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让仲狂为我再受一丝伤害。我只为你的幸福而生,就算再也看不到你,也要你幸福快乐。不要因为恨我,而继
续苦痛孤独。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你。』」
空白击入脑中,晏臣张开嘴巴,却吐不出一句惊愕的话,不相信刚刚听见了些什么。心脏痛苦万分,眼睛也发热发酸。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闹剧,这个女人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疯子,对他讲了一堆无聊的事,而那些只是很碰巧地和
他们两人有点相似。
「所以他只为你的幸福而生,在过去的九十九世里,他都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只是你不知道。」
令人惊讶的真相突如其来,让他毫无招架之力,晏臣只能在一片不敢置信的迷雾中沉默。
「这个世上只有你们两人还为百世之誓受苦。为了不再让你伤害他,让誓言快点完成,我上来阻止……但是似乎太晚了
。」
晏臣深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发出乾干的声音,「能不能……让我知道?」
孟婆复又转过头看了眼手术室,回过头时手轻挥,在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个汤鼎。晏臣认得,每一世在黄泉,他就是在
这口鼎里舀起对他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忘情水。
水面漂动着景象,晏臣屏了一口气,认出在汤鼎中有不知哪一世的自己。
「这一世,他是你的小童,为了你娘子,他在河中溺死。第三十七世,他只是一个商人,为了让你坐上他的位子,他被
你的心腹毒死。第四十三世,你们完全不认识,他的死却让你有机会被他的父母收养。」
随着孟婆点着每一世每一世天与的牺牲,水面就映出连当时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人。他们都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
分,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却从来没变过。那些天与,都自己选择了牺牲的方式,悲哀地、默默地死去。晏臣忍不住颤抖起
来,甚至害怕继续往下看。
「够了……」
「第四十六世,他冲下火场救你,烧盲了一双漂亮的双眼。第五十二世,那个帮助你脱离贫穷生涯的人就是天与,他把
自己卖给青楼,随即自缢。第五十八世──」
「别说了!」晏臣看着面前一幕幕更换的景象,阵阵心痛自胸腔袭来,疼得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九十九世中不同面貌、不同姓名的男子,都是许下百世之誓的天与。那些过去他一点也没有投注目光的人,竟都是天
与化作守护自己幸福的护卫,默默付出。
和天与比起来,他世世牵挂的恨意根本微不足道。恨一个人百世的苦楚他承受,但爱一个人百世,却只能为爱的人牺牲
,这种痛,他怎么也无法体会。
「这样,你了解他是怎么体现他的誓言了吗?」孟婆真的忍不住为这两个痴人叹息。身为冥间的人,对于阴阳间的生死
早已没有感觉,但对于这两个纠缠百世的灵魂,连她都忍不住觉得不忍。
晏臣闭上眼睛,不理解似地摇头,「这不是誓言,这根本就是……只为了我而生的契约。」
「他甘愿这么做,他不希望你为了百世之誓受苦,才会立下反誓。他的任务,就是用自己,除去一切可能阻碍你幸福的
障碍,并且永远爱你。」
「……为什么要这么……」
为什么,要这么傻呢?为什么甘愿为他这么做?他这么恨他,但是到头来那些报复行动,竟然是真正蹂躏了一颗爱他的
真心。他这样,教他恨他的心何去何从?
孟婆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就是你对恨的执着太重,才会演变成这样。你们两个,一个爱意太深,一个恨意太重,执
念太深,才会有百世之誓的存在。」
晏臣定睛看着孟婆手中的汤鼎浮现这一世徐子铭的面容,心中只剩一片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做?」
「顺天理,让誓言完成,过了这一世,你们就解脱了。到时候只要一口汤,一切痛苦都会烟消云散。」
晏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陷入长久的沉思。直到阿前走回来朝脸色难看的他推了好几把他才抬起头,孟婆已经消失了,
只留下冷清的空气,和依旧亮着手术灯的手术室。
方才看见的那些景象,好像只是幻觉一样不真切,唯一让他相信刚才所看到的,就是心脏传来的阵阵刺痛,和孟婆消失
前,留下的一句话。
你永远都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你难以想像的。
心里现在想着的,是恨那个男人让他像个笨蛋恨了这么久,还是太深的无助让他害怕,他都分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深深
的孤独和黑暗攫住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只能像个小孩子一样,颤抖着继续无边际的等待。
只知道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徐子铭。
百世之誓ˉ22
手术惊险但还算顺利地结束了,但徐子铭却陷入昏迷。
医生在找不到原因后,推测可能是心理因素,让徐子铭宁愿躲避在昏迷中也不愿醒来。
晏臣很焦躁。
很多事情他都无心去理会,工作、父母,他都抛到一边,只能每天到医院去盯着一脸苍白、毫无动静躺在病床上的徐子
铭。看着徐子铭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对这个男人感到陌生。真的是这个人付尽一切心力爱着他的吗?真的是这个人
因为不愿他受苦,而牺牲自己的吗?
待在徐子铭床边,听到他做的许多吃亏傻事,主角一定都是他。
同事和上司说,徐子铭为了他和安玲的case不知道在公司留宿了几次,看的资料和相关书籍恐怕比他这辈子读过的书都
要多。如果不阻止他,他一忙起来甚至会用咖啡当正餐。
阿前说,在他出现之后,徐子铭的生活就像从长长的睡眠中醒过来一样,但也同时失去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医生说,徐子铭有服安眠药的习惯,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有过量的迹象。
晏臣只能静静接受这些讯息,却不知道怎么去消化、怎么去思考。以前他太过恨徐子铭,所以多少人看见徐子铭对他的
付出,对他来说都入不了眼。现在的他还是恨他的,恨他让他立下誓言,恨他这么傻,竟然立下反誓。
让他熬过每一世恨意的,就是至少自己的生活都有了安定的着落、家庭幸福。而那些都是徐子铭牺牲换来的。如果恨了
一个人那么久,才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那该怎么办?
有时候想得太久,眼睛酸涩得充满水气也没有发现,不知道那是一种无助,还是一种悔恨。
徐子铭昏迷的第六天,安玲来探病。因为徐子铭的介绍,她最近和新交往的男友正稳定发展,徐子铭辞职去养病后和朋
友都没什么联络,当安玲知道车祸的事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看着原本好好的一个人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安玲忍不住红了眼眶。
探病时间过后,两人到医院楼下喝咖啡,晏臣只是一付劳累的样子,无聊地看着行人,边注意时间还够不够上去和护士
问徐子铭的状况。
「我以为你还讨厌子铭。」
晏臣将视线转回安玲身上,若有似无地弯了一下嘴角,却不像在笑。「最近和男朋友还好吗?」
「还好。我在努力学做菜。」
「做菜?」晏臣愣了一下,「你手艺这么好了,还要学?」
「不是……」安玲干笑了两声,抓抓脸,「现在也不怕你笑啦,和你约会那时候才刚开始学。那两三次的便当都是子铭
做的。」
脑子喀地一声,晏臣呆住了。那些他坚信一定得有着用心和感情才做得出来的菜肴,竟然都是……徐子铭做的吗?
「他说你不喜欢吃外食,又担心我应付不来,就教我做菜,我们出去时就做便当让我带着。」
晏臣没有回话,安玲继续说,「他手艺很好吧?人也很好,没什么脾气,又替人着想。一心只想着要让客户幸福。」
所以,这就是这一世他们两人相遇的契机。
为了他的「幸福」,徐子铭必须尽其所能地为他寻找适当的女孩子,将和他相配的人往他身边凑合……
徐子铭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做这些事的呢?他爱他,却必须亲自安排他的婚姻大事──他是要多傻多笨,才能忍着痛
苦做到这些?
阿前问过他,是基于什么心态才留下来等待徐子铭清醒,以前他对徐子铭恨之入骨,会因为他救了他,晏臣就悔悟?晏
臣当然无法将这复杂又不可信的真相说出来,但也因为阿前提出的疑问,让他一再质问自己现在的态度和留下来的原因
。
因为徐子铭牺牲了原可安逸过完的一世,换来百世的痛苦,所以让他感动万分?不,晏臣确定自己还是恨他的。但是什
么东西变质了,什么东西让自己迎头痛击一样,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事。
等待的日子越长,就有一部分的自己变得沉重,每天在加护病房开放探病时间默默坐床边观察徐子铭,时间到后便在外
面呆坐一个晚上,想着也许下一刻护士就会告诉他徐子铭醒了。
但是徐子铭醒了,然后呢?然后他还能做什么?他还想做什么?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徐子铭的昏迷指数并不低,但就是迟迟没有醒过来。
医生交待探病的友人们多叫叫他,和他说说话,也许很快就会醒来也不一定。阿前于是天天都在床边大呼小叫、叨叨絮
絮,讲些以前在Hoca时徐子铭总是关心挂心的大小事,企图把他少醒。
「你快醒来陪我啊,佟醋酸每天都来Hoca找念群,我会被闪瞎了!」阿前边抓着徐子铭一只手按摩着,边碎碎念。晏臣
到外面打电话了,阿前乐得向学弟聊八卦。
「小高和念群都很担心你,他们今天要去庙里帮你祈福。你一定马上就醒来了。」
床上的人依旧安详睡着。
阿前垮下撑着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子铭,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你在躲晏臣吗?其实他也很担心你。
「你真笨,那么爱他,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害怕?害怕他一直在旁边等你?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
「不管怎么样,先醒过来吧。有什么事,学长都会陪你的。」
背后有脚步声,阿前知道晏臣回来了。疲累地站起身,朝晏臣点点头,「我还要回去顾店,先走了。」
「阿前。」晏臣开口叫住他。阿前挑挑眉,这还是晏臣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晏臣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他才不醒来?」
阿前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那么爱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晏臣看了床上依然昏迷的人一眼,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徐子铭。」这是这几个礼拜来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静默。
「徐子铭……」
毫无回应。呼吸依然平稳到几不可闻,眼睛依旧安然合上。
「……天与……」
晏臣感到可笑。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哩,你才不醒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等。你……」
有点词穷。平常对他冷言冷语的时候,什么恶毒的话总是不加思索就出口,现在却连一句表达心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我那么对你,你还要……」
答案他都知道。但对着徐子铭,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我还是恨你,但是没有意义了。你……快点醒来吧,很多人都很担心你。你老板同事、阿前、西咸和安玲都很担心你
……」
我也很担心你。
「但是你醒来以后,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管我们变成朋友,还是形同陌路,你一定都会为我死的,对吧?」
为我死。这三个字一说出口,难掩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