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雨石便走了。
冷若颜望着下雨石匆匆来去,但在匆匆之间,却像完全脱了胎、换了骨,这使她除了丝丝感慨之外,还感到重重的悲哀。
无论是感慨还是悲哀,有一点,她觉得是有必要告诉下雨石的:
少卿姑娘姓言。
——她是“僵尸门”门主“尸魔”言青平唯一的外孙女儿。
她这次是偷偷从“僵尸家族”跑出来,先后被言小眉、言小鼻等五兄妹和言青鬼九主仆追到。冷若颜以为在三个月之后她再告诉下雨石这件事也不迟。
那也不过是迟了三个月而已。
可是三个月之后,下雨石并没有来见她。
然而,她打听到他在这三个月里,曾经回来过三次,每次都是马不停蹄,不计晨昏的赶回“京师”一趟,次日又快马加鞭的赶回去继续执行任务。
他这么急,他那么赶,显然是为了要见一个人。
——言少卿。
一百后他没有来,一百天后仍没有下雨石的踪影。
一向不失信、不失约的下雨石,竟对她失信、失约了。
第一百零一天,冷若颜找到了躲在“风雨飘香楼”里烂醉如泥的下雨石。
她告诉了他少卿姑娘的身分。
“来不及了。我是在跟她第三次在一起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下雨石坚定而悲哀的道:“我回不了头了。”
“如果姐姐早点和你说,事情就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冷若颜心里满满的自责和懊悔。
下雨石自嘲的笑了笑:“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神情不大忧郁了,笑容也跟以前不同。
冷若颜忽然抱着消沉的下雨石,发疯似的吻着……
第五章 五个伤疤
冷若颜疯狂的激吻着下雨石。
下雨石石雕般的不避不让,他只是笑着说:“我要带着少卿私奔。”
“很好,”身体突然僵直住的冷若颜,咬了咬朱唇:“这件事,既然已知道一切后果,就去追求你们的幸福吧。请别顾虑我,我……只是你的……嫂子。”
冷若颜俯下红唇,轻轻在下雨石冰冷的额头轻轻印下香吻,然后流着泪离开。
下雨石两颊带泪地笑了,像个疯子。
接下来,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了。
首先,是“尸魔”言青平发现了这件事。
他把言少卿抓了回来,严禁她外出,负责“照顾”孙小姐的言小眉、言小目、言小鼻、言小口、言小耳都受到了牵累和惩罚。
下雨石不顾一切,他独闯“僵尸门”。
——他杀过“白僵”的言伯寿,杀过“绿僵”言伯禄,杀过“紫僵”言伯福,整个“僵尸门”,给他杀得人才凋谢,七零八落,“僵尸门”恨他入心、入肺、入骨、入髓;而今他竟然还敢独闯“僵尸门”,要娶“僵尸门”门主的外孙女儿。
言少卿原先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搞得“僵尸门”气势凋零的就是自己的情郎下雨石。
当她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她跟下雨石的感觉都是一样而且是一致的:
——太迟了。
他们已迟得不能再拔足出来;迟得已不能、也不懂得再去“仇恨”对方了。
下雨石带着他的“风之叹息”闯入“僵尸门”,他尽可能不伤人,到头来,不伤人已无法前进的时候,他便尽可能只伤人,不杀人。
他终于闯入了“僵尸门”核心“堵怨堂”。
——可是言少卿却刚刚偷逃出来,从后门要去“权力帮”找下雨石。
下雨石知晓这种情形,他几乎要吐血。
下雨石开始觉得冥冥中若有天意,那么这天意实在正玩弄着他。
他立刻赶回“权力帮”设在“湖南”境内的“豺泽”分堂,带着他身负的五个伤疤。
但自动送上门来的言少卿,已落在“红袍”厉残阳的手里。
那是一间铁石打造一般的密室。
言少卿就被关在里面,她与下雨石之间隔着一道铁锁门和一个红袍秃顶老人。
少卿认识这个全身如烈火的老人,他叫厉残阳,当年“亵婷峰”绝顶合围击杀兽父言伯案的“权力帮”三大高手中,他也是其中之一。(参见《僵尸王》卷第十一章)
“二公子已经知道你的事了。”这是厉残阳跟下雨石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语音像在拉动一扇生了锈的铁栅门:“我可以告诉你,言少卿曾经是二公子弃掉的未婚妻。”
下雨石身上五处伤口都在痛。
他更痛的是心。
因为他看道眼少卿给打肿了半边脸,泪流了满脸,连头发也给扯落了几绺,落在地上,但她没有哭。
她强忍不哭。
哭和流泪毕竟是两回事:有的人是流泪,不哭;有的人只哭,但没有泪。当然也有人既流泪也哭泣。
懂事的少卿不想让下雨石为她分心,她强忍着痛和惊吓不哭出声来。
下雨石一见言少卿,因为心太痛,所以还是分了心。
“二公子说,假如你对‘权力帮’还是忠心,你就在我面前,杀了她!”厉残阳的颜面也像是蚀了的铁:“你杀了她,二公子大人有大量,前事不究。”
下雨石断然摇头。
他知道厉残阳是蔡鯈身边的高手,他在内力、掌功的使用和研究,已达天下独步的巅峰;但他还是摇头拒绝。
“你不肯杀她?”厉残阳带着铁腥味的笑道,“二公子果然猜得不错:你有异心。”
“你不肯放她?”下雨石忍怒比忍痛还甚。
“我不但不放她,我还要杀了你。”厉残阳道:“其实她今天落在我手上,而不是龚青衣的手中,她已够幸运了。”
下雨石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因为在你侬我侬情意缠绵之际,他听少卿跟她坦白过她痛苦耻辱的过去。
——在“阎罗塔”的地窖里,“青衣”龚邪曾经伙同泯灭人伦的兽父言伯案轮流强暴了命运多舛的少卿。(参见《僵尸王》第八章)
下雨石不在乎少卿的不堪过去,他只要好好的照顾守护她的余生,他只想用自己的全部,爱她到生命的彼此终结。
所以,他只说:“今天我必须带她走。”。
“你没有伤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你现下全身都是伤?”“红袍”厉残阳的语音比铁还坚定:“算了吧,你在‘权力帮’的地位得来不易,同事一场,我就替你杀了她吧。”说着话他一手扯起软倒在地上的言少卿。
下雨石怒叱:“厉红袍,不许碰她!”
他出剑。
他的剑已与他心意合一,出剑的动作几乎比他出剑的意识还先出剑。
厉残阳却似早已料中。
他高大的身形一转,以一种大军压境,强者碎弱的气势,向下雨石击出一掌。
他这么一个大转身,下雨石的那一剑,变成是刺向言少卿。
下雨石只有收剑。
这一收剑,下雨石先势便失,他只有弃剑去硬接冷厉残阳这一掌。
这一掌接个正中,下雨石初接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爆发力涌来,他连退十一步,卸去劲力,使得青石铸成般的硬地,步步为之碎裂。
下雨石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忽觉掌中尚有余劲,又退了三步,忽觉那明明已压下去的余力遽变成巨浪涛天般的威力,令他哇的吐了一口血,又连退三尺,才平息下来。
哪料,劲力竟未全消,爆力又来,下雨石再退、吐血,他半跪半跌,以手支地。
下雨石喘息着,却听言少卿为他惊呼:“石头……你怎么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那一股爆炸般的余劲,又在体内卷起千堆雪,他一开口,又吐出一口血箭!
这是厉残阳的一掌之威!
厉残阳铁石交鸣一般的笑道:“是不是?下雨石,我都说了,你绝不是我的……”
他话未说完——
下雨石已弹起,“风之叹息”标出,青虹陡起,钉入厉残阳的右肋里。
那一霎间,厉残阳用了八种身法、五种步法,还有十三种应变之法,都来不及、都闪不开、都没有用。
厉残阳中剑。
“厉红袍,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条命吗?”下雨石喘息着道:“因为你和龚青衣不一样,你刚才并没有用少卿姑娘来威胁我。其实你大可以这样做,但你没有。”
说完了之后,下雨石忽然又跄跄踉踉倒退七、八步,原来厉残阳刚才那一掌,余力未全消尽。
厉残阳浩叹。
他自襟内掏出一颗染血的黑色药丸,看去只不过像一粒大一号铁砂子,递给下雨石道:“中了老夫的‘掌心雷’,你还是服下它吧,带着你的女人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二公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下雨石坦然不疑的吞下药丸,背起地上的言少卿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下雨石回身向靠着墙站立的红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厉老,您的伤不碍事吧?”长廊的尽头,转出蔡二公子的身影。
蔡鯈的背后,还跟着一脸青怖笑意的“青衣”龚邪。
厉残阳急忙忍痛行礼:“有劳小主子关心,属下无碍。”
“是么?老先生真是太不小心了,看来您年纪也是大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蔡鯈一面说着话,一面将隐藏在袍袖里的尖刀缓缓送进厉残阳的心口。
“公子……你?!”厉残阳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因为惊,还是因为痛。
蔡鯈缓缓的抽刀,掏出一方雪白手帕轻轻擦拭着短到刀身上的血迹,声音自然的道:“像你这种私放要犯、通敌背主的废物老狗,留着也是浪费本公子的粮食。你说是不是啊?”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问身边的“青衣”龚邪。
龚邪立即阴笑答道:“小主子所言甚是。”
蔡鯈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抹合老人圆睁的眼珠:“吩咐下去,下雨石杀害厉残阳,私通‘僵尸门’,本帮所有人等,全力追捕下雨石,一旦反抗,格杀勿论!”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大海捞针,实非上策。”“青衣”龚邪阴笑着俯首道:“属下有一计,保管下雨石那小子自动送上门来。”
蔡鯈眉毛一扬:“讲。”
龚邪献计道:“下雨石是一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谈刀王生前对他曾经有过一饭之恩,他对冷若颜大姑娘向来以‘恩嫂’相待,如果我们将冷若颜控制在手里,就不怕他下雨石不自投罗网,到时候,二公子想让他圆他就得圆,想让他扁他就必须得扁!”
蔡鯈沉吟道:“计倒是好计,但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冷若颜,已早非当年的息红泪,想要制服武功高绝的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无完人,”龚邪邪笑道:“冷若颜有一个致命的软肋。”
“什么?”蔡鯈问。
龚邪神秘一笑,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楚云眠。”
第六章 六记响亮耳光
黄昏,冷若颜倚栏而立。
初春天气,犹带三分寒意。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应该带着她远走高飞了吧……”冷若颜想着心事,发出一声叹息,像桃花的花瓣,落于水上。
忽然又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
不是若颜,是有客在天寒日暮里不速而至。
来的人,披发,白衫,落拓和岁月也难掩他年轻时节的眉分八彩,目若朗星。
——楚云眠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冷若颜整个人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两人再会见面,更难以想象曾经神采飞扬、志在四方的他,如今竟然落魄到这般地步。
楚云眠定定的望着她,许久才哽咽出酸楚的一句话:“红泪,你现在过得好吗?”
冷若颜渐渐红了眼眶,她忽然冲过去,她左右开弓,她狠狠地抽了楚云眠六个响亮耳光。
耳光脆响。
楚云眠开始有点懵,继而苦笑道:“红泪,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冷若颜痛苦地摇着臻首:“你认错人了,我是‘凉城客栈’的冷若颜,息红泪在已经死了,她在你联合安琪儿郡主算计‘风雨飘香楼’产业那一晚就彻彻底底死了!”(参看《指间砂》卷第五章)
楚云眠深深垂着头,懊悔的道:“当初是我不对,是我经不住安天命兄妹威迫利诱,是我对不住良人,一切都是我的错。”
冷若颜凄然笑道:“你没错,是我瞎了眼,误将朽木做良枝。如今楚大公子已经攀上安琪儿郡主这头金凤凰,想必早已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得偿所愿了吧?”
楚云眠苦笑半声,喃喃的道:“说来也真真是好笑,安家兄妹事后不但绝口不提婚姻之事,还处处刁难于我,我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冷若颜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要和我说这些话吗?”
楚云眠神情语气哀伤的道:“我知道,有些事情错了,就已经再无法回头。红泪,云眠欠你一条命,今天就还了你罢!”
楚云眠说完这句话,“诗剑”已然在手,直向自己的脖颈横刎过去——
“不要——”冷若颜心中一疼,伸手去夺楚云眠手中的剑。
她还是不忍心。
若颜的指尖堪堪碰到“诗剑”,楚云眠陡然骈指如飞,点中了她肋下的三处穴道。
犹如当年“风雨飘香楼”之顶的情形再现,除了没有那夜的刀兵血火,一切的一切,竟然是那么、那么的相似。
从最出的惊愕,到继之而来的悔恨,再转做无言的灼痛,冷若颜始终不肯再多看面前这个欺骗过自己两次的男人一眼。
“安氏兄妹鼠目寸光,难成大器,我现在已经是‘权力帮’的人,蔡二公子有怜才之心,很器重我,他亲口许诺,只要我活捉了你,就会请求他父亲收我做相爷他老人家膝下的第六名义子,兄弟相称;”楚云眠附在冷若颜耳畔,轻声细语的道:“所以为了我的前途,我只有牺牲你这个蠢女人了。”
冷若颜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空了,她听不清楚楚云眠再些许什么。当若颜看到“青衣”龚邪一脸邪笑的出现在面前与楚云面打招呼时,这个多情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无力地哭出声来。
楚云眠把冷若颜“交给了”龚邪,然后看也不看啜泣不止的女人,扬长而去。
——“青衣”龚邪是一个用心狠手辣来怜香惜玉的男人。
他开始逼问冷若颜说出下雨石和言少卿的下落,用各种残忍的方法。
冷若颜咬紧牙关,只字不露。
“我当然有办法令你说出来,不然,我就不叫‘龚邪’了。”龚邪露出一口惨绿色的尖牙,笑着道:“这是我第五次问你了,你再不交代,身上又要少掉一样东西了,啧啧啧,其实这又何必呢?”
地上有血。
有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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