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手扣三颗铁棋子,蓄势待发。“铮”地轻吟,流风背上的“断纹琴”已经横在身前。飞花长袖微动,指间已多了根“生花笔”,媚眼飘丝,在那邪气青年俊美的脸上身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停地打转。
冷若芊只是轻轻将逐月的头转向里侧,深低下头,目光停驻在她被夜露湿润的鬓角上,透出不可掩饰的怜爱。
流风冷冷问道:“这些‘荫尸’可是公子驱使豢养的?”
“不错。我就是‘僵尸门’青衣龚邪。”邪气青年邪邪的笑道。
冷若芊淡淡的道:“我是来谈生意的,我要见僵尸王。”
龚邪邪笑着张开双臂,忘情的道:“‘僵尸家族’的‘地狱之门’已经为美女们打开,诸位,请吧——”
第四章 亵婷峰上绿火旁披黑斗篷的少妇
穿过“百鬼林”,踏进“地狱门”,便是“言家村”。
“僵尸门”的总坛就坐落在村子中心,但训练“僵尸部队”的秘密基地,却在村后的“阎罗塔”,那里是禁地,更是绝地。
那里有“僵尸家族”三大长老之首的“紫僵”言伯福亲自坐镇,经年不出“阎罗塔”半步,用忠心与寂寞守护着家族圣地和悠长的岁月,与世隔绝。
这半个多月来,先后有不下十数起意图窥探染指“僵尸家族”绝密的江湖人马、二百多个武林高手,或明闯、或暗潜,罔顾“僵尸门”门规,侵入“阎罗塔”范围,结果均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
这些此前都名赫一时的人物,就好像突然之间,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连一介尘埃都不曾留存。
“僵尸之王”言伯案就在“僵尸门”的“堵怨堂”。
冷若芊很快见到了她一直想见的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有着“僵尸之王”称号的“毛僵”言伯案。
一个身材瘦小、体态枯槁,面目死板,动作僵硬,性格暴躁的老人。
他见到冷若芊等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四姑娘你替我上‘亵婷峰’杀了兽奴那个畜生!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是恨得入了心!入了肺!
紧接着他补了第二句话:“再追加黄金五百两,如果我女儿抢不回,就连那头畜生一并杀了!”
补第二句话的时候,他更是恨得入了骨!入了髓!
这僵尸一般的老人,恨得牙齿咬得“格登”山响,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不,更像一具“僵狮”,暴怒的“僵狮”。
冷若芊拂然色变:“若芊听说令爱即将嫁入‘京师’蔡相府……”
老人气得一掌拍在竹椅扶手上,发出一声断喝:“少卿给那畜生掳劫走多日,你认为还嫁得出去!?”
冷若芊动容,就见言伯案怒吼道:“她若已作出羞辱家门的无耻丑事,不管他还是她,这两个人,我都要他们死!必须死!”
与言伯案同样愤怒的,还有他座旁的那位白衣白发白须白皮肤的老人,他只剩下大半张残缺不全的脸,另外小半张的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已被野兽啃噬掉,齿痕犹存。无疑,这个义愤填膺、怒气冲天的老人,就是在兽奴爪下逃过一劫的“僵尸门”长老,“白僵”言伯寿。
“白僵”言伯寿铩羽而归之后,已经有两路人马相继上了山,一路是“言家”另一位长老“绿僵”言伯禄;一路是“僵尸门”的“七尸灭祖,天怒人怨”言氏七少。他们得到“僵尸之王”的命令是,无论兽奴、还是言少卿,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言伯案已铁了心让这兽奴和言少卿死,冷若芊主仆五人就上了“亵婷峰”。
“凉城”杀手收钱办事,杀手的职业就是杀人。
冷若芊要杀的人,就在“亵婷峰”上。
——一座人迹罕至,鬼影幢幢,古老而寂寞的山峰。
冷若芊的目标有两个,一个兽奴,一个言少卿。
兽奴挟持了言少卿,这半个多月来,就一直躲在这座“亵婷峰”里。
冷若芊不知道当地人怎么会给这座山峰,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寓意又何在?难不成是有一个叫“婷”的女孩子,在这座山峰里被人猥亵过,若芊对自己的古怪想法哑然失笑。
冷若芊在看手里的一幅画,“青衣”龚邪给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女子,言家小姐言少卿的画像。
只见平素向有定力的飘雪,看了这画,竟兀仰首无语,意似痴了。
淡漠的流风一向自认为没什么感情。
她最怕的是有感情。
感情对她而言是一种累赘,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而今她看了画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惘然了一阵子。
对容貌自视甚高的飞花发出感叹声:“天,竟有那么美的女子!”
画中的美人,螓首、秋彼、杏唇、犀齿、云发、萍颊、远山眉、英蓉面、杨柳腰,衣襟微落露酥沟,似从云雾里遥遥行来,步步莲花,一摇腰肢一花开!
善良的逐月被画中女子的容颜震住,她迟疑的问冷若芊:“姑娘真舍得杀少卿小姐?!”
“不要忘了我的职业是杀手,杀手是不允许带任何私人感情难过的。”冷若芊会过神来,长吸一口气:“上‘亵婷峰’,杀兽奴和言少卿!”
上山之前,那个一脸邪笑“青衣”龚邪,居然好心的提醒主仆五人,“亵婷峰”上有鬼,还不止一只。
四个女孩子中的三个变了颜色,三个中还有一个吓的腿发软。
上山的第一天还算平静,没有鬼,只有沙砾,沙砾,沙砾。
第二天也算平安,除了沙砾,沙砾,沙砾,还有乱岩、乱岩、乱岩。
高处一截冰川也似的孤峰,像一座尖顶的城堡,直直的插向阴阴沉沉的半空。
一一那大概便是“亵婷峰”主峰吧?听说,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峰顶。
第三天,已入暮。
夜。
荒。
凉。
飞花不禁嘀咕了起来:“离开‘凉城’时我们去褚天机那儿求个‘平安符’、‘驱鬼符’什么的傍身就好了……”
逐月小声回应:“那个骗子的符不灵的,还是‘流花寺’无花大师的‘佛谒帖’管用。”
飘雪“噗”地轻笑:“我倒觉着应该多去白大夫那儿多讨些跌打药膏……”
冷若芊在垂帘深深的轿里,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微微忍俊。
一一这几个小妞儿,大概是怕黑儿,一到晚上,便喜欢你推我让穷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四个女孩儿中,除了流风外,另外三个都怕鬼。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冷若芊“嗤”笑了一下:自己不也就比这四胞胎姐妹仅仅年长一岁而已嘛!
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怕鬼的那三个都叫:
“鬼!”
“鬼呀!”
“有鬼啊!”
三个女孩儿一通乱糟糟的鬼叫声中,还夹杂着流风一声“什么人?”的轻叱!
鬼?
轿子珠帘缝隙间,隐有绿火闪动,幽幽秘秘的。
帘外是荒地。
荒地中间有一团火。
火。
绿火。
绿色的火。
绿色的鬼火。
火的旁边有一个人。
人。
女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
“什么鬼?”冷若芊伸玉箫挑开轿帘问。
四个女孩儿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火堆旁幽灵般的影子,争先恐后地嚷道:
“鬼火……”
“女鬼……”
“姑娘,我好怕……”
“姑娘,前面有人!”
说“怕”的是最小的妹妹逐月,说“有人”的是四胞胎小姐妹中唯一一个不信邪、更不怕鬼的大姐流风。
“那是人。”冷若芊张望了一下,自行将轮椅滑出轿子,划近前去,
四个女孩儿心中狐疑恐惧,但只得硬着头皮跟过去,去面对那堆绿火,以及那个黑斗篷女人。
火堆旁的黑斗篷妇人抬起头来,还好是个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少妇。
她腰佩两把弧形剑,长得极高,长发及腰,艳色虽比不上冷若芊,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佻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这缺点。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你好。”冷若芊一面伸手向火,一面和她招呼。
“你好。”那女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秀丽,只不过脸颊上多了几颗不是很显眼的麻子。
“人言蔡相二公子府上食客三千,以‘青衣红袍黑斗篷’这三大高手最得宠信,”冷若芊在看她的手,自己那双精致到好看的手,“没想到除了经年寸步不离蔡二公子身边的‘红袍’厉残阳之外,若芊此行竟能有幸目睹另两外的风采了!”
“我是‘黑斗篷’唐三千。”女子道,她正在焚烧一些东西,发出难闻的浓烟。
冷若芊仍在看她的手指,只淡淡的问:“你在烧衣服?”
——那是女人的衣裙,还有一两件亵衣,甚至还有一条粉红色的抹胸。
“黑斗篷”唐三千道:“是的。”
她至少已烧了两三件,丝绸的衣物显然并不好烧,她手上还有一件桃红色长裙,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谁的衣物?”冷若芊端详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的。”唐三千笑答:“我在附近山洞发现的,我赶到的时候,只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些被遗弃的衣物,还有一些被吃剩下半截的动物肝肠。”
飞花忍不住呕。
逐月花容失色的四下张望。
飘雪惊然道:“一定是少卿小姐的衣服,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流风怒“哼”半声:“禽兽不如的家伙!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言少卿所有的随身衣物都留在了这,换句话说,现在身陷魔兽虎口的她,没有穿衣物,一件也没有。
这些天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就是脑筋最不灵光的飞花,都能想得出来。
一个美丽动人的娇弱裸女,在荒郊野外,落在一个野兽手上,还会有什么恶劣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也不忍再想。
冷若芊道:“你要上‘亵婷峰’?”
“黑斗篷”唐三千老实地回答:“是。”
冷若芊问:“你去做什么?”若芊的脸色,出奇的白,白得有些像凄美的月色,美得也有些像清冷的月色,隐隐淡淡的一股冷香,白的、美的、冷的、香的,在眸、在耳、在鬓、在衣。
“和你一样。”唐三千“吱吱吱吱”的尖声笑了起来:“去杀兽奴和言少卿。”
四个小女仆为之动容。
冷若芊神色不变,依然是悠闲中带着的冷酷。她问:“你为什么要杀兽奴和言少卿?”
“黑斗篷”唐三千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烧着了,她等整件裙子着满了惨绿色的火焰后,她才松了手。
红裙落进绿色火堆里,有着怪诞的刺眼光亮,映着唐三千狭长的马脸和麻脸。
她叹了一声,又“嘿嘿”诡笑道:“因为这两个人让我家少主丢尽了颜面,他们一天不死,蔡二公子就一天很不开心。”
冷若芊微吁了一口气,唇角己有一丝微笑。
她们的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
至少还算不上敌人,不是敌人就还好。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若芊把目光投向黑雾缭绕的高峰,心中默念:“山峰险寒,那仍在峰上受苦遇难的多劫女子,而今还好吗?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她可曾还认得回家的路?”
第五章 与兽同眠
言少卿做了个梦。
一个温馨而美丽的梦。
她梦见了她种的花花草草,她梦见了她养的猫猫狗狗,还有那个叫“龚小邪”小乌龟。她梦见了鸟笼内的云雀在唱歌,荷塘里的鱼儿在吐泡,槐树下的秋千在荡漾。她梦见了和蔼的父亲爬在地上给她当大马骑,慈祥的娘亲在细心地给她喂食莲子羹,青鬼哥在偷偷向她假扮各种鬼脸逗她会心的笑……
她听到那个青衣男子沉靡而迷惑的笛声,还有一双妖异而又深邃的眼。她闻到了自己喜欢吃的油炸糕的香味,她感觉到厨房里灶锅的水都烧开了……
大伯、三叔、四叔还有守忠哥哥他们,大家团团圆圆地围着她,正用哄的、用唤的、用亲的、用抱的、用各种呵护各种疼爱的方法,让赖在柔软如天鹅绒毛的床褥里的她,起来吃团年饭……
壁炉里的薪火就快要熄灭了,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余烬,一丁点儿余红……
渐渐地,她忽然发现围在她四周所有和蔼可亲的亲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薪火熄灭的那一刻,嘴角长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他们双眼冒着渗人的绿光,张着带有长长血红色指甲的尖锐爪子,狞笑着、厉笑着、邪笑着向床褥上的她围过来、逼近来——
啊——
言少卿惊醒!
一惊就醒!
是梦。
这段日子,她每次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而醒来的她,更是惊上加惊,瞬间就想逃离现实,再挣扎着要爬回那个噩梦!
因为现实,远远比噩梦里的场景,还要恐可怕。
这里是哪儿?
十七天来,她已经被带离转换了五个地方,不是石窟,就是兽穴,再就是树巢。
这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有凄厉的风声。
洞口一堆即将燃尽薪火,只剩下一些微弱跳跃的光,忽地,一阵强烈的山风刮来,“呼勒勒”地又红了片刻,尽管是树枝已快烧成炭灰,在那一瞬间,竟也绽放出像铁条淬火打磨时厉色的红来!
这是山上。
一座古老、荒凉而寂寞的山上。
应该快天亮了吧?
黎明前的天色,通常格外的黑,分外的暗。
言少卿打了个冷战。
很冷。
言少卿只觉一阵阵发寒,一阵阵悲凉,悲凉的甚至有些凄凉。
她想逃走,然而,她全身不着一缕,双手和双脚仍给很粗、很坚韧的藤萝紧绑着,很紧,紧的几乎要嵌入肉里。
这儿没有柔软的床褥、没有可口的年糕,这儿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父母家人,这儿也没有动听的笛声、没有动人的眼睛,更没有他。
梦里的一切,在现实里都不存在的。
唯一残存的,可以感觉到的,只有她在梦里遗留在颊边的那长长泪痕,和微微湿润的眼角。
梦,毕竟是梦。
梦醒了。
醒来后的世界,就是无数的凄凉、无穷的悲凉、无限的哀凉。
无尽的凉。
寒冷,饥迫,孤峰,少女。
言少卿已好久、好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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