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死。这三个字一说出口,难掩的哽咽突然涌上心头。他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有徐子铭所承受的一点点,然而仅有一点
点,就觉得猛烈地心痛。徐子铭到底是用什么心情为他做所有事的?
「你这辈子遇到我的时候,是惊讶,还是害怕?忧郁症的时候,还爱我吗?」
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和眼泪流下来的触感。他只能用无助和悔恨来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与其说是怜悯徐子铭,不
如说是害怕,他本该可以因为恨意而抛下徐子铭,但是这个男人现在会躺在这里、会受这么久的苦,都是因为他。
「我抱你的那晚,你在想什么?你冲上来推开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现在……你又在想什么?如果到你昏倒的前一刻
你想的都还是我,那至少为了我醒过来……」
门边的护士提醒探病时间已到,来探病的人们纷纷自门口走去,晏臣抹去眼泪,深深吸了两口空气,笑了两声。
「除了我爸妈外,你可是第一个看我哭的人。」
望向男人沉睡的脸庞,正打算离开,晏臣却发现徐子铭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徐子铭!」
百世之誓ˉ23
徐子铭恢复意识了,但也许是因为失眠过久,又睡了两天才睁开眼。
晏臣在病房外面跟着等了两天,一颗心不停悬着,还是医生不断向他保证徐子铭只是在睡觉,昏迷指数也在正常的睡眠
状态,等他睡饱之后就会醒来,晏臣才总算不再神经质。
但是他却不敢去迎接徐子铭的苏醒。他希望徐子铭醒来时身边是有人的,但是他不觉得现在的徐子铭适合看见他。
把这个想法告诉阿前后,阿前立刻发出尖锐的笑声。
「他是因为你才车祸的,你给我一起进去,懦夫。」
也许是徐子铭已经没有大碍,晏臣恢复了生气,和阿前在病房外面就吵起嘴来,引来许多病人家属侧目,护士长一脸不
爽地跑来劝止,才让两人暂时闭上了嘴巴。
「你到底和子铭说了什么,让他昏迷指数突然变高啊?」
晏臣抖了一下,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哭着和徐子铭说的话再讲给阿前听,只有哼了一声,「我叫他醒来就醒来,哪像你鬼
叫了老半天都没用。」
「鬼叫?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见!爱哭鬼羞羞脸,说什么『为了我醒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
恼羞成怒的男人立刻脸红大暴走,「去你的!你那时候不是走了吗?!」
两个幼稚的大男人差点就动手扭打了起来,一阵唇枪舌战后,被怒极的护士长叨念了好几分钟,两人才憋笑着边讨论护
士的妆很厚、口红颜色很丑,边溜回病房去。
「阿前,第一次去你店里的时候说了一些难听话,抱歉。」
阿前踢了晏臣一脚,「你还懂得道歉啊?」
晏臣笑着回敬了一脚。
没营养的对话结束后,两人都安静没再讲话,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徐子铭。
「欸,晏臣,我还没原谅你把我的宝贝学弟弄成这样喔。」
晏臣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你现在算是不恨他了吗?还是只是觉得愧疚而已?」
「……不知道。」晏臣转头看阿前,「真的,我不知道。」
床上突然传来动静,徐子铭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慢慢醒来,缓缓睁开眼睛。因为许久没有接触光线而半阖着眼眨了好几
下。
阿前赶紧向前去,晏臣紧张地站起身,却不敢往床边走。
「早啊,坏蛋。」
徐子铭无力地笑了笑,「学长,好痛喔。」
「你被车撞得飞跃爱河,还一昏两、三个礼拜,当然痛啊。」阿前边说笑边打量徐子铭,「应该是没事了,我去叫医生
来,你和他聊一下。」
他?徐子铭随着阿前离去的方向慢慢转过头,看见一脸僵硬的晏臣,显然也吓了一大跳。
两人沉默对峙,徐子铭疑问着为什么晏臣会在这,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刚醒来的脑袋却还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力
气思考便发出唯一想得到的问题:「你有受伤吗?」
晏臣更僵硬了。昏迷了十几天,徐子铭看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担心被救的他有没有受伤。
「不……只有擦伤。」
「有擦药吗?」
「有,差不多好了……」
问完担心的事后,徐子铭就像是用尽了力气似地转过头没有再说话,显得很疲累。
那是令晏臣颤抖的表情。没有情绪的眼神透露他对很多事情已经失去热情和关切,而晏臣只能愣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
那些他不再有热情、不再关心的事,是不是……包括天与深爱着仲狂这件事呢?
身上的大小内外伤又花了将近两个月才好了七八分,徐子铭开始有点辛苦的复健。让他觉得辛苦的或许不是身体的疼痛
或阿前陪在旁边的拉杂碎碎念,而是晏臣总是站在复健室外默默地看着。
晏臣会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看,徐子铭有疼痛的表情就跟着皱眉,有进展就继续无表情,发现自己似乎会影响徐子铭之
后,就躲得远一点看,这些举动被阿前嘲笑变态又没种。
他的确没种,如果他有种的话,他可以直接跟徐子铭说他想对他说的话,或者干脆不要再见面,但无论是那一个,他都
没有胆子去做。
西咸知道大致的情况后,也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忙想。他不是晏臣也不是徐子铭,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是看得最清楚的旁
观者,但他却无法插入这段复杂的关系。这段恩怨,只有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才行。
晏臣找了一天回家去把因为这段时间的空白而累积的家人的询问敷衍掉,工作也都推掉,洗了个澡把自己整理干净之后
,买了一些据阿前说徐子铭喜欢吃的东西,趁着阿前应该还在医院的时间赶紧过去。
他不太敢和徐子铭单独处于一室,尤其不会处理那种沉默的尴尬感。徐子铭身体还有点虚,要不是阿前老是讲些怪异的
笑话让他有点反应,他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什么也不讲,每当这种时候,晏臣都觉得徐子铭好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无踪。
他一向都是一个干脆的人,说一是一,最不喜欢这种拖延的感觉,但是现在他也忍不住想逃避现实。如果这种僵硬的平
和可以取代之前自己的那些恶行恶状,那也算是一种妥协,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徐子铭在想些什么,甚至,他也不知道自
己在想些什么。
走近病房的时候并不像往常一样传出阿前的笑闹声,晏臣疑惑着进入房内,徐子铭正在看书,身边并没有吵闹的阿前。
听见脚步声抬头的徐子铭发现来者是晏臣,微微地楞了一下,随即放下书向他招呼,「晚安。」
「……晚安。」晏臣点头,「阿前呢?」
「他回Hoca帮忙了,最近这个礼拜有点忙的样子。」
「喔。」那个不良男人终于听见员工的哀号了,「那个,听阿前说你喜欢吃这些……」
徐子铭诧异地接过袋子,里头有一些零食和饮料,的确都是平常他喜欢吃的东西。他试着想像晏臣在超市里面选购这些
的画面,忍不住微笑。
晏臣吓了一大跳。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徐子铭竟然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笑了,「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了。」
有些宝贝地将袋子放到一旁的桌柜上,徐子铭想要下床替晏臣倒水,晏臣连忙制止。
「不用了,很冷,你就坐着吧。」说罢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空气立刻又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临床的病人们不是在休息就是和家人轻声交谈着,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特别突兀。
徐子铭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晏臣,你以后别来了吧。」
正在发呆中的晏臣猛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徐子铭,他的脸却是向着窗户……疏远、触摸不着,随时都要离开的样
子……
「徐子铭……」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的身体很好了。我知道你每次来都觉得尴尬,不用这么辛苦啊。」徐子铭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
音空洞地很悲伤,「不用再勉强自己来了。」
他都知道的,每次晏臣来,表情都很僵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很尴尬。他不知道为什么晏臣还愿意来探望他,或
许是他救了他一命吧?他无法否认每次晏臣来看他的时候,心中都会有痛苦和喜悦的两极化反应,也许痛楚比较多一些
吧。但是如果无意义的探望会让晏臣觉得难过痛苦,那他宁愿晏臣都不要来看他了。
反正本来就想过不能再见到晏臣了,他知道心冷了的感觉,也知道自己在乎的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对那个男人,他还是
……
晏臣从一开始的惊愕,变成现在的无奈和生气。
生气为什么徐子铭想到的还是只有他,无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种无力的状况。
得不到回音,徐子铭转过头,却在瞬间跌入晏臣深不见底的眼眸──怎么了?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无助呢?
「晏臣……」
「我知道你立反誓的事了。」
「……」徐子铭呆愣了许久,似是不懂晏臣到底在说什么。
晏臣苦笑一声,「你手术的时候,孟婆在我面前出现。她跟我说你为了我立下反誓……」
孟婆?徐子铭瞬间有点恍惚,觉得这个男人和他所说的话都好遥远……也就是说,晏臣都知道了?
「包括你每一世都为我牺牲,和你怎么为了我死……」
徐子铭转过头去,不敢看晏臣。
他不敢看他现在愧疚的表情,那会让他想起之前用温柔表情和他相处、给他钥匙邀他一起住的那个晏臣……令他炫目,
却也让他被狠狠地撕裂。
「徐子铭……」
不要用那么轻柔的声音,对他说--
「对不起。」
很痛。他受了这么多的痛楚,不是为了要晏臣和他道歉,不是要晏臣觉得愧疚,不是要晏臣露出这种表情。如今他和他
说所有的事他都知道了,那又算什么呢?他又该怎么反应呢?
「以前那些……都是因为太恨你。但是现在恨不恨你,我也不知道……」
「……」
「那些过分的事,我很后悔。」
徐子铭深深吸了口气,「这些话是不是……也是演戏的?」
他怕了,真的怕了。那时候的晏臣只差不是真的拿把刀杀了他。
晏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
徐子铭却只是叹了口气,「没什么。」
「徐子铭……」
「你真的不用再勉强自己来了。」徐子铭闷声说着,背对着晏臣躺下蒙起被子,「我累了,想睡了。」
晏臣沉默了一会,「你睡吧,我等一下就走。」
沉默蔓延四周,邻床病人们都渐渐酣然入睡,晏臣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看着徐子铭的背影发呆,慢慢才反应过来刚才徐子
铭说的话。
这些话是不是……也是演戏的?
所以,徐子铭觉得方才他的道歉,都是假的吗?晏臣不禁觉得力不从心,但却没有办法去和徐子铭的怀疑辩解。徐子铭
会这么想,不都是他害的吗?让他心里留下了阴影,甚至因此染上心病,有什么立场要徐子铭相信他?而就算徐子铭接
受他的道歉和悔意,那又如何?他想用此表达或改变什么吗?
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晏臣站起身,伸手替徐子铭拉好被子,转身离开,背后却不期然传来徐子铭的声音。
「那些事……几辈子以前的事,都不算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