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元鹰开口道:“怎么不继续介绍了?”
白无痕温顺地浅笑:“自是因为这儿也就这几样尚能入目,其他的都是小把戏,说出来岂不是污了教主的耳?”
用温柔的声音讲出如此桀骜狂傲的话,鲜明的反差不由令元鹰一怔,他打量着眼前少年,仔仔细细,由外及里。不由笑了,“你是谁?”
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相信这小子只是典小二手下的普通教众,他就是个傻子了。
普通教众就算是机灵,也不会像眼前这个少年一般,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见识,这样的风采,而且还这样的进退有度。
白无痕也笑了,温和得很,却也虚假得很。
“白家长子白无痕。”
“五大世家的那个白家?”元鹰显得更加好奇了。
“是!五大世家的那个白家?”白无痕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说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身份。
“那你来圣教做什么?是……找死吗?”话音未落,一股深沉而压抑的杀气重重地威压下来。
猝不及防,白无痕被逼得后退了半步,但他很快稳住了下盘,一双墨如寒渊的冷目直直地撞击上元鹰阴霾深沉的眼神,不再退半步。
不过是半刻钟,白无痕却觉得像一年那般长。
“不错。”好一会儿,元鹰收回杀气,淡淡地赞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继续道:“作为你摸到这地方的奖励,本座可以暂且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白无痕暗暗咽下胸口涌出的鲜血,盯着元鹰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高大背影,神色莫名,淡淡地应了声——“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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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鹰将白无痕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居室,夜明珠为灯,宝石铺地,轻罗蔓布,绸缎起舞。但在这阴暗的地府之中,便是再奢华,也掩不下遮不住其中的阴森和腐败。没有生机,终究是些死物罢了。
所以,即使装饰充满了反差,但白无痕仍是目不斜视,没有丝毫动摇。
这个房间与外面的地狱,不过是一样恶心的地方罢了。
从一个地狱走进另一个地狱着实没什么值得激动的。
元鹰坐上了高高的主座,若是在头上再挂一张‘明镜高悬’的牌匾,活脱脱的公堂对峙。
思及此,白无痕心中不由起了几分笑意,面色也舒缓了许多。终究仍处弱势,叫人生杀予夺,白无痕相当识时务,也不拿乔,待元鹰坐定,便开了口。
“教主是爽快的英雄,不是正道沽名钓誉的大侠,无痕便开门见山地直说了。”白无痕拱着手说着不落俗套的奉承话。
元鹰挑挑眉,将左臂支起,放在椅子的把手上,托着右下颌,似笑非笑,默许地看着白无痕表演。他想着,在这无聊的江湖上,难得出现个有趣的人,更重要的是还如此年轻。虽然知晓了自己的秘密,但这小子终究是来了他的地盘,要杀要剐,对他来说,都是易如反掌。再加上这小子进退有度,说话办事极合他的胃口,竟有些不舍得动手了。
“无痕……想拜师。”
“本座不想收徒。”元鹰略显惊讶地笑了笑,随即断然拒绝。
白无痕没有丝毫尴尬,只问道“教主从不收徒?”
元鹰摇摇头,道:“外人虽不知晓,但本座已经收了三个徒弟,就在这地底的密室铁牢。”
白无痕早知此事,还知道这三人的名姓来历,武功套路;但此时却只作不知,笑道:“无痕的功力与他们相比如何?”
白无痕方才摆弄刑具时,露了几手。又被元鹰内力压制,存心试探。虽只有这些端倪,但元鹰是何等人,如此已能估摸出白无痕的功力深浅。
元鹰沉吟片刻,答道:“老大比你厉害。”
“那他可有我年轻?”白无痕又问道。
见元鹰不答,白无痕笑了,他自然是知道的,老大已年过而立,而且武功与他不过伯仲之间。更何况,若是真打起来,他却是有十足的把握赢的。
白无痕接着道:“教主可曾见过我这般优秀的资质?”
元鹰道:“资质虽好,但心思太深,教会徒弟,没有师傅。”
“那我要是说,我不贪求教主的神功,只要师徒的名分,但愿随侍教主左右又如何?”
“那本座更不能留你。”元鹰冷笑道。
“哦?愿闻其详。”白无痕仍然云淡风轻。
“你若是个笨蛋,本座定然要将你留下,”元鹰说完叹了一口气,“但你偏偏不笨,还很聪明。所以,本座不能留你,本座不会在身边放一头无法掌控的狼。”
此时,元鹰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清晰地倒映在白无痕清澈的眼睛里。
交易
元鹰已经动了杀机,这一点两人皆心知肚明,但面上却还保持着基本的融洽。
白无痕的笑容从进房间起,就没有消散过。此时,却显得更深刻了些。
他问道:“教主想要狗,不想要狼。因为狗忠诚,狼狡诈。那么,教主认为该怎样判别,是狼是狗呢?”
“你说。”元鹰挑眉道。
白无痕扬眉笑答:“窃以为,狼脖子上少了一个项圈,狗脖子上多了一条锁链。”
“还有一点。”元鹰凌厉地看着白无痕,接着道,“无论是项圈还是锁链,都该由主人为他挂上,而不是自愿入套。”
白无痕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也不争辩,带着些许无奈道:“教主高明,看来无痕是狼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了。但是……”白无痕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只要这条锁链足够坚固,即使是狼,也伤不到教主。而且,狼总是比狗强大得多,也好用得很,不是吗?”
元鹰神情严肃了些,这场交锋,他虽没输,却也没占到便宜,勉强算个平手。
‘此子极为危险,若是成长起来……’元鹰眯了眯眼,不经意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想道,‘但他此时前来投靠,实在算是一块美味的甜点,但却是一道有毒的甜点。’
虽然杀了白无痕是最稳妥的方法。但元鹰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能拴住你的锁链又是什么?”
“若教主答应收无痕为徒,无痕自将此作为拜师礼呈上,知无不言。”
“你威胁我本座”元鹰阴沉道。
“不,我是在表达我的诚意。”白无痕毫不相让。“难道,您……怕了?”
元鹰一怔,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念头一转,却再也不复方才那般盛怒了,笑道:“虽知是激将法,本座却也受用,便是收了你又如何。”又道,“至于那条锁链,若是不合我的心意,即使你已是本座的徒弟,本座也会……杀了你。”
元鹰的声音淡淡的,白无痕却知他是极为认真的,这句‘杀了你’可比方才那几句狠话还要真心实意。
“白无痕拜见师父!”白无痕当即三跪九叩,脑门儿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咚作响。他可没有大侠一般的傲骨,该弯腰时弯腰,该下跪时下跪,即使眼前站着的是他前世的仇敌。
经过世事的打磨,有的人变得更加偏执,也有的人变得更加圆滑,而白无痕明显属于后者,他已经过了直接喊打喊杀的冲动年岁,现在他喜欢站在后面运筹帷幄,用软刀子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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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拜师礼,白无痕走上前去,在元鹰面前站定,用左手拉起右臂的袖裾,露出纤细的手腕,那呈现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直接将习武之人最重要的脉门显露人前,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十分大胆,甚至堪称鲁莽的行为。
元鹰眯着眼审视着白无痕的神情,无声地传递着压力和威势。
白无痕将右手向前递去,悠然道:“无痕的拜师礼,师父不妨亲自检验。”
见白无痕如此有恃无恐,元鹰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兴味,伸手扣住了白无痕的脉门,此刻,他还分着心神,作高深莫测状观察白无痕的神情,但几息间,他的眉头就紧皱起来,双目紧锁白无痕的脉门,手也不断摸索着,反复探脉。
元鹰猛然抬起头,双目如电。“好小子!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教主,可满意了。”白无痕似笑非笑地挑眉道,元鹰虽是质问的语气,白无痕却听得出元鹰语气里的放心。
“教主应该已经探得无痕丹田之中没有一丝内力,能施展武功,全靠被金针强行封在身体四肢的残余内力,但金针封穴,总有时限。再过半年,我便会内力全失。如此一来,无痕便是天纵奇才,亦不过是折翼之鹰、涸辙之鱼。除了教主这里,白无痕又能去哪里?”
此时,元鹰的神情已经松弛了许多,白无痕一笑,接着道:“而且,无痕此来,可不止代表个人,还代表白家。”
“哦!?”元鹰问道,更加认真了些。
“教主定然知晓正道五家虽表面上同气连枝,但实际上貌合神离。风家、陆家为一派;云、明、白三家为一派。各自为政,明争暗斗不断。”
元鹰点点头,表示赞同,心里猜度着,白家白银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可不是正道那些鱼目混珠的笨蛋,自上届正邪会武上见过那位年轻的白家家主,就知其非池中之物。后来的发展也证明了他的判断,就连白家那个烂摊子都能拾掇起来的人又怎么会简单。要说正道五家中,最令他忌惮的便是此人,因为,他从未看透过白银!此时,白无痕抬出白银的牌子,却是走了一步实实在在的妙棋。
白无痕继续分析:“早年白家势弱,不得已只得依附云、明二家,但云峰心胸狭窄,明遥阴沉狡诈,皆不是可交之人。而风扬粗豪、陆波鲁莽,与父亲更不是一路人。父亲亟待破此僵局。”
“他竟将主意打到了圣教?!”元鹰惊叹道,随即哈哈大笑,“他可知道这可是与虎谋皮,若稍有不慎,可就是满盘皆输。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可惜了,白银若是圣教之人……”
“那教主可就要换人坐了。”白无痕傲然地打断元鹰。
元鹰一愣,仿佛第一次看清白无痕一般,摇着头叹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疯子到底能走出一盘怎样精彩的棋。”
“疯子?”
“一个敢打破数百年正邪之见,与圣教谈合作;另一个只身入圣教做质子,甚至为能取信于我,自废内力。”元鹰淡淡地道。
“教主高见,可不就是两个疯子吗。”白无痕竟还有些自豪。
“还叫教主?”元鹰忽地慈祥地笑道。
“……师父。”白无痕识趣地换了称呼,淡然一笑,再不复方才针锋相对。
好一副师慈徒孝,师徒情深!
既见君子
红蝶坐在大青石头上,呆呆地看着洞口,那洞口透着光,是阳光。魔教密室里最珍贵的便是这东西。别的人都称此地为‘圣地’,可她却唤这儿为鬼地方。
阳光虽然珍贵,但没人敢到阳光底下去,因为他们不仅想要光,更要命!没有命,别说站到阳光底下去,就是像红蝶现在这样盯着阳光看,都是奢望了。
“蝶儿,蝶儿,”远处传来难听的呼喊声。
红蝶恹恹地转过身,斜挑起狭长的丹凤眼,提起如花儿一般灿烂的艳红裙裾,纵身一跃,便下了那足有几丈高的大青石。
“老二,你最好确定,你的‘事情’足够重要。否则,扰了我晒太阳的兴致,哼!”红蝶斜睨着卢山任性地娇嗔道。
卢山生得肥头大耳,腰粗得像水桶,手脚粗得像圆柱子,但却偏偏有一双三寸金莲,还穿着红鞋子。整个人就像一个站不稳的陀螺,滑稽极了。但若你将他看作一个普通的胖子,你可就要倒大霉了,你可知他的红鞋子上的颜色是用什么浆染的?
是血,人的鲜血!!!常人用刀杀人,用手杀人,而卢山用脚杀人。
他脚上的功夫便是元鹰都要赞一声‘好’的。在这地牢里,卢山可算是一号厉害人物,到哪里,都是横着走的。但卢山纵使在旁人面前威风八面,但在三个人面前,他不但耍不了威风,还得点头哈腰,拼了命地讨他们欢喜。
第一个自然是教主元鹰,元鹰深不可测,两人虽名义上是师徒,但实际生死由人,见了元鹰,卢山自然惊惧。
第二个当属大师兄铁屠,铁老大是地牢第一高手,在这个炼狱,实力就是铁律,拳头就是真理。最是简单,也最是残酷!是以,对于铁屠,卢山是不敢惹的。
而最后一个便是卢山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毒娘子——红蝶。
红蝶是元鹰最小的徒弟,虽是女子,却一身是毒,□、发丝甚至指甲缝里都藏着剧毒。可以说是密道里最难缠的人物了。而且,卢山还对着妩媚的女子带了几分隐晦的心思,自然缠着讨好了。
“当然,当然重要。”见红蝶含怒,卢山连忙讨好道,“我刚得到消息,听说师父新收了个徒弟。”
“哦。”红蝶淡淡地应了声,道,“是那群棒槌里又出好参了?老大前几天不是刚提过,这次掳来的棒槌里没什么新鲜的吗?”
密道里的人都称那些被掳来的实验品为棒槌,也不知从谁那里起始的,但却是铺陈传扬了开来。
卢山狠狠地摇了摇头,凑近了小声讲:“听说这一个是师父直接从外面带进来的,没过地牢。”
红蝶听了,浑身一震,虽然已经离开地牢多年,但别说回想,即使只听‘地牢’这两个字,她就想发抖。对她来说,那里就是炼狱!
此时,她面上浮现出掺杂了嫉恨、羡妒、好奇多种情绪的扭曲神情,但即使如此,她的面容仍是妩媚娇艳地很,并不显得丑恶,大致是美女做出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便如西施捧心,众人称羡;而东施效颦,则骂声不绝。
卢山迷恋地看着红蝶的侧脸,却不敢上前半步,紧守着礼数的距离。并不是不够喜欢,而是太过喜欢,所以,不愿亵渎她。
他只能这样在她周围讨好着,能得她一句软话,一个笑容就欢天喜地了。
红蝶又问了卢山几句,得知他也只知道这些,便停了嘴,道:“罢了,反正迟早会见到的,到时候再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言罢,又是一阵娇笑,仿似不经意地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