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收刀回鞘,转身便走,毫不留恋。“……与我何干。主人说过,多余的好奇,只会徒任利刃变钝。”
初七急不可耐地回到了流月城,刚进入神殿大厅,就听见自家主人正跟廉贞祭司华月谈论无厌伽蓝的事情。想起主人说过自己不可示于人前,便偷偷隐在石柱背后。初七听着自家主人和华月打着哑谜,又听到主人说派遣了一个“可信之人”前往无厌伽蓝……那不就是自己吗?
可信之人。可信之人。可信之人……
初七将这四个字拆散了又拼上、拼上了又拆散,反复咀嚼,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心口涌出流遍全身,让人实在欢喜。
可惜沈夜似乎早已知道初七已经回来,几句话打发了华月之后便将初七唤了出来。初七不敢怠慢,连忙单膝跪地,将无厌伽蓝中的情况细细道来。
沈夜端坐在大祭司宝座上,不发一语,只拿着一卷卷轴细细看着。等初七汇报完毕,沈夜却还是看着卷轴,也不叫初七起身、也不叫初七退下,就那么不咸不淡地晾着。初七极为尊敬主人,半点不敢造次,于是便乖乖地跪着。
过了良久,沈夜才问了一句:“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流月城,以你所见,下界如何?”沈夜的语气轻轻的,仿佛就是那么不经意地一问。
……主人,这是在问自己吗?
初七小心地瞄了瞄沈夜,只见他还是那样端坐在宝座之上,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手上的卷轴,轮廓分明地侧颜在灯火下越发俊朗。初七根本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自己的视线亵渎了主人的圣颜。他呆呆地想着:无论是流月城还是下界,只要能天天看着主人,无论是身在哪里,那都是好的。
沈夜等了良久,却没有等到初七的回答,不禁叹息一声:“罢了,问也无用,退下吧。”
初七得令,便开启法阵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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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会心疼谁
初七退了下去,沈夜却心烦意乱再也看不下。他索性将卷轴扔在一边,慢慢地向着大祭司寝殿踱去。
从正殿到寝殿的这条路沈夜走过无数回,有些时候是一个人走、有些时候是两个人走——但终究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更多一些,毕竟,回陪着他走完这一路的唯有谢衣一人,而谢衣与他相伴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怎么又想起了那个孽徒!
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带着无尽的恶意,仿佛要将人生生撕碎、千刀万剐。沈夜不得不停下脚步,用力地捂住胸口。其实这样对于缓解痛苦没有丝毫帮助,但仿佛这样捂着捂着,心口便不会再那么冷了。
那阵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三息便彻底消散。但沈夜却整整停了十息才找回了呼吸的节奏,慢慢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经此疼痛,沈夜不禁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等到他推开寝殿的大门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才终于缓缓放松了身体。
初七的身份实在特殊,又不能为他人知晓,沈夜只得在自己的寝殿里为初七辟出一个角落,放上书桌床榻。
此时,初七正坐在书桌前,腰板挺得笔直,手上拿着毛笔一画一画地写着什么。他写得很认真,也写得很迟疑,往往写上几笔便要停下来想一想,最后竟然怔怔地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一副少女怀春、心事重重地模样。
沈夜见了,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初七是他沈夜特意训练出的一柄利剑,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知道依令而行,什么时候竟多出这许多愁绪来了?
沈夜心里奇怪,又隐隐冒起一股怒火,在他心中初七就是他的所有物,只能为他一人而喜、为他一人而悲,没有他的允许他怎么敢有自己的情绪?!他屏住呼吸悄悄地走到初七的身后,只见纸上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句诗沈夜倒是知道的,出自《诗经》,通篇讲的是一个人被宵小诬陷,主上被蒙蔽而责罚了自己,但自己报国报主之志却从未改变。“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说的就是其人心志坚定,不可改变。沈夜原来读着的时候只觉得豪气满怀,今次看到初七将其中两句单独提了出来,不知怎的,读起来却别有一份温柔缱绻之意……想到这里,沈夜便觉得双颊微微有些发烧。
沈夜心神动荡便露了气息,初七急忙请罪。沈夜有些尴尬,假意咳嗽了一下,又装模作样地拿起初七写的诗句,问道:“你这写的是什么?”
沈夜不过是随意一问,初七却犯了难。这几个字是他从无厌伽蓝的石头上看到的;但在初七的心里这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自然没有向主人禀报。但谁知却被主人抓了个现行!若是现在再禀报,只怕主人会对之前隐瞒不报的事情生气;若是不禀报,又实在与主人的教诲相悖。初七既不愿主人生气,又不愿违背主人,一时间竟左右为难,只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沈夜看着初七那沉默的模样,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阴沉下来。看着初七下跪的身姿,沈夜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谢衣,一样的姿容俊美、一样的文采斐然,那是他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弟子,却在最后一刻将他转身背叛!
沈夜瞬间大怒,一道劲风袭向初七的胸口。“我倒是小看了你,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异心!”
初七被瞬间掀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然而他没有多吭一声,没有多停一秒,立刻起身又跪在了沈夜面前。
“滚!”
这一次沈夜的出手更狠,初七直接被掀到了墙上,饶是初七意志坚定远胜旁人也不禁闷闷地哼了一声。然而初七依旧没有一丝犹豫,依然跌跌撞撞地向着沈夜跪上前去,温顺地垂着头。
沈夜确是气极,但当他看到初七的鲜血时便后悔了。他仿佛透过那些鲜血又回到了那捐毒一夜——那一夜,他亲手将刀刃刺进谢衣的胸膛。而谢衣的鲜血就如同现在这样,在他的面前炸裂开来,淋了他一身。
沈夜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将初七的面具取下,托着初七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自己。那是一张和谢衣一模一样的脸,就连眼神也是同样地清澈坚定,但不同的是初七的眼中没有谢衣的灵动活泼,而是充满了不知世事的纯粹与执着。
看着初七的眼中满满地都是自己的身影,沈夜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他丢开初七,转身负手而立,冷声道:“自己去瞳那里领罚吧。”
“是,主人。”
初七捡起面具便立刻开启法阵离开,生怕多停留一秒便惹得主人生气,可这番举动落在沈夜眼里便又是另一番意义。沈夜不禁暗忖,难道自己就这么可怕吗,连多留一下都不肯?当然,沈夜的这番心理路程初七是不知道的;而之后沈夜因为此番反思而对初七稍显温柔的事,初七也不知道。
此时的初七正垂头丧气地接受着瞳的治疗,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能惹主人生气?!初七一边想着主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属下,一边又害怕着主人会不会从此不见自己。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馁,最后那情绪低落的模样连瞳都看不下去了。
“乱想什么呢?你一生都毁在思虑过多上,现在做了活傀儡,还乱想什么。”
活傀儡是主人的一柄利剑,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情绪,只要主人所指便是剑锋所向。这样的道理初七当然是知道的,但每当他看到主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便仿佛有什么水草在生长蔓延,柔柔地抚在他的心上。
瞳冷哼一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便是为情所困,只盼你今后不要后悔。”
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你要是和主人有关的事,我从来就不会后悔。初七的心中百转千回,可偏生自己却是笨嘴拙舌,纵有千言万语在胸中盘旋,在口中打了一个转却只变成了一句话:“……主人,很好。”
瞳冷哼一声,对初七的榆木脑袋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的心言笑着接过了话来:“大祭司大人自然是很好的。你看他这么心疼你,看到你受伤了,便巴巴地要瞳大人为你医治。”
初七惊得目瞪口呆,一颗心跳得几乎要飞出胸膛。“真……真的吗?主人他……心疼我……?”
瞳皱着眉头就开始赶心言:“乱说什么,阿夜要是真的心疼初七会把他伤成这样?要是真的心疼初七会让他来领罚?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不要乱说。”
心言可爱地吐着舌头,一边躲过瞳的魔爪,一边笑嘻嘻地往外跑:“我哪里乱说了?初七是带着伤来的,瞳大人还不得给他先疗伤,难道瞳大人忍心让自己的杰作就这么报废了?要领罚,大祭司大人不会自己罚他吗,偏是要让他来瞳大人这里领罚,不就是算准了瞳大人会给初七疗伤吗?所以说,大祭司大人最是口是心非,大祭司大人最心疼初七了!”
看着心言一溜烟儿跑地没影了,身又残疾行动不便的瞳大人只能对着初七出气。一只手提拎着初七就将他扔进了暗房,也不管人有没有摔坏,也不管暗房里有多少凶残的魔化兽。
不过瞳也确实不需要担心这些。初七虽然木讷些,但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要是被这等凶兽给夺了性命,那便实在辜负了大祭司亲手调教的刀法。至于受伤嘛……那就更不关他的事了,自然有人心疼的。
于是可怜的初七就在瞳这么一点小小的报复心下被关了三天三夜。
小伙伴好,大家情人节快乐!
因为犀首我还是个单身狗,所以犀首我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づ ̄3 ̄)づ╭?~
☆、第3章 进入生灭厅
初七从瞳那里回来之后,初七和沈夜又回到了从前的那种相处模式。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同:沈夜发觉初七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与自己稍微靠得近了点就会全身僵硬;而初七,则总是觉得主人对自己似乎……更加温柔了?
不管两人心中怎样猜想,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沈夜每天就是批改文件、处理事务,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带领着流月城。而初七则是在寝殿里练习刀法、学习文墨,偶尔跟在主人身边充当暗卫。
沈夜其实很忙,并没有多少时间专门陪在初七身边,但两人的生活场所几乎完全交织,所以两人相处的时间便一下子多了起来。
初七此刻正在练习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主人上个月传授给初七的,初七已经刻苦训练了多日,一套刀法舞动下来如同行云流水,但每每到了“瞬”这一招的时候却如同琴弦崩碎、昆山玉碎,再也难以继续。
初七生平最怕的就是主人不高兴。想到自己练不好刀法,主人可能会对自己不满意,初七心里便焦急万分,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浮躁,看得沈夜不住皱眉。
“停。你这是耍的什么戏法?我教你的刀法便是这样舞的吗?”
初七急忙躬身行礼,惭愧道:“初七不才,辱没了主人刀法。请主人责罚。”
“我看你前面都舞得挺好的,只是到了‘瞬’这一招的时候突然断了,你可是有哪里领悟不到吗?”
主人如此温言细语又善解人意,初七更是羞愧欲死。不过沈夜确实是说中了要害。这一套刀法按照伏羲八卦而制,共六十四招,前四十九招如同海中波涛,一浪推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那刀上意境便也如同重峦叠嶂、连绵不绝。只是这到了第五十招却是大相径庭,意境陡然转变,仿佛被那巨浪抛向高空,茫然四顾空无一物,胸中纵有千思万绪也是倾泻一空,手上的刀也是再难继续了。
初七口舌笨拙,只得呆呆地点了点头,道:“是的,主人。”
沈夜却没有如同初七想象的那般发怒或者失望,而是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不怪你。前面这四十九招若是死记硬背倒也还过得去,只是这后面二十五招却是要与心境情绪相呼应才能够将其完全施展。你身为傀儡,本就鲜少会有情绪,我也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你自然施展不开。”
说完,沈夜走上前去,一手扶着初七劲瘦的腰肢,一手握着初七的手引着他施展刀法。“这一招与别的招数大为不同,其他招数讲究以快制敌,但此招却是越慢越好。来……把腰慢慢地放下去……手上的动作放轻柔一些……对……”
自有记忆以来,初七几乎是第一次与主人离得这样近。他只需要稍稍抬头便可以看到主人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主人的呼吸带着热气扫在他的耳边,主人的发丝与自己的发丝交缠,主人的胸膛与自己的后背紧紧相贴!即使隔着厚重的服饰,初七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主人心跳的节奏。那仿佛是一支邀请的舞曲,携着自己微弱的心跳一起共舞,在这寂静的天地间舞出一曲最动人的乐章。
沈夜带着初七舞了一遍又开始舞第二遍,这一遍沈夜不仅带着初七熟悉招式,更重要的是为初七细细讲解招式之中蕴含的意境:“此招名为‘瞬’:刀锋一眼,百年一瞬。意为沧海桑田之后若有所思、若有所感。行此招时,务必要外放情绪、内聚心神,使过往诸事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既要以景动情体味人生百态,又要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主人的声音实在好听,仿佛钟鼓磬音、仙乐齐鸣,让人如坠仙境,倘佯间流连忘返。直到沈夜结束了好一会儿,初七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又略停了一息,将沈夜方才所言一一融于刀法招数之中。这一次,虽然初七还未能将招式的威力全部发挥,但至少可以上下连贯。
沈夜点了点头,道:“虽有所不足,也算不错了。今天便先练到这里吧,下去之后你再好好领悟一下其中意境。”沈夜又讲了几句招式要点,并定下每日戌时前来指点初七剑招。
这样一来,岂不是每日都能与主人如今日这般亲密无间!想到这里,初七面具后面的面颊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他努力平复自己雀跃的心绪,连忙行礼拜谢,生怕稍晚一会儿主人便后悔不来了。
然而沈夜的思绪却不在此处,他走到初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