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痕弯弯嘴角,眯起亮亮的双目,笃定地笑道:“我相信你!”没有半分迟疑。
白无痕直起腰,展身而立,傲然道:“我等着你,振羽,即使你迟早会超越我的光芒,但这个十年,是我们的舞台。”
说此话时,白无痕的目光射向云开,神色间满是自信傲然。
云开一愣,朗声长笑,道:“是啊!这个十年,是我们的舞台!”
两人虽没有说其余的话,但分明已经定下了沉重的约定,即使不知道彼此要做些什么,但已有默契在任何情况下进行所谓的合作与交锋。
看着两人交接的目光,白振羽仿佛明了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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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痕运足内力,冲着那已破碎的檀木椅的下方狠狠击下,轰隆隆的震响之后,露出一个两人宽的洞口,下面黑乎乎的一片,是一个密道。
白无痕扔给云开一个夜明珠和一份地图,叮嘱道:“待你们走后一刻钟,我们就会鸣钟示警,此密道直通兰荫镇,速速离去,这逃亡之事容不得半分侥幸。”
众人皆惊异白无痕竟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显而易见,这‘弑师’之事,他已谋划日久,就连后路都思虑得周全。
卢山、铁屠两人本就是因心系红蝶,而被逼参与此事,此时见白无痕胸有成竹,手段高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暗对白无痕更加忌惮,隐有几分臣服之意。
送走云开和白振羽,白无痕心中稍定,转头看向余下几人,神情飞扬:“此番盛举,全赖诸位相助,无痕在此拜谢。”
阿豹在此役之中,只出了一次手,也没有受伤,此时算是最开心的,他笑得天真,拍拍胸膛道:“朋友!不用谢!”
看着这个此生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友,仍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白无痕温和地笑起来:“阿豹,你说话可顺畅多了,这几年过得可好?”
阿豹眼睛亮晶晶地,满足地直点头,仿佛献宝一般的炫耀道:“千秋很好。”
白无痕心呼不出所料,像千秋那般心比比干多一窍的聪明人,最喜欢的便是脑子里缺根筋的天真孩子,一动一静,相合相宜,也不枉他费心将阿豹送于千秋手里。
说起来,前世,千秋或许就是看上了他的傻气,才教导他如何统御教众,处理教务的吧?
千秋对白无痕来说,亦师亦友,若不是千秋,前世,他也就是个傀儡教主,哪有机会掌控实权?没人比他更清楚,千秋仿若谪仙的风华之下,是一肚子黑得不能再黑的黑水了。
此生虽仍与千秋相交合作,但他可一点也不想切身体会千秋那令人无语到极点的恶趣味了。白无痕小心地看了看阿豹太过阴柔的脸,在心里暗念着‘阿弥陀佛’……
——有了阿豹这个天然的模特,千秋应该不会再突发奇想,让他穿那些绫罗纱衣扮作女子,来作画了吧?
教主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魔教圣地虽位于塞北荒落之地,冬去春来,却也是生机勃勃。
此时,元鹰的丧仪已过,云开和白振羽也成功逃脱了魔教的追捕,两人迅速成为江湖上众人追捧的少年英侠,名气大增,如日中天。
而魔教在经过了一段混乱之后,教主之下的风、花、雪、月四魔使终于合力稳住了教众,但正如那句老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册立教主的事宜开始提上了日程。
风花雪月四魔使早先尚可齐心协力,只因魔教的存亡事关重大,不容疏忽,但教主之位可是一块美味的蛋糕,谁也不愿意拱手让出。
多年来,四人明争暗斗,对彼此的手段和实力都很清楚,若是真斗起来,恐怕魔教就会分崩离析,元气大伤。更何况正邪两道十年会武在即,魔教实在不宜大动。
经过多次商讨,四人皆默认了推出一个傀儡,暂代教主的办法。其他诸事皆待会武之后再行商讨。
虽说是个傀儡,但选择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的。
先不说不能太厉害,否则容易反噬;但也不能太弱,否则难以服众。
是以,四人皆将目光投向了元鹰在地宫中收的四个弟子身上,教中符合条件的人选哪个没有后台,都不容易把握。但这四个弟子却是不同,他们都出身干净,是元鹰从天南海北掳劫来的,不担心背后错综复杂的背景,而身为元鹰的弟子这层身份又足以服众,若不拿来做吉祥物,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
再在这四人中挑挑拣拣,四使统一地确定了最佳的人选——白无痕。
作为一教之主,作为女子的红蝶很容易被排除在外,长相滑稽的卢山也很快被嫌弃地抛弃了,剩下的两人,铁屠和白无痕,按道理来讲,铁屠武功高强,在地宫的威望极重,为人也宽和,胜过白无痕这个‘不会武功’、‘心狠手辣’、‘骄纵任性’的家伙无数倍。
但正是因为铁屠太过厉害,四使反而选择了容易拿捏的白无痕上位,这与前世相比,意外地殊途同归。
熟知魔教内部争斗阴私的白无痕早已料到这一点,这几日倒是过得优哉游哉,没有丝毫心理压力。甚至在得知四使来访的时候,还噙着笑意深深地叹息一声:“麻烦来啦!”
四使联袂而来,若是旁人早受宠若惊地扫榻相迎,但白无痕却懒洋洋地斜倚在宽阔的兽皮软椅上,大大咧咧地冲着四人龇牙一笑:“诸位请坐。”
四使不由一愣,他们可从被受过这般怠慢的招呼,但就这样斜靠在软椅上的清朗潇洒少年轻狂而可爱的微笑却让他们气不起来,四人不由在心里暗暗诽谤:怪不得元鹰要在地宫里养这样一个闲人,其实,他是将这少年当成宠物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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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雪月四使的名头当真是阳春白雪,高雅动人,但顶着这些名头的人却……
风使——五大三粗的粗莽大汉。
花使——高高瘦瘦的天然伪娘。
雪使——毒舌粗口的青年书生。
月使——花枝招展的中年美妇。
不知打碎了多少初出江湖的菜鸟们的幻想,回忆前世初见他们时的心情,两个字——‘幻灭’啊!!!!
白无痕环视一周,掩去眼中流露出的几分怀念,笑得天真无邪,“大叔大婶们,来找小白有事吗?”
白无痕这个姓名虽不显眼,但为以防万一,除了元鹰和他三个师兄师姐,旁人尽皆不知,白无痕乐得用‘小白’这个昵称来装白痴。
四人强制地压制住后脑蹦出来的条条青筋,挂起虚伪的笑容,齐声道:“请白公子接任教主。”
和前世一般无二的戏码,但看戏的人却已经历经千帆。
白无痕半阖着目,勾勒出一个明艳的笑,歪头应道:“好啊!”
太过顺利的进程,让四人面面相觑,隐隐不安。月使用大红的绣绢掩唇含笑,“那白公子可知道教主二字意味着什么?”分明已是半老徐娘,目光流转间隐隐泛起几道金光,流露出几分媚意,分外撩人。
风花雪三使见月使这般做派不由后撤了几步,心里暗自鄙视:对个半大孩子还使用媚术,真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哇!
心里虽然暗暗诽谤,但三人却直勾勾地盯着白无痕,等着他的回答,毕竟月使的媚术确实是套话的好法子。
白无痕眼中氤氲出几分迷茫,愣愣地答道:“小弟!”
四使张大了嘴,听得不明不白。
白无痕恨铁不成钢地跳了起来,走到四使面前数落道:“你们想啊!当了魔教教主,全教都是我的小弟,多威风啊!有了小弟,我渴了,他们给我倒水;我饿了,他们给我备膳;我看哪个不顺眼,手一挥,那个人就会被五花大绑送到我面前,任我处置……宝马香车、金银珠宝、美酒佳肴……总之,有了小弟,什么都会有的。”
四使:“……”
心直口快的风使忍不住嘟囔一句:“那教务可能压死个人。”
“教务?”白无痕眨了眨眼,疑惑道,“可师父曾经说过,教务向来由风、花、雪、月四魔使处理,他只要坐在教主的位子上,展现他魔教教主的风采和武功就好了啊!?”
听了这话,四使遥想当年,不由咬牙切齿,心道:元鹰那厮可算是史上最懒教主了,他们四使拿着一份的薪水,干着双份的活儿,却只掌控着半份的权力,那可是真正的雁过拔毛,中央集权的铁血统治啊!
即使心里苦逼得要死要活,但四人还是忍不住开心,新教主还是个被宠坏的没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到他上位时,他们虽然还是干着双倍的活儿,却有了三四倍的权力,这可不能同日而语。
四使和白无痕一团和谐地继续打太极,白无痕忍不住在心里犯了一个白眼,以为他看不出来,他们在他说出‘小弟’理论时的鄙视目光吗?
天知道,他完全是在原封不动地,照搬前世他们规劝他当教主时的说辞啊!
为剑
前世,白无痕继位时武功高强,仪态优雅。四使自然为他设计了高深莫测、高傲狂恣的形象;这一世他表现出的形象武功低微,天真任性,四使则为他选了高贵神秘、喜怒无常的形象,毕竟若让人知道江湖擎天巨柱之一的魔教教主竟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岂不是贻笑大方!
很快四使便发现白无痕在表情和仪态的把握上有一种常人难以及得上的天赋,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在表演时纯粹觉得有趣,没有任何扭捏迟疑之态,当真是唯我独尊,若不是知道白无痕的底细,四使都表示说不定会被这小子蒙住了。
“哎!这世界上最滑稽的事,莫过于此!在你演戏的时候,人们信以为真,而你真实的样子,却被别人认定是演戏。”白无痕口里衔着一根枯草叶仰卧在大殿的屋檐上闲闲地感叹。
“教主在这里!”一身暗红衣的教众突然大叫起来,冷落的大殿屋顶顷刻间热闹非凡,数十个教众飞快地跳上屋顶围了上来,一边谨慎地缩紧包围圈,一边着急地劝道:“教主,继位大典马上就要开始,武林同道都已经到宴了。”
白无痕嫌恶地皱皱鼻子,眼睛发亮:“教主继位之时教主失踪,这是多么有趣的话本情节。”
众教众心里不由骂娘,新教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老教主迷恋话本,还信以为真,扯着全教发疯,真是太坑爹了好不好?
白无痕居高临下,远远地看见风使和花使疾步赶来,脸上挂起恶作剧的笑容,大叫一声:“阿豹,我们走!”
乖乖地坐在白无痕的身边的阿豹仿佛猎豹一般机警地立起,一弯腰就将白无痕负在背上,如风一般倏忽就闪出了包围圈。
急速的风扬起两人的披散的长发,遮住白无痕的嘴角那抹算计的微笑,他微微低下头,在阿豹耳边吐出一个地名,阿豹眼睛一亮,闷着头疾驰起来。白无痕侧过头对着紧追不舍的几人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风好像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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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清幽,竹屋清静,居人清雅。
阿豹踏着竹叶翻身落入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小院不大,却胜在清雅别致,倒不输于王城内院的富丽堂皇。小院正中铺着一丈宽的正方竹丝绿席,凉席正中摆着一个圆形的黄梨木矮桌,上面摆着林林总总的小点心和袅袅的绿茶。白衣宽袖的男子跪坐在小桌面前,修长漂亮的十指摆弄着茶具,正沏好了三盏好茶,一啄一饮,还原了已逝的魏晋风骨。
男子已近而立,却仍然雍容清秀,宛若加冠之年,他微微一笑,仿若竹林簌簌清鸣的悠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阿豹早早地奔到千秋的身边,像一只大狗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千秋,千秋递过去一杯茶,他便乖巧地坐在一边拿着茶杯打转,自娱自乐,尚且不亦乐乎。
白无痕温然一笑,优雅地端坐于侧,举杯而饮,形容错落,雅韵流扬。
如此看去,此景当真可以入画。
千秋眼睛一亮,神情流露出几分真意与淡淡欣赏,千秋有一点与白无痕的父亲白银相仿,两人皆是颜控,而且偏爱两个极端,要么如阿豹这般的秉性天然,要么就像白无痕如今这般的高雅意蕴,阳春白雪!
此时,白无痕无疑是入了千秋的眼,但若要入心,尚未有定数。
千秋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份泛黄的信纸,白无痕眼睛一扫,便已认出是当年他托阿豹带去的信。
千秋双手一展,将信铺展在桌上,上面暗沉的墨色只写了两个大字——江湖!
“当日,见到此物,虽不知是谁有此胸襟,但却并未深信。此后相助,亦只是凭心而为,白公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千秋敬佩。”
白无痕闻言略显羞惭,其实,这二字哪里是他的手笔?是千秋前世一笔一划地教导于他的,真正有此胸襟的人却是眼前之人。
时间紧迫,白无痕将纠结暂放一边,开门见山道:“此次唐突前来,一为致谢,二为请公子出山相助,白无痕虽有此大志,却有力无心,只望公子垂怜。”几句话完,便行古礼一拜到底。
“有力无心?有力无心?”千秋重复两句,轻声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白无痕指指自己的脑袋,无奈地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我虽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惟愿为公子手中之剑,荡平坦途,若公子随白无痕入教,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无人可越过公子的位置。”
“哦?”此时千秋脸上才显出几分讶异之色,细细打量,白无痕心思坦荡,眼神清明,一派真诚恳切,不由深深慨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便是千秋所求,亦有求名的功利之心,白公子高义,千秋不如。”
说完,以袖掩面,便是一礼。
白无痕一愣,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一声脆响,阿豹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两人一惊,齐齐向阿豹看去。
只见阿豹抱着头,眼泪汪汪,看了看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