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羽轻轻挑眉,躬身将预先编排好的来历讲了出来。
小王子点了点头,自豪道:“圣女姐姐风华绝代,你能在她身边守卫是你的荣幸。既然是新人,可知道规矩?”
白振羽面色不动,声称不知。
小王子仰起头,迈着八方步走到他面前,道:“我是楼兰国的鹰飞王子,也就是将来的楼兰王!更是圣女姐姐未来的夫婿!凡是我与圣女姐姐见面,你们都要滚得远远的,明白吗?嗯?”
白振羽咬咬牙,这小子真欠扁。他越过得意洋洋的鹰飞王子,见胧月面色苍白地冲他摇了摇头,才勉强压下火气,沉声道:“遵命。”
鹰飞听了满意地点点头,从高高的领口里扯出一个闪着宝光的紫晶石挂饰,冲他摆手道:“别不服气!瞧见了吗?这可是只有国王才能佩戴的宝物,你们羡慕不来的。”
白振羽站在原地,目送着鹰飞和胧月走远,紧蹙眉峰。
夜探
圣女属于神职人员,与国师一起掌管祭祀、传经、布道之事,往日皆是住在王宫对面的佛塔里的。
等摆脱了那位鹰飞王子,日已西斜,胧月有些歉意地安抚白振羽:“万大哥可莫要生气,鹰飞被宠坏了,也并非是针对你……每次王宫里来了新人,他都会去警告一遍的。”
宠坏了?那可未必!白振羽心里默默吐槽,思及鹰飞最后对他说的那句明显压低了声音的话语和意味深长的幽深目光,不由感慨,又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精明人。
白振羽晃了晃神,又开口问道:“看得出你很喜欢鹰飞,可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
胧月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我宁可他离我远一点……”
“是因为‘那件事’?”白振羽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你不愿意,又何必逼着自己去做。”
胧月苦笑连连,并不答话:“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我一直很喜欢……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胧月再没说话,白振羽有些惊讶,在这楼兰国以胧月的地位和武功,竟还有人能逼迫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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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无月,繁星点点。
白振羽已经打探到了鹰飞的寝殿,鹰飞的寝殿竟是设在佛塔边上的,若是他当真天真不解世事,此举尚情由所原;但鹰飞的心思明显不简单,尚能有这种勇气,就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他很容易就摸进了鹰飞的寝殿,寝室周围没有一个护卫,门甚至没有上锁,这一刻,白振羽才明白这人竟已经算到了他的夜半来访。
他微微一笑,这小王子确实引起他的兴趣来了。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鹰飞端坐在煮着酒的小几前,淡淡地笑着。不像白日里一身响当当的金闪闪,而是身着黑色短衫,神色淡定,全然不见张狂之态,就像是两个人似的。
白振羽本就没有隐藏形迹的意思,闻言便闪身进去,径直坐在鹰飞的对面:“没想到王子对中原的诗词也有研究。”
“中原地大物博,文化博大精深,本王子自是欣羡的。而且……”鹰飞抬眼道,“本王子的师父也是来自中原的。”
白振羽饮酒的动作顿了顿,低声应道:“哦?”
“师父他老人家文采武功皆是上品,三年前幸得一见,若非身陷囹圄,定不会收我这般资质愚钝的笨徒弟吧。”
三年前……中原人……身陷囹圄……紫色宝石……
白振羽握紧了酒杯,眼睛闪闪发亮:“不知王子师尊名讳?”
鹰飞微微一笑,指尖蘸着酒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清晰浑圆的中原字。
“白!”白振羽激动地站起身来,“他在哪里?”
鹰飞扬扬眉,道:“那侠士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白振羽勉力压抑下激动的心情,从腰间抽出一根白玉簪,左右正反转了几转,啪嗒一声,玉簪表层竟被打开了,此时这圆柱形的玉簪竟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玉板,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图案,正是楼兰国国宝的形状。
这机关设置得极其巧妙,若是不知道机关,便是将玉簪砸碎了也得不到一丝信息。
鹰飞欣喜地站起身来,接过玉簪,打量一番,笑道:“是了!是了!这个就是师父让我偷渡出楼兰的簪子。”
“偷渡?”
鹰飞道:“你一定很奇怪,作为这个国家的王子,未来的国王,运出一个簪子竟要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
白振羽沉默着,他确实有些疑惑。
鹰飞也不需要什么回答,自顾自地答道:“因为这个国家是政教两立,每件事都要王室和圣教一同决定才行,而师父正是落在了圣教手里,我必须避开圣教的眼线,我用重金收买了往来的货商,让他们把这玉器带到中原,卖到指定的商行。”
白振羽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那簪子是从魔教属下的商行里找到的。”
鹰飞叹道:“运出此物已是极限,若是营救了师父,国师定会发现,不但走不出这里,而且后果不堪设想……”
白振羽皱紧眉头:“他竟还未脱困!?那他又是怎样与你联络,怎样教导你?”
“时间差不多了……”鹰飞看看天色,默念着,转身走到一面墙前,敲击了几下,便出现了一个洞口,鹰飞点起火折子,踏着阶梯向下走去。
“请随我来。”
白振羽毫不犹疑,连忙跟了上去,鹰飞继续讲道:“这密道直通圣教地宫,是我以前秘密挖掘的,便是通过这密道,我才与师父相识,这个时辰,正是换岗的间隙,我的一个手下混在里面,他镇守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地道里寂静一片,白振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确定我是他的朋友,若是敌人,岂不暴露了你自己?”
鹰飞神色有些暗淡,道:“已经三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找到这里的人。而且……师父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你若是敌人,至少也是个故人吧!”
白振羽面色一沉,即将见到白无痕的期待和兴奋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他颤声问道:“他……他……怎么了?”
见到白振羽的表现,鹰飞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好运气,看来这次是赌对了!”但想起白无痕的伤势他又不由叹了口气,只道:“你去看了便晓得了。”
交代了必要的忌讳,鹰飞不再说话,白振羽青白的面色上蕴含着复杂的东西,他虽看不明白,但至少知道即使他想再说些其他的事情,他师父的这位朋友也是听不进去的。、
穿过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扇一人高三人宽的小石门,用精钢重铁锁着,坚固而沉重。
鹰飞打开沉重的锁链,双手抓住门上凸起的几块岩石,用尽力气旋转,黄土簌簌地落了他一身,这时白振羽有点明白为什么鹰飞今天穿了黑色的麻衣,若是其他衣服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了吧。
沉重的大门打开,光从另一边透了过来,白振羽的眼睛湿润了,他想着:啊!这光也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睛发疼……
聚离
鹰飞熄灭了火折子,石门对面晕黄色的光晕射了过来,十分柔和,但白振羽却觉得这光芒刺目得厉害,让他有闭上眼睛的冲动。
穿过石门,是一个窄小阴暗的石室,石室的一端连着石门,石门关上后,便与普通墙壁无异,只余下一个洞口,用巨大的铁门锁着,铁门上只有一个小窗口,从那里透着光。石室里的光线不佳,除了油灯那一处敞亮,余下的地方是大片的阴暗。
在那阴暗里,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靠着墙壁端坐着,一动不动,若不是极其微弱的吐息,恐怕就要被人误认作死人了,但饶是如此,仍让人不由生出阴冷可怖之感。
“师父。”鹰飞朝着那人影恭敬地行礼,待他抬起头时,白振羽已经冲进了那阴影里,紧紧地抱住了那人。
白振羽没有看清这人的面容,但只是几分模糊的轮廓就已经让他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决不会认错白无痕的身影。
“是振羽吗……难得你能找到这里。”喑哑的声音淡淡地道,令人出乎意料地冷静。
鹰飞将油灯拨得亮了,至少能映出两人的身影。
“大哥!”白振羽的瞳孔紧缩,他的手也不由地颤抖。
白无痕的状况可说不上好,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手臂和颈椎被沉重的锁链锁着,形销骨立,鬓角隐隐埋着白丝,唯有双目的神采仍如往年。
见白振羽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白无痕露出些许笑意,道:“不必担忧,这伤只是看起来可怖,我还受得住。”
白无痕说的是实话,要知道他练的本就是受尽前教主元鹰折磨才成就功法,这种功夫对受刑的抵制、镇痛作用最佳,旁人十分的苦楚,在他身上顶多只有两三分功效,这副狼狈样子也多是他特意装出来的,意在示弱。
但此时说出来,却是没人会信的,便是鹰飞每月来此习艺,都觉得白无痕伤重,撑不了多久,理所当然,白振羽的神情分明是更难过的。
白无痕苦笑一声,道:“此地不可久留,鹰飞,外面可发生了什么事?”
白振羽握着白无痕的手,坐在一边,他虽十分激动,但事分轻重缓急,也知晓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如何将白无痕营救出去才是正经。
鹰飞压下心中的惊讶,这人竟是师父的弟弟,仔细看来,两人的五官极其相似,但气质却千差万别,若非特意观察,是很难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
白无痕傲慢邪气,深沉沧桑;白振羽明朗豪爽,一身锋芒,兄弟二人,气质性格虽南辕北辙,但无疑皆是人中龙凤。
此时白无痕问询,鹰飞立刻收敛心神,低声道:“国师派圣女姐姐出使小楼兰,圣女姐姐今日刚归,恐怕……风雨欲来。”
白无痕皱紧眉头,复又松开,上挑的眉眼间光华流转:“很好!”
“很好!?”鹰飞惊讶地问道。
白无痕笑道:“鹰飞这是好事,你何必发愁?他们动手越早,对我们就越有利。”
“这是何解?”
白无痕微微一笑,道:“如今你父王尚在人世,若是他们此时作乱,本就是叛逆,师出无名,此为其一;圣女出使小楼兰,和那王爷共谋方歇,尚未定计,准备不足,此为其二;楼兰圣教与小楼兰之间虽是共谋,但到底是两路人马,定有间隙,内部不稳,此为其三。你若能令他们提前作乱,那王族的赢面就很大了。”
鹰飞眼睛发亮,又道:“若是军队一较长短,徒儿并不惧怕;可国师武功高强,积威甚重,手下又是高手如云,若是参战,并非寻常兵士可挡,若是刺杀,也是十分难缠。”
白无痕不慌不忙,道:“擒贼先擒王!”
闻言鹰飞更加烦恼,叹道:“师父,你也见识过国师的功夫,谈何容易?”
“呵呵……”白无痕轻笑,扬眉道,“若是我与振羽助你破了国师这关,你又该如何报答?”
这几年,鹰飞随白无痕学艺,自知他这师父深不可测,如今能出此言,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当即道:“师父有命,徒儿自是言听计从。”
白无痕点点头,道:“很好,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一个承诺便是。”
鹰飞立刻点头应诺。
白无痕又与鹰飞细细定了计策,便将他打发了回去,那地道白振羽已经走了一次,归途自是不必鹰飞引路,还剩半个时辰,鹰飞十分识趣地将时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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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羽,你去看看,鹰飞可走了?”白无痕动了动身子,谨慎地说道。
白振羽走到石门前侧耳倾听,点了点头。
“振羽,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白无痕随即正色道,“你可知道国师是什么人?”
白振羽正襟危坐,摇了摇头。
白无痕低着头,沉吟半刻,仿佛在犹豫什么,终是咬牙说了出来。
“她是……”
血亲
阳光透过窗帘撒进室内,闷热的空气拥挤着冲了进来,卧在华美的床上的俊美男人睫毛微微颤动,一双如墨渊的黑瞳张开了。
白振羽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自那日与大哥碰面,已经过了半月,但他仍会时常在梦中回想。
那一夜就像是一场梦,但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他并不能轻易判定。
咚咚——
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侍女的柔美的声音:“公子可醒了吗?”
白振羽应了一声,两个娇俏的白纱侍女推门进来,服侍白振羽洗漱更衣,那日他随胧月回来时,胧月便吩咐了下去,对他以贵宾之礼相待,待遇自是极好的。
待他洗漱后,便由两女引着去大殿。
前几日,胧月便告知他,今日会由她的师父——国师——亲自对他考校。
若在那夜之前,他并不会在意,但现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国师与他的关系,即使已有了充足的时间准备,这一刻,仍是有种逃跑的冲动。
大殿四角用四个白色的大圆柱支撑着,天棚是圆顶的,一进门,壮观而威严的气息迎面扑来,胧月曾跟他介绍过这里是进行祭祀和参拜的殿堂,但大殿的高台上并没有神佛的雕像和容姿,只有一个月白色的背影和过分华丽巨大的御座。
胧月恭谨地站在高台的下方,经过几日的相处,白振羽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窥见胧月的几分心意,虽然端着冷淡圣洁的架子,其实她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柔软,亦或可以说是温暖了。如今,她的脸上却失去了任何情绪,冷硬得像是端坐在神台上的石佛。但当高台上那抹月白色的背影转过身时,他便寻到了胧月异常的来源。
高台之上,宽袍广袖、威严冷漠的女子——楼兰的国师——便是这种神情,却比胧月更加严酷,仿佛冰冷的铁块、坚不可催的金刚石,轻松地激起他全身的冷汗,然后,心里蔓延开来的疼痛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她曾是那么明亮的女人啊!
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灿烂微笑的人不会了解这种感受,这样的改变多么让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