花做了香粉,在自己的小屋里细细打扮,做着所有豆蔻少女会做的梦,最终长成玲珑明珠般的一个小姑娘,或许贫寒,或许朴素,却能在最好的年华享受最自由的人生,在最当龄的年纪嫁给最适合的那个人。
黛眉青青,红唇艳艳,最后一笔勾勒描摹飞扬的眼角,却再描不出明珠般的眼眸。
收笔之时,一滴泪落在南瑾脸颊,灯下流转如珠光。
景横波静静趺坐于地,看龙家子弟将南瑾抬了出去,他们会先将她火化,骨灰归葬龙家墓园。
灯油渐渐燃尽,有人轻轻地走进来,在黑暗将来临的前一刻,搂住了她。
景横波无声地靠在他肩上,感受他微热的体温,这一刻心中苍凉又感激,只能默默搂紧他的肩。
宫胤轻轻抚着她的发,室内依旧残留淡淡血腥气,他想着自己为了阻止南瑾的不顾一切,不惜抱紧了她,制住了她的肩井穴,然而她竟如此执拗,竟会采用那样的方式,来求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解决方法……
这一生,终究也是欠了她。
两人相拥坐在地下,在月光间席地依偎。
黑暗中渐渐响起轻轻淡淡的对话。
“你真的好了?”
“好了。”
“全好了?”
“嗯。”
“那为什么……”
“横波,为了南瑾,不要再问。”
“……我不再问,但是你答应我,为了南瑾,为了不辜负她的牺牲,无论如何,你要好好地活。”
“……我答应。”
“宫胤。”
“嗯……”
“我们走吧。回玳瑁,回黑水,回你龙家祖地,哪里都可以,不要再管这大荒是是非非,蒙国也好,帝歌也好,求助也好,排斥也好,这些重担,我们原本可以不必承担。我累了,倦了,也看腻了牺牲和死亡,更害怕身边人的牺牲和死亡,我们丢下这些,走得远远的,带着身边最重要的人,去过最单纯的日子,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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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快乐。
感觉最近的更新对我来说都还算肥,俺是不是可以要要月票了?
第一百零三章 你养我
秋末的平原上,奔驰着疾行的马匹,扬起的马尾捎带着漫天的烟尘,灰黄的空气里掠开一道道残影。
两匹马,两个骑士,一头一脸的灰,犹自在拼命打马,嘴唇焦裂不敢喝一口水,眼睛血红不敢闭一下眼。
因为后头有杀神。
这杀神从三天起开始追逐他们,早先他们十来个人,硬生生被这个杀神追逐着,从濮阳城内一直追到将近蒙城的巨野之上,十来人变成了五六人,最后变成了他们两人,其余同伴,都被这个死追不休的杀神,用箭、用刀、用暗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偷袭,一一斩杀在黄土道路上。
起初他们仗着人多是不在意的,后来开始选择走山路,走水路,分开走路,可不管在怎样隐蔽的山间行走,还是怎样改装隐入人群,都不能避免被以各种方式杀害的命运。
现在只剩了两个人,离蒙国首都蒙城已经不远,再往前走十里,就是平王殿下的峣山军大营,靠近那里,或许就有了活命的希望。
哪怕他们曾经是离王殿下的亲信护卫,但终究他们是有本事的人,在离王殿下死去之后,投靠平王殿下,殿下一定会很欢喜地接纳。
马上的两个逃命的人,苦涩地互望了一眼。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这个杀神的。
他们是离王的近身护卫。离王在濮阳府衙内莫名身死,他们这些出身江湖被招纳的护卫,大多当时散去,尤其有些参与了对郑家小姐侮辱的护卫,为了避免被家大势大的郑家报复,干脆离开了濮阳,重新去过江湖自在的生活。
然而离开濮阳不久,兄弟们便被人缀上,然后便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折损。
两个疯狂打马的人,时不时对后头看看,弥漫的烟尘遮蔽了视线,看不见任何的人影,可这并不能消弭他们眼底深深的惧意。
……
蒙虎此刻正在一里之外的山坡上,举着一只玉照宫特制的鹰眼。
鹰眼圆圆的筒内,可见看见前方马匹的尘迹。
他就是那个杀神。
他一直在追杀那批人。
作为玉照宫的大统领,他带回来了自己的亲信护卫,经过调查,他很快知道了那天府衙之内发生的事,知道了郑七小姐投井的原因。
听说那件事后,这个一心欢喜赶回家乡准备成亲的汉子,沉默了很久。之后第一件事是拒绝了郑家的退亲要求,第二件事就是带着自己的人出了门,带上武器,带上杀机,开始报仇。
他要为郑七小姐报仇。
他要用血洗去自己的耻辱。
他的未婚妻,他一见钟情的闺中淑女,折损在前面那批肮脏的杀才手中。如何能放过?
离王已经死了,那些参与侮辱郑七小姐的护卫还在,正在逃窜中。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身边护卫在小心提醒,“大统领,前方不远就是平王军营,如果在此处杀人,只怕会惹来麻烦。”
“那就把他们杀死在平王军营之外。”蒙虎走下山坡,跨上自己的马。
半刻钟后,他追上了那两匹马,这回不需要再潜藏踪迹,他带着自己的护卫,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那两人满面灰土,须发蓬乱,在马上握紧了武器,惊恐地盯着缓缓逼近的蒙虎。
蒙虎停下,之前他忙于暗杀报仇,很多细节还没搞清楚,此刻面对这最后两个活口,他想问清楚整个事件。
那两人忽然噗通一声丢下武器,抱头大叫道:“别杀我们!别杀我们!我们降了!降了!你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们都说!”
蒙虎微扬下巴,示意护卫上前去将这两人绑了。
护卫策马上前,因为对方已经丢了武器,自然便放松了警惕,蒙虎则转头看着前方微黯的天色,想着那前方山脉的一抹黑影是什么。
忽然一声怒喝,随即又是一声马嘶,哐当一声大响,蒙虎霍然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护卫被撞翻在地,那两人居然又策马狂鞭,疯狂地向外冲。
“放箭!”蒙虎怒喝,他不想再问什么了,这些人本就该死!
箭矢咻咻而去,都是玉照宫特制的劲弩,蒙虎亲眼看见箭矢扎入那两人背脊,血花在黄尘中飞绽,像暮色里开放的彼岸花。
然而那两人速度未减,趴在马上依旧死命地向前冲,其中一个还在哈哈大笑,嘶声道:“值!值!”
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些原先只敢死命奔逃的人,何时有了这种勇气,然而此刻这话听在蒙虎耳中,自动便联想到郑七小姐的遭遇,胸中怒火“蹭”一下蹿起,他毫不犹豫拍马,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他要亲手用刀,一个个刺入这些混账的心口!
身后有人叫喊,是他的护卫,音调隐隐劝阻。然而此刻的蒙虎,被愤怒燃烧了理智,不愿思考。
飞马奔驰也没多久,越过一个小山坡,那两匹马中的一个人忽然飞身而起,明明浑身箭扎得像刺猬,飞得却极快极高。而且那姿态,也显得十分僵硬。
只是此刻暮色里一切都不清晰,眼睛里只有那两匹马和那两个人的蒙虎,也来不及再观察什么,只看那人飞得那般迅捷,转眼便要脱离自己视线,来不及多想,手一抬,手弩已经平射而出。
“咻。”一声,手弩穿透前方直直飞起之人的后心,再穿心而出,没入黑暗,隐约听见清脆的“夺”地一声,随即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