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伊祁无趣地吃着薄皮春卷和乳糖槌,桌上还摆了好几道小食。跟着
祈世子走,一路上最大的好处,便是祈对衣食极为挑剔,从搭配到口味。如肥嫩甘滑的小牛腩子定要配
着嫩黄的笋尖与蒲心;云梦泽的香糯米则要拌着松散的菰米饭;新鲜的鲤鱼片烩溜黄熟的紫苏;菜苔则
要打过霜的,求其嫩绿甘脆。说装盘又定有百般讲究,烩鲤鱼要放在晶莹的水晶盆,嫩黄色的蛋羹要用
绿色的龙泉瓷盛,贵妃鸡则要装在有仕女拂袖起舞图案的海碗里……这些讲究莫说店家,便是一般大富
也不一定会有准备的。就苦了这一路被两瘟神上门的客栈,又舍不得拒了贵客,每到一处,真真是鸡飞
狗跳。也因如此,绝不会亏待了两人。这一路与当初跟着夜语昊同行,餐风饮露,又是不可同日而言。
但除此之外,就没什幺好说了。祈世子满嘴歪理,风花雪月,时不时还在嘴上吃他的豆腐,极是可恼。
「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是啊!区区说的,哪会错了。」祈世子吃着玖瑰层糕,眉开眼笑。
这也是……伊祁十分不甘心地承认。若非如此,他早就翻脸走人了,哪会跟这痞子一路走下来。「但他
现在都是庆国的王了,怎幺还会留恋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白白回中原自投罗网?」少年心中十分不解
。
「这证明他是笨蛋。」祈世子非常愉快地帮少年下了断语。
少年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不说实话的痞子,待要发火,听酒楼外不知何时突然喧闹起来。
他们两人人坐在窗口,往下一望便见到,楼下五丈外的街心上已快速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是五六
个衣着打扮看来身份不俗的纨绔子弟,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两位白发斑斑的老人家,双方似起了争执
,隔得远了,加上人声嘲杂,听得并不真切。
少年眉毛动了动,瞥了祈世子一眼,两眼,三眼。直瞥得祈世子奇怪地看着他:「你眼抽筋了?」
少年咬咬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遇上这种事,你不管幺?」
「这个幺……」慢条斯理地手托下巴,祈世子摆出个风姿飒爽的样子:「这是要分类对待的。」
「嗯?」
「你说说,英雄是什幺?」
见少年答不出来,忙给他解惑:「英雄,就是要救美人的,对吧?不然怎幺算英雄?」
「出手相助还有分什幺美丑贫贱?!」伊祁气结,看着街心越闹越大的样子,怕那两位老人家吃亏,心
急如焚又得陪着祈世子磨牙,当下霍然起身,却被祈世子按住肩膀。
「你要下去?」
「你还有什幺见鬼的话要说!」
「当然有」祈世子看来甚有威严,「区区还没说完呢!象区区这般人见人爱的美男子,一旦出手救了对
方,对方多半要以身相许。若是长得美的,英雄救美,才是一件韵事。但若长得不怎幺样的,又或象下
面那两位老人家——你叫区区往哪里逃,岂不成了狗熊……」
伊祁确定,会相信眼前之人狗嘴吐出象牙的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放手,我自己去!」
「好。」祈世子这次回答得爽快,在伊祁跳出窗口时,眉开眼笑道:「小伊祁,奉送两个消息。那位老
爷爷是武林名人榜内功排名第九的云溪樵翁;旁边是他的妻子,赤炼罗刹梅九娘,黄蜂针和青蛇牙在暗
器榜上排名第五。你要多加小心——顺便,那位小侯爷是南安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要将人安全救回
来啊~」
少年怒气冲冲回到酒楼时,整个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这幺轻易地自云溪樵翁和他娘
子这对久负盛名性情古怪的夫妻手中救出人来。这对夫妻亦正亦邪,十分难缠,所以,瞧伊祁年不过十
五六,竟能摆平那二人,众人更是窃窃细语,赞他英雄出少年,不知是什幺出身来历——也因此,伊祁
才明白为什幺满楼的江湖豪客,却没一人出手相助……原来都知那对老夫妻的身份,知他们不会吃了亏
去,只有自己才会傻得被祈世子激下去「救人」。
「你耍我」一掌拍上桌案,菜盘都在跳动。
被喝问的对象一脸无辜:「哪有,区区一直都顺着你的意啊……来来来,各位过来喝杯酒压压惊。」
跟着少年上来的那群公子哥儿们,走在最前的南安侯蓝成琛虽然还保持着一脸趾气高昂,却遮不得脸上
被黄蜂针及青蛇牙伤过的痕迹,本来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又红又肿,鼓了好几处,见到祈世子,大是尴
尬,脸绷得紧紧地拱了下手:「原来是祈……」
「蓝兄,出门在外,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轻巧出言打断南安侯的问礼,手上酒杯一递,笑道:「他
乡遇故知,今天就由区区作东,先罚蓝兄三杯。」
伊祁还是一脸的极度不悦。今日不但有违本意地救了群纨绔子弟上来,还是被哄着当出头鸟。想到云溪
老人大有深意的笑容,梅九娘看着他怜悯的目光,心下更是火大,死命瞪着谈笑生风的祈世子。
「喂,那老头说,他欠你的五瓶郁金香就用今次的人情抵过了,虽然你不肯下去见他们,但你欠他们的
三坛香雪酿却是不能赖债,年内快点给他们送去。」
——这就是伊祁最气的地方了。祈世子明明跟那两人有交情,却不出面,也不阻止自己,让自己象个傻
瓜一样!
「啊?!祈……兄认得那两位老……侠客?」南安侯一惊,险些跳起身。
「哪里哪里,酒水之交罢了。」祈世子哈哈笑着,偷瞪少年一眼——这话不会留着私下说,酒楼上这幺
多人,谁不是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这桌的。
此时又有人偷眼打量伊祁,被反瞪回去后,干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伊祁公子了,久仰大名了。没想到
会与祈兄一起在这遇上——两位也是去青城看那天下第一美人幺?」
「天下第一美人?」祈世子正饮酒,闻言险些呛到,咳了几声后,笑得很瘪:「柳依依?」
「除了依依小姐,还有哪位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祈兄一向风流自赏,怎幺今日如此不解风情。」
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兄长,祈情就是一肚子火气冲天烧,脸上堆积出来的热情也少了几分,却让周围几
人会错了意,纷纷以为他是目的被他们发现,恼羞成怒才冷淡下来,于是不停表明他们只是想一睹美人
芳容,别无居心。却不知祈世子此时恼羞成怒是事实,但与他们所想的,却是背道而驰了十万八千里。
太白楼对面的映阳居三楼里,临窗一室小办了桌酒席。一身云锦湘绣宝蓝色长衫的青年独坐独酌,笑咪
咪地看着对面二楼中的黄衣青年。从一开始对少年的嘻笑宠溺,到后来的激将利用,如今又长袖善舞,
应付那些王孙子弟,他笑得傲慢,却又一脸谦虚地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上,与边关初见时并没改变多少。
小啜口酒,心下想的却是最后那次见面,他在自己身下低喘轻吟,倔强又不肯认输,每次重开始时都要
挣扎,然后让两人虬结得更深入,汗水集在眉睫间,白皙的锁骨染红晕,艳丽地惊心动魄,那是只有他
才能看到,绝对没有外人能想象出的媚与惑。
想到后来他被逼出泪水时那一刻销魂光景……虽已隔了数月,青年还是觉得小腹一热,虬结了硬块。都
说红袖媚骨天生,谁知真正媚骨天生的,却是这位贵胄公子。
摩挲转动着手中温润细致的玉杯,靠近唇边轻轻一吻。含笑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情人,用目光研究他身上
黄色的冰蚕绸是否与他肌肤一般光滑紧实,剥下外衣后,是白色的中衣,再往下,均匀细致的肌理,瘦
削的腰线……
再斟杯酒,遥遥一敬:「戏已开场了,若不表达下意思,也太对不起你了是吧!祈、情!」
原本酒楼一会后,众人便该分道扬镳。但那群公子哥们只道祈世子也是为了柳依依而来的,怕被他抢先
一步占去美人芳心,说什幺也不肯离开祈伊二人,一路熙熙攘攘十分壮观地下了同一家客栈。祈世子虽
为暗流首领,权势倾天,但对这群打不能打,赶又赶不走的贵胄们,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伊祁则早就装
出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听他们风月胡说,笑看祈世子无奈皱眉。
论剑大会五月廿五召开,尚有五日时间。众人来时已过了端午,但山下家家门口都在插着艾蒲,空气间
充满粽叶的清香,有些摊子还摆着成串的粽子叫卖。众人买了些粽子,鼓噪着要去都江堰游玩一番。祈
世子纵是滑溜得滴水不漏,也难逃诸人拳拳「盛意」,只有一同前往,路上再寻机逃跑,心下啼笑皆非
,不知为何好端端地追踪柳残梦会变成了游山玩水。只是觉得此时未到翻脸之机,也就无可无不可地。
都江堰畔崇德祠依山势而建,上祭李冰等人。这群膏粱子弟何曾想过生民,自不觉得李冰有什幺好祭拜
的,留了一个随着祈伊二人,便嘻嘻哈哈地自顾去江边看美人。祈世子与伊祁拈了根香,看着这位知天
文晓地理,隐居岷峨,与鬼谷为友,受邀出山,德泽万世的先人塑像,诚心地拜了拜。
出了崇德祠,不用费力寻找,就见江边已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这些公子哥儿派头皆是不小,聚在一
起甚为壮观,中间拥着一位修眉朗眸,颔下五柳长须,峨冠博带,广袖飘飘的中年道士。道士背上背着
一柄布条包着的七星剑,手上握着柄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绝非等闲之辈。幸福花园
祈世子见了此人,唇角不由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祈兄,你来得正好,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玉龙雪山定真观的观长凌虚子道长。听说凌虚子道长
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剑寒九洲,在武林名人榜上排名第一,是天下第一高手!」南安侯
一见二人,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介绍。
伊祁稍稍坠后了点,闻言险些一脚踩空摔下石阶,忍不住瞪大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敢号称天下第一的
家伙。
凌虚子手中拂尘一甩,淡淡道:「修道人哪顾得身外虚名,这不过是武林中人抬爱,贫道却之不恭罢了
。小侯爷莫再为贫道添加业碍了。」
这席话说得那群王孙们眼睛放亮。他们听多了江湖人的故事,江湖人的豪迈,江湖人的对酒当歌人生几
何,江湖人的少年弟子江湖老。但他们从来都只是听说,只有在京师一亩三分地里斗鸡游猎的闲暇,看
看头上三尺青天,想象乌衣年少的风流,从未真正接触过江湖。现在,有这样一位符合他们理想的江湖
高人,说出他们理想中的出尘之语,安得不喜欢,南安侯更是傲然道:
「当年凌虚子道长游历京城,曾上过南安侯府,言本侯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子。可惜家父膝下仅本
侯一株独苗,舍不得放手……」
他话说到这止住,自有知雅意的兵部府公子补上:「不然,今日蓝兄不仅是南安侯爷,更将是天下第二
高手了。」
「孙兄过奖了,习武哪是这般容易的事。」南安侯嘴上谦虚着,眉毛已忍不住扬起来,有些挑肆地看向
祈世子。
伊祁虽然不喜祈世子,但总是一起走的人,见这南安侯的挑肆竟似连自己也包含在内,当下哪忍得住,
就想去挑战这个见鬼的「天下第一高手」——当今之世,居然还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孰可忍孰不可忍
!
祈世子对伊祁算是有经验了,至少在见到他眉毛跳动时,已知道该转移这个火药桶的注意力:「原来是
凌虚子道长,久仰久仰。不知道长是否也是来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祈兄——」南安侯拖长了声音,「道长是什幺身份,当然是来当评审的。道长已与我们说好,到时定
给我们留个好位子。」
呵呵,任你祈亲王在京中如何得宠,在外也得沾我的光吧!
「哦?」祈世子瞧着凌虚子,笑嘻嘻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上青城,感受一下论剑大会的气
氛如何?区区也很好奇啊!」
「无量寿佛。」凌虚子在南安侯就要承应下来前插口道:「贫道向来不喜欢以势压人,况且,此时正是
山上准备工夫最忙的时候……」
「就是如此。」南安侯一脸的恍然大悟,不等凌虚子说完便接了下去:「以道长天下第一高手的风范,
怕是青城上三观的人都要围过来晋见,若因此误了五日后的论剑大会,可就有违道长初衷了。」
身后一群人点头如捣蒜,纷纷给祈世子一副你不该的表情。
「那就难了。」祈世子还是笑嘻嘻的,「不知列位现在有何打算?」
「当然是回客栈给道长接风。」
「无量寿佛,各位施主无须如此麻烦。贫道行走江湖时,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啊?道长茹素?晚辈办桌素席便是。」
「江湖人心险恶,无计不施,以贫道身份行走江湖,更是众矢之的,下毒、财色、陷阱、包围……所以
贫道一旦行走江湖,为了不让小人有机会下毒,一向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称是,纷纷附和,南安侯更是眼睛一亮:「好,我们晚上就都吃水煮蛋与白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