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华为摇了摇头,想不通,起身准备离开二堂回后院,却见他**董陈氏急急走进来,刚抬头看他一眼,未曾开口说话,又回头去吩咐跟随在后的婆子:“在门外看着,谁也不准进来”
然后一把拖了儿子回至堂前榻上坐下,脸色森冷:“听你爹和三哥的,休了钱氏就今晚谁说她没犯错?新婚两个月就犯了——七出之条,妒忌无量你真以为你房里两个通房丫头是为娘打发的?那是钱氏所为可怜两个丫头是家生子,钱氏一进门就拿捏了两家父母,还有弟妹尚小,俩丫头只好听了钱氏的话,自愿出去配人哼钱氏弄的好手段,我也就瞧着你们夫妻恩爱,犯不着为两个丫头与她计较,反正你也不在乎”
“娘”
董华为垂眸,谁说他不在乎?他只是外出几天,参加一个诗社,回来就不见了两个通房丫头,他满十五岁时娘将她们给了她,生得玲珑秀气,乖巧可爱,相伴多年,能没有一点情意?当时听说娘打发配了人,心里还郁闷好长时间,总想去问个清楚,钱氏每每劝阻,说大人有大人的思量,做小辈的要听话。
如今娘主动提起这件事,竟说是钱氏所为,钱氏看来是逃不脱这一场劫难了“钱氏嫁进来也有一年零两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子嗣艰难区区两个通房丫头她都容不下,日后她要生不出儿子来,难道还能容得下别的妾室为你开枝散叶?如此妒妇,不要也罢”
董陈氏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不放:“娘只生得你和你弟弟,你弟弟病弱,你是长子,攻读至此不容易你有了功名,娘和你弟弟也就安稳了你也知道,两个姨娘生的男孩个个读书厉害,你爹都一样看重。儿啊你听娘说,顺从你爹的意思,休掉钱氏,于你无害”
董华为道:“娘,你们怎么就不想想?钱氏岂是想休就休得的?她父亲也是皇上宠臣,权势大着哪”
“你爹说:你三哥是会审时度势的人,他断不会害自家兄弟定是、定是有点什么变动了——这话你可不能随意对外人说,要掉脑袋的”
董华为一惊:是的啊他怎么就没想到?或许是朝政有什么变动?岳父受了连座之罪?
他喉间吞咽了一下,问道:“娘,孩儿如何做?”
“随我来你爹等着呢,立即写休书,连夜将钱氏送回她家去”
钱婉秀自嫁进董家,公婆疼惜,夫妻恩爱,小叔小姑子敬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幸福美好,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春天的傍晚,她兴致勃勃地亲手摆布餐桌,等着丈夫回来一同用晚饭,左等右等,最终等来的,是婆婆扔过来的一纸休书双手颤抖着捧起薄薄的一页雪笺,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与她耳鬓厮磨、日夜相伴的丈夫亲笔所书毕竟出自高门,自恃也算是贵女身份,震惊、伤痛过后,她很快镇定下来,要求见一见丈夫,当面问这是不是他的本意董陈氏冷笑:“我儿子不想再见你,我只要说及雪儿霜儿,他就伤心你记着,不是随意休你,你犯了七出之罪,妒妇不能容人,雪儿霜儿被你灌药配人,完全不顾念她们怀上了我董家的子嗣,你太狠毒了”
钱婉秀张嘴欲要分辩,董陈氏懒得听她说,往旁边椅上一坐:“钱氏无德,今日将之休弃出府你们这些陪嫁过来的婆子丫头,全部随她回去所有箱笼物件,能收拾的都收拾走吧,她的嫁妆我是从来望都不望一眼的多加些人手,快点儿”
顿时,整个房间乃至整个院子,鸡飞狗跳,乱成一团,钱婉秀看着眼前这些,浑身颤抖,惊惶莫名,偏偏眼泪流不出来,她想找董华为,却四处找不到,此时此刻,董华为哪里还会再见她?
董陈氏命十几个婆子、二十来个家丁护着钱婉秀的马车,一路看紧,唯恐她出什么意外,可怜钱婉秀晚饭都没吃上,此时已是饿得发晕,手脚酸软,哪还有半点力气?况且她也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女子,她连哭都不曾有父亲为她作主,她要留着眼泪回家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疼爱她的爹娘更加心痛,最好是连夜赶去董府,问个清清楚楚否则,她死也不甘心好好儿的,为什么休她?与她相亲相爱的丈夫董华为,昨夜还与她鸳鸯同眠,共度*宵,今天就亲笔写了休书他怎么做得出来?就为了两个早被他忘记的通房丫头?
她不相信绝不信
第一百四十八章祸事
钱婉秀一见着亲娘,就跪地不起,哭了个天塌地陷,钱夫人惊诧莫名,又疼又怜,待弄明白原因,顿时大怒:反了天了,董府人吃了豹子胆,敢无故休弃钱家的女儿宠臣钱贵田的千金,多少人家求之不得,当初若不是看在威义侯的面子上,董华为一个小小的举子能娶得了温婉娴雅的钱家二小姐?
竟然不惜福,还写休书,三更半夜把人赶回娘家,这么大一个巴掌拍在钱家人脸上,他找死钱夫人暴怒起来无人能抵挡,蹭地站起身,让人去唤请三小姐、四小姐过来陪着二姑奶奶,她则带着婆子仆妇们,气势汹汹朝灵芝院而来,老爷才回来不久,在外头应酬喝得醉熏熏的,堂前见过夫人,眼都睁不开,迷登登说得两句话,便让仆从把自己送到灵芝院去歇息。
灵芝院里,婆子们见夫人突然到来,吓了一大跳,立即就有个小丫头急忙跑到正屋门前去轻声报了一声,接着廊下婆子又扬声连喊两声:“夫人来了”
“夫人来了”
双扇门纹丝未动,院子里一片静寂,房内粗重急促的哼哧声越发清晰刺耳,中间掺杂着男人含混不清“小亲亲……小心肝”的乱喊,还有女子的浪声娇吟,钱夫人脸都变绿了:老爷不是喝醉了吗?扶回来时像滩烂泥,这会子到了贱人床上,又能办事了?
嫡亲的二小姐被董家人欺负,在前边哭得肝肠寸断,全家都乱了,这贱人还有心勾引老爷寻欢作乐、放浪无形连堂堂正室来了也不理会,当真生了个儿子就这么了不得了?
不过一个丫头抬起的贱妾,生的儿子才屁点大,能不能养得成人还不知道,她就敢不把正妻放在眼里了钱夫人放眼四顾,哪家贱妾的院子有这么宽敞、这么华美?亭台假山,荷池曲桥,样样俱全,满院奇花异草,布局玲珑精致,一个灵芝院,一个珍珑轩,两个贱妾生了儿子,老爷几年来明里暗里花费在她们身上的银子不计其数,心机精神气儿就更不用说,每月宿在正院的日子里板起个脸,像个小老头,一见着妾室和儿子,就笑得开心畅快,活像又年轻了几岁。灵儿还早晚上正院问安,那珍儿,生得两个儿子,上个月又怀上了,探脉的郎中说像是男胎,老爷大为高兴,赏了珍儿不少好东西,说一声不用早晚来问安,好生养着,珍儿就托了大,再不来正院。
以为有老爷撑腰,都敢不待见她,老虎不发威,你们不知道正室的厉害钱夫人越想越恨,心头一团怒火愈烧愈旺,恶从胆边生,几步上前,一脚踹开门扇……
于是乎,钱府经历了比之前的董府更加惨烈的混乱——床上一对男女正到点上,即便听见那一声“夫人来了”,也顾不得许多,想着门未打开,老爷在里边,夫人应该识趣不要打扰才对,谁知今夜夫人心情不好,破门而入不算,还直接奔到床前,抓住钱老爷爱妾灵儿一头乌发乱扯,灵儿哀嚎不止,钱贵田趴在灵儿身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怒交加,喝一声:“放开”
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钱夫人脸上
钱夫人不防,一下滚到床前地上,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显得愈加肥胖两人是乡邻,自幼订亲,多年结发夫妻,当年成亲时他不过一个小小军士,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高位,凭的什么?凭她这个天生旺夫的命还有她那靠杀猪起家的老爹的钱财如今他得势了,成贵人了,竟敢为个贱妾,打她这个发妻钱夫人眼里喷出了火,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扑到床上,未及开招,钱贵田反手就捉住她,钱夫人身材胖大壮硕,有力气,钱贵田再怎么说也是个武将出身,勉强还能够钳制她,夫妻俩从床上打到地上——男人正当纵欲欢畅之际,无端被坏了好事,看到身下承欢的宠妾被打,更是暴怒无比,一股邪火被点燃,腾腾火焰直窜脑门,再也记不起多年夫妻恩情,抓住了钱夫人使劲掌掴,女人则又撕又咬又抓,婆子仆妇们不敢入内,老爷没穿衣裳啊……灵儿急忙爬起来套上衣裳,系好裙子,跑到边上柔声劝着:“老爷老爷别打了夫人要被您打坏了”
钱贵田骑坐在钱夫人身上,一手揪着她胸口,一手揪着头发,闻言手上微有松懈,谁知钱夫人逮着机会,抓住他的手,张嘴叼住他一根手指头下死力咬,钱贵田痛嚎一声,揪着头发的手就没再松开,咚咚咚将那颗脑袋狠狠往地上敲,也不知道敲了多少次,直到灵儿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方停下,一看,夫人张着嘴,眼睛翻白,晕死过去了。
倒霉的钱婉秀,当天晚上被娘亲的急病吓得六神无主,娘亲是为了她急急忙忙进后院寻找爹爹的,夜黑路不平,在假山石那一段忽然跌下石桥,把头撞得乌漆麻黑,满脸的青紫,被抬回来就人事不省了姐妹几个哭成一团,接着爹来了,仔细地看了看娘,喊人拿帖子去请太医,然后就坐在一旁生闷气,婉秀还以为爹已经知道她的事了,不敢多嘴,小心冀冀尽心尽力服侍娘,太医过来和爹说过话,诊治过后开方子,爹直接将人送走,吩咐婆子熬药,好生喂夫人服下,就又离开了。
婉秀大失所望,她以为爹会主动问她什么的,可是他没有。或许,明天吧?今天为娘的病,大家都窝心着,一心只顾着娘,那就等一夜,不能为自己,忽略了娘第二天,钱贵田一大早去上朝,钱婉丽使人将娘亲得急病的消息去报与大姐知道,不消一会,只隔了三四条街的连家大少夫人钱婉清就坐着轿子回到了钱婉秀此时压抑得快疯了,将自己的伤心事说给大姐听,钱婉清大惊失色:“你糊涂这种事怎么能拖的?昨晚便应该报与爹爹知道”
钱婉秀流着眼泪:“娘都这样了,我不是见爹太忧心么?”
钱夫人终于醒来,只是流眼泪,却说不出话,钱贵田直到晌午还不见回来,也不使人回家问一声,想找他居然还找不到人,姐妹几个沉不住气了,从婆子们那里逼问出点什么来,略微知道娘“跌伤”的真正原因,顿时心头火起,趁着爹不在家,直接绑了灵儿,在娘亲床前把贱妾打骂一顿,三小姐钱婉丽就让婆子喊人牙子来,灵儿大惊,婆子也吓得不敢动,钱婉丽瞪眼道:“怎么着?莫说我是即将嫁入端王府的人,便只是你家三小姐,难道还卖不起一个丫头?”
灵儿哭着求道:“三小姐饶命三小姐可怜可怜七少爷,七少爷养在夫人名下,他是您的弟弟,他才两岁,不能没有娘”
“闭嘴”
钱婉丽怒道:“谁是他娘?躺在这儿的夫人才是他娘你算什么?给夫人端痰盂的小丫头,生了少爷,就妄想爬上主子的位?做梦”
大姑奶奶钱婉清目光森冷,唇边却挂着淡淡笑意,唤过自己身边的两个婆子,漫声道:“我赏你们每人十两银子买酒吃将这贱人送去翠罗烟柳巷,一吊铜钱的价,保管老鸨们抢着要即刻去办,谁敢走漏风声,打折她的腿钱府的人怕老爷,你们可是连府的人,都有我呢”
钱婉清嫁入连家,公公连平和是当朝户部尚书,她丈夫连澄志是连家长子,前科探花郎,入仕几年,如今已是正七品吏部都给事。
爹给她选的丈夫,人品相貌才学样样都好,争上游求上进,仕途平坦,前程辉煌,美中不足的是,丈夫太孝顺了,对婆婆言听计从,钱婉清嫁进门未够一年,肚子没有动静,婆婆便一气儿给丈夫纳了两个良妾,加上原先她未嫁进来时就有的两个貌美通房丫头也停了避子汤,到如今两年间,除了她这个正室,那四个女人都已生下连家子嗣或正怀着孕,丈夫随了婆婆的性子,只对生下他儿女的女人们宠爱有加,对她这个正室,再没有新婚时的恩爱和热情,即便是在床上,行夫妻之事也是草草收场,借口累了想睡觉,不肯多说一句话。
所以她恨妾室,特别恨抢在正妻之前生了儿子的妾室,心里想了上百种惩罚妾室的方法,一直没机会试一试——婆婆掌家,年纪不大又十分严厉,她不敢乱来。
还是回到钱府,她当大小姐时自由任性惯了的娘家,在娘亲身边,和姐妹们在一起,她才有这个底气,狠狠惩处不要脸的贱妾傍晚钱贵田一回到府里,吩咐身边长随去办事,自己站在二堂上发了会楞,先去探看一下怀孕的珍儿,抚慰几句,抱抱大儿子和二儿子,应母子几个的要求,欣然坐下与他们一同吃了点饭,再去灵儿处看看,欲告诉她晚上等着,自己要很夜才回来睡,谁知却找不到人,一问之下,刹那间爆发了惊天动地的震怒几个女儿统统跪在堂前,老爹暴跳如雷,只差拿鞭子抽打她们,女儿们垂着头,老大、老2和十三岁的老四不言不语,显得很安静,唯有钱婉丽仰起头与钱贵田对视:“是女儿让做的,卖走了人已进了烟柳深巷,不知落入哪家,爹爹还要她吗?只怕要费些时日”
钱贵田气得直打哆嗦,抖着手指住她:“你、你小小年纪,学得这般阴狠歹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懂,比你母亲还要厉害如此善妒……王府里侧妃姬妾,何止十几二十个?怪不得端王不喜欢你你待如何自处?”
钱婉丽哼了一声:“不劳爹爹费心我与周夫人,与端王府那些侍妾好着呢谁说端王不喜欢我?一会还要过去,与周夫人入宫接太后,进新王府为端王打理内务事……太后说了,端王府内,总有我一个院落”
钱贵田脸色阴晴不定,这丫头说的是真的?三五天就进一次宫,或去一趟端王府,再乖巧再伶俐嘴巴子再甜,总在太后和周夫人面前晃悠也没有用,关键是要让端王看到,和端王在一起说话,讨得他喜欢才行啊昨晚到今天莫名其妙发生这样那样烦心事,家里不顺意,朝堂上更加让人憋屈,平级官员看着他眼光有点怪,同僚下属看到他不敢多话,打个招呼就赶紧离开,才刚一上朝,他竟然就遭到御史弹劾,皇上让内侍接了奏折,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刻意去看太子,太子的眼睛有如冰魄,扫过来一个眼风,就令他浑身发抖而太子下首的威义侯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猴子,那居高临下、鄙夷的的目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