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兄弟相依为命,被人从渡船上赶下来,我用树枝拖着你走,走啊走的就晕倒在路上,被梁家老爷爷救了……现今我们住在大牛哥家,看到这张画像我吓了一跳,这事若没有个好办法应对,不仅仅是我们兄弟俩保不住命,还关系到大牛哥一家,他们一家人何罪之有?只为好心收留我们兄弟,便要他们受牵连遭罪吗?”
汪浩哲心疼地看着小乔,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拉进棉被里盖好:“这么大的事,你不该藏着瞒着不让哥哥知道……好了,哥哥和大牛商量一下,你躺下睡觉吧!”
小乔撇了撇嘴:真过份,把事情告诉他,直接就让自己出局了,连参议的资格都没有吗?
大牛听小乔说得如此严重,也不免紧张,凑近来问道:“那要怎么办啊?”
汪浩哲沉吟着:“以前的事我实在想不起来,眼下出了这样的情况,真得好生处置——我伤愈之后总要走出去,不可能关在屋里很久,这画像,也许是我,也许不是,如此相像,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小乔说得没错,这对你一家不利。但如今已有很多人看过我的脸,若是再让人看到这副画,事情就不妙了,唯一的办法,将我这张脸藏起来,还有,你撕了这张画像,官府会重新补上,最好不要让见过我的人见着这副画……此后小乔不能再跑出去,看见他,别人自然会想到他有个哥哥,我们兄弟俩,越少让人惦记越好!”
“这个我能办得到!”大牛说:“城门贴的画像,十有八九被乡下赶集的人撕去,用来包裹东西,官府从不在意,我可以每天趁夜去撕掉……可是也难保有人偶尔见着,还是把你的脸变一变保险些!”
“我知道怎么办!”
小乔钻出棉被:“你们看我的脸,能看清我的五官吗?到时让哥哥脸上‘受伤’,或生个什么疖子之类的,涂黑了脸,不就结了?”
汪浩哲把她按回去:“那多难看啊,我不要!我知道有一种面具,大牛你进城时去几个地方仔细找找……”
“哥哥,这是小地方,你当是大都市呢什么都有卖!”
“我知道,实在没有再、再那样吧!”
小乔偷笑:这人虽然脑残失去记忆,爱护自己的容貌可半点不含糊。
她看向大牛,轻声说道:“大牛哥,对不住,我们兄弟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里毕竟是乡下,若是小心隐藏着,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你放心,我和哥哥,我们不是坏人……”
大牛忙摇头:“小乔不要这么说,我从不觉得你们兄弟是坏人!那日头一次见着你们……呀!阿浩说的对,那副画一定不能再让熟人看了去!我三姨见过阿浩,她肯定记得他的模样,还有城里的周五爷他们,街上围观的人、药堂的人……”
小乔说:“这些我都想过了,你三姨每日守着茶馆,不会四处乱跑,或许见不着那副画,城里周五爷倒是一大忌讳,他家有人在衙门当差,他家女婿就是县官!我们一定要避着他!至于街上围观的人和药堂的人不用担心,因为他们看见我们兄弟的时候,哥哥脸上鲜血淋漓,没人看得清他的容貌!”
大牛松了口气:“对对,是这样,那天在药堂阿浩的头脸给包扎得像粽子似的,布条子刚拆下来不过十来天,除我们家的人,村里根本没有谁见着他!”
汪浩哲摸摸小乔的头:“这点小乔做得好!”
“也不是了……哥哥好有讲究的,不喜见陌生人,我也就没让人进来,若不是我力气小,需要大牛哥他们帮忙,可能见到哥哥的人更少!”
小乔躺回枕上,幸好汪浩哲性情骄傲又自以为是,如果他温文尔雅,对谁都彬彬有礼,那还真麻烦了,难以拒绝村里那些想看他的老人小孩进来。
汪浩哲对大牛说:“这事就这么着了,有劳大牛!再替我兄弟二人遮掩一阵子,别怕,我的伤最多开春就能好,可以下地走路我们即离开,不会拖累你家……”
大牛摆手:“我不怕!逃犯年年有,城门上天天贴有画像,那是官府的事,我们平民百姓从来不细看的,只管扯了画像去包裹东西!这事我们知道了,防着,便不会让它出错儿。你们能走去哪里?我家地处僻静,少有人来往,是最好躲藏养病的地方,等过三五个月,瞧着吧,贴的就是别人的画像了,再过一年半载,这事儿就如同水过鸭背,什么痕迹也不会有了!”
小乔说:“但愿如此!我也不想走,我喜欢大牛哥的家!”
大牛咧着嘴笑:“喜欢就住着,我们也喜欢你们兄弟俩,我娘最爱你了,她说没见过这么招人疼的孩子……夜深了,快睡了吧?”
汪浩哲说声好,小乔却抬起头:“大牛哥,刚才你要跑出去干嘛?你有心事?”
大牛目光躲躲闪闪:“没、没有!”
“一定有!说出来嘛,不然我睡不着!”
汪浩哲道:“大牛有心事,你睡不着,是什么道理?”
“我在心里猜想啊,又不知道猜得对不对,这不折磨人嘛!”
“你这小鬼头,太闲了是吧?快睡觉,明日早起,哥哥教你读书!”
“不要!我不喜欢读书!”
第四十四章 逼迫
大牛最终拗不过小乔,还是将他的“心事”说了出来:原来他傍晚载了货物往城外赶时又遇上了在街上与小孩们玩雪的张玉顺,他将车上一大包糖果儿给了小顺子,说天快黑了,让他快回家去,小顺子却不无怨怼地告诉他一件事:张三娘变卦不想要大牛做上门女婿,是因为她自己有私心,早两年就与茶馆伙计张五拉拉扯扯暧昧不清,张五乡下早有老婆孩子,前阵子老婆病死,他又回到城里来干活,声称再也不去乡下了,每日殷勤体贴,既把茶馆打理得清清爽爽,又把张三娘服侍得舒舒服服,两人愈发如胶似漆。眼看张玉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若是让大牛上门来,那张五就得走,茶馆不养闲人,张三娘此时却对张五依赖成性,夜晚将张五延至家中同住,她怎舍得放张五走?便哄着张玉莲,劝她放弃大牛,张玉莲倒不厌憎大牛,只是不肯嫁去乡下,娘亲一劝说她就点头了。原先媒人牵线的是一家开饭馆的独生子,听说他爹是六福楼掌柜,他娘虽然被那掌柜的离弃了,可骨肉亲情是断不了的,又是长子,日后定能得到他爹的好处,张玉莲母女很稀罕这家,可惜那家当娘的不喜欢玉莲,嫌她太柔弱了……后来才说上杂货铺的儿子,张玉莲初时不知,由着她娘操办,这两天才听说那杂货铺的儿子是个病弱身子,而且他十三岁上病得快死去,娶过一个冲喜的童养媳,那童养媳比他大三岁,两年前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女儿……未满十六岁的玉莲一嫁过去就得当人后娘,她这两天哭死了,求着张三娘退婚,可聘礼都收停当,这回可不是口头定亲,有婚书为凭,且那家人有亲戚在衙门做事,听说是个小牢头,和衙门里的小头头们都是相熟的,张家可不招敢惹人家。小顺子恳请大牛去看一看姐姐,说姐姐想大牛哥了,大牛当时头脑一热就要跟小顺子走,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狠狠心回家了,到现在越想越为玉莲难过,以至睡不着觉。
大牛把头垂到了膝盖上,汪浩哲用胳膊肘碰碰小乔:“遂你的愿,大牛都说了,与你想的可一样?”
小乔揉揉眼:“唉!竟然是这样,跟我想的一点不一样!”
汪浩哲向来不多管闲事,同为男子,他本该对大牛的困惑有所开导,无奈他却对此持旁观态度,一言不发,小乔只好自己来劝解大牛:“大牛哥,没什么好难过的,是她家不守信义在先,而今已各自婚配,你定下了李秋香,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所担当,不能放着未婚妻,又想去为莲表姐分忧,那不是你份内事,你当时能绝然回家没跟小顺子去,做得对极了!”
大牛默不作声,汪浩哲把小乔的小脑袋按回枕上:“你都能想得通的道理,大牛岂会不懂?但情与理有时难以相融……你还小,与你说不清,睡觉!”
因为意外得了不少年货,其中肉菜多得一两个月内吃用不尽,小乔指挥大妞三豹他们每天勤练厨艺,用去一些食材,发现潘家没有做腊味的想法,一问,才知平时连肉都难得吃上一餐,养得成一只大猪也是图多赚银子,整个儿卖出去的,哪有多余的猪肉做腊味?根本都不会做。小乔便又临时多拟了一项课程,除了冻在冰块里留待过年用的肉菜外,多余的不论猪鸡鸭鹅鱼,一并教徒弟们腌制做成腊味。潘二娘看得好不稀奇,却抢下两块猪肉,每块有五斤左右,还有两只鸡,不让大妞腌渍入盐桶,笑着说道:“再过三天就到年节,罢了,一会让你爹送些肉菜给你大伯吧,不管怎么着,总归是大伯父,出了事他也还肯顾着我们……你二伯从来就不理我们家,我们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这一块猪肉和一只鸡,搭上你们今天做的几个菜品,让大牛送去他丈母娘家,对了,还有两个小舅子呢,三妞去正屋香火堂拿一包饼子过来。放下东西喝杯茶就回吧,还得改道上流花镇去,照着大妞身上这套新衣尺寸,再给她买一套回来!”
大牛不高兴:“娘,我前两天才去李庄,又去……人家不得怎么笑话我!”
潘二娘正色道:“笑话你什么?笑话你疼媳妇、孝顺丈母娘?傻小子,十里八村都找不着这样的女婿,有姑娘的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喏,这是银子,麻溜儿快去!”
大牛提上二妞和三妞替他拾掇好的篮子,嘟哝着往外走,又问:“娘,做什么又去流花镇给大妞买衣裳,她不穿着呢吗?”
“你们每个人都有两套,大妞可只有一套——她原本也是有两套的,是娘临时拿去送给你媳妇儿了,你不得赔她一套?”
大妞从盐桶里抬起头来,笑着打趣道:“哥,你媳妇还没进门呢,娘就疼上了,还拿我的新衣给她,到时候嫁进来对咱娘不好咋办哪?”
大牛嗵嗵往外跑,丢下一句:“敢对我娘不好,让她卷包袱滚回去!”
院子里笑声一片,小乔说:“大牛哥好有气势啊,看来这媳妇会乖乖听话的!”
心里想,要是娶了张玉莲,大牛只怕耳根子就软了,所谓一物降一物,小乔相信张玉莲能牵住大牛的鼻子。
潘二娘笑着摇头:“这孩子!李家那姑娘很好,模样儿周正,敦厚老实,懂礼孝顺,等过年她来了,你们可以瞧瞧!”
二妞欢喜道:“娘,大嫂过年会来我们家吗?”
“当然会来,走亲戚嘛,她娘陪她来!”
“啊,太好了!过年我们家有新嫂嫂看!”
“切!”
四蛟学着小乔的语气,像模像样:“这才来一个,以后我们家要进来好多个嫂嫂呢,到时叫你看个够……过年我要带小乔去流花镇看戏!”
小乔不屑:“又是你每天唱的三娘教子?算了吧,我听腻了!”
大妞和二妞笑个不停,四蛟说:“不止啦,很多出的,我只会唱这个,还有你教那个十八相送。”
“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二妞和四蛟一唱一合哼起十八相送,二妞忽问道:“咦,吴戏里面怎没听说有梁山伯和祝英台?可十八相送明明唱的就是吴腔嘛!”
小乔摇头:“我怎么知道?反正戏台上唱的我学会了,拿来教你们,这故事也是有的!”
三豹从屋里出来,告诉小乔:“阿浩哥要喝杯热茶!”
小乔就拎了水壶进去往汪浩哲杯里倒满热开水,他还在服用药汁,小乔觉得应该少喝茶,谁知道茶叶和中药会有什么化学反应?还是喝白开水安全。转身刚要出去,汪浩哲说:“把水壶放回去,进来陪哥哥坐会!”
看着小乔皱起脸,汪浩哲唇角微牵:“哥哥有点闷,看见你好些,你可以叫四蛟进来两人在我跟前玩,不逼你了!”
自那晚小乔拿出画像,汪浩哲知道自己竟然是朝廷钦犯,就显得很焦躁,迫切想知道身世,拼了命也没能从脑子里榨出一星半点记忆,只好转去逼迫小乔,让她说知道的一切,小乔只能尽量编得合理些,告诉他印象中确实有个很富贵的家,但也确实看见一把火焚烧毁坏了,兄弟俩被坏人追杀,落逃荒郊……汪浩哲不满足于她三言两句的描述,一有空闲就逼她使劲想,理由是她脑子灵活好用,肯定能想出来,小乔怕了他,失去记忆得慢慢回忆,这跟脑子灵活有什么关系?但哪里拗得过他?幸好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就容易睡着,每晚她借口努力去想,翻身闭眼数绵羊,几时睡着自己都不知道,汪浩哲也拿她没办法,白天再逼,就请四蛟帮忙,不时地在外头喊“小乔出来,有人找!”又可以脱身。
汪浩哲意识到小乔的抗拒,眼看他一有借口就跑出房门,不肯陪在他身边,只是不时派四蛟、三妞这样的小不点进来问他要不要喝水什么的,他心里泛起些微酸楚,承认自己太急于求成了,过往的记忆,身世和父母亲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总有一天能找回来,而眼前真实存在的只有小乔一个弟弟,小乔不愿意回想以前的事,或会有他自己的理由,逼急了,和自己生分了或是想坏脑子,却是得不偿失,后悔莫及。
第四十五章 极品
果然如大牛所说,潘富年给自家大哥送去一篮子肉菜之后,第二天潘大伯就踏进了潘家大院,跟着来的还有潘家大伯娘,一个身材壮实长着张马脸的高个女人,手里牵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进院子就四下里东张西望,满脸不能置信,眼里极度的轻视不屑最终在看到潘家三个衣饰簇新、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时,渐渐淡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惊诧和妒忌,小乔猜得没错,潘二娘迟迟不肯让潘富年分些好东西给潘大伯家,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夫妇俩太变态了,红眼病赤裸裸地针对自家弟弟,打击讥诮不留一点情面:“哟!这是怎么的啦?才几天不来,这破屋里还真长出金树银叶来不成?当家的你瞧瞧,这三个丫头,哪年过节不等着咱家春花、秋菱儿脱了旧衣送来,如今她们倒穿得比咱俩闺女还要鲜亮厚实,这像话么?还欠着债着,哪来这么多银子?”
大伯娘走到火塘边,刚好站在小乔身后,尖利的女高音响起来,震得小乔耳朵轰鸣,虽然进门已经看到了,此时还是条件反射回头再瞄大伯娘一眼,大伯娘立即伸手揪住她耳朵:“这黑小子哪来的?就是你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