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话他再说不下去,便出了屋子避到院子里。周东生出来上茅房,见到他立屋角叹气,便奇怪问他何事。
周北生本不欲让知道他们夫妻的问题,就算是亲兄长也尴尬,但他胸口捂着一团郁气,让他难受得想喊想哭,因此便把事情说了。
周东生听得瞠目结舌,“小弟,当夫妻是伙伴呢?哪里能客客气气清清楚楚?也别讲究啥‘心甘情愿’啦,‘为好’啦,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可不就要不清不楚才能过得久吗?可千万别把媳妇送回娘家,这样媳妇可就真跑了,要说,就该死皮赖脸地求她留下来,她不应,就加把劲弄出小命来,孩子有了,就是让她走她也舍不得走了。”
周北生被这流氓智慧惊呆了,“这都行?”
“行不行就看愿不愿意她留。”周东生摇摇头,走回自己房间,“要说小弟跟个婆娘似的,太端着了。看来是读书读傻了,男自个老婆面前要啥脸皮啊……”
周北生原地愣了半晌,发狠咬牙,进屋里找媳妇死皮赖脸去了。
106
周南生把原先的柴房和厨房之间的墙打通了,辟出了好大一块空隙,安放了炉灶、水桶、模子等等物什,夫妻俩就正式开工了。
因为两都只看过做蜡烛,并没有自己动过手,因此虽然听七伯娘张氏解释得清清楚楚,两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了她来手把手教了他们几天。
张氏已经知道了周家分家的情况,她一向喜欢周南生夫妇厚道,因此心中颇暗暗为他们吃亏抱不平,因为她是长辈,直接就开口絮叨了:“前头买走这些物什,还当们家要辟另一摊生意呢,谁曾想,是们两口子不要老挣下的大好家业,非要自个闹腾吃苦受罪。唉们俩年轻,不晓得挣钱路辛苦着呢,就说这做蜡烛卖蜡烛,当初们家几大口个个能干活,好险还请了帮忙才干得过来,如今就们俩,们不得忙死了哟……”
“以后也会请的,”周南生答道,“只是如今才刚起了头,想摸清行情挣了点钱才把摊子铺大一点。”
“唉,说们何必呢,”张氏叹气,“们娘也跟诉苦,让劝们收手,回去铺上帮忙得了。”
唐荷笑,“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都写明白的了……”
张氏不以为然,“一家要啥紧,偶尔把话吃回肚子里,丢脸一阵子,实惠才是摸得着的。”
周南生和唐荷一起笑了。年纪大了,就会瞻前顾后,他们固然是为儿孙着想,怕他们吃亏受苦,但是也因此局限了前进的空间。周南生和唐荷却还有许多野心勃勃的想法,既是为了挣大钱让一家过好生活,也为了年轻血液中对成功的渴望。如今他们坚持分家,既有避免日后兄弟有分歧伤感情的意思,也有他们跟周老爹等经营理念不同的原因。周南生实看好蜡烛香火的市场,周老爷子世的时候他也提过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奈何他与周老爹都是守成的意思,认为本城各家铺子对生意场的分割已经成熟,齐家香烛铺也做得大,没必要去跟争,还不如一心把自己的干货生意做大。
不管原因为何,现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银子也投了进去,周南生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好的。他与唐荷相视一笑,听张氏唠叨不停。他们听她虽然絮叨,话里倒是为他们着想,因此只是笑而不言,她唠叨的间隙询问自己闹不清的步骤。
张氏帮他们张罗了许多天后,两基本上手了。唐荷为表示感谢给她塞了工钱,张氏却连连摆手:“哎哟,们俩倒霉孩子,们把咱的模子都买了,咱本来就得把手艺一起教了。何况咱们本就是一家,哪有帮两天忙就要钱的道理。给们娘知道了,她非得把口水唾脸上不可。”
唐荷却觉得他们本来就是做生意,哪里有用了工不付工钱的道理,何况这回要是让张氏白辛苦了,下回他们遇到事,哪里还好再张口请帮忙?因此张氏不肯收钱,她就把家里屋檐下吊着的半块腊肉送到张氏家里去了。
张氏推辞不得,看着唐荷离开她家门的背影,也感慨良多。她孙女们聚身边,早看着这块肉流口水了。七伯一旁笑道:“南生和他媳妇懂事,咱也不要再把东西送回去了,不然来往也不好看。哎,说,厨房里有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青辣椒,把肉炒了吃吧。这嘴里都寡淡了许久了!”
张氏无奈,“哎哟,个老头子咋跟娃娃们一样呢,口水都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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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蜡烛不同于下田或搬砖这样的重体力活,劳动强度没有那么大,但也非常损耗精力。试想想,天刚蒙蒙亮就要烧起炉子融蜡油,然后除了吃喝拉撒,就一直两手叉开十指夹蜡棍,反反复复蜡油和水里伸进又伸出,如此要做到夜幕降临,累得两连话都不想多说,闭上眼睛蒙头就睡。
日子久了周南生还受得住,唐荷却不行。女子体力本来就弱一些,她又要奶孩子,白天还好,心爱扔给奶奶管,她只是定点去喂奶,到了夜晚孩子睡觉闹,她肿着两只眼睛还要爬起来给□换尿布,喂她吃奶。而且孩子小,她怕睡死了压到她,因此总是睡睡醒醒唯恐不小心捂到她的口鼻,时不时就惊怕地探一下她的鼻息。当然她也想过让孩子爹修一张小床,让孩子单独睡,但老宅子里有老鼠,她更怕夜里老鼠咬掉娃娃的手指脚趾。
如此大半个月,还哺乳期的就急猝地瘦了下来。特别是她的左手,本来因为抱孩子,患上了哺乳期妇女常见的一种叫“桡骨茎突腱鞘炎”的疾病,疼得很,如今又因夹蜡筷使用过度,更是钻心地痛。白天使用频繁的时候还好,疼着疼着就麻木了,最可怕的是早上睡觉醒来的时候,手轻轻动一动,她就疼得恨不能把那只手剁掉。
周南生看她难受,心里着急,请了郎中给她看病。但郎中却交代了让她少用手,慢慢养着,等孩子月份大一点,这种症状就会逐渐消失了,因此也只给她开了几贴膏药贴着。
但是他们正是万事起步亲力亲为的时候,唐荷如何能不用手做事呢?她便笑笑地安慰周南生,说用了膏药,且随着时间流逝,确实一日比一日痛得少了。周南生虽然没听到她喊痛,但枕边醒来动到手那一瞬间剧痛的表情,又如何瞒得过他。
他心疼得不得了,有时候他都想蘀她流眼泪。
他也只能尽力为她分担,夹蜡棍上烛油的活坚持不让她干了,只是让她剪蜡烛头,及做一些辅助性的活。除了之外,他把起码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包揽下来了。
每天早上天光未明,他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厨房里点了炉子把烛油熬上做准备工作,同时淘米放水煮粥,熟了盛起晾凉,再挑上一碟酸萝卜切碎拌好,正好也到了天光略略明亮的时候了,他便端了温水到床边把她叫醒,先小心地握住她的左手放进水里轻轻按摩一阵,待她感觉得好一些了,他便让她洗漱开始用早饭。
他们因为忙,也不想三餐上花时间,因此饭菜从简,加之周南生把做饭的活揽下,他也做不出大花样的菜,只是唐荷还哺乳期,他怕她吃得没有营养,正餐通常保证有肉,早餐他则是粥滚起来的时候放进两个带皮鸡蛋,吃粥的时候剥好了放进她碗里让她拌着粥吃。
鸡蛋是他跟村买的,土鸡蛋让越吃越觉得香,尤其蛋黄,粉粉的,好吃又有营养。
唐荷想让他也跟着一起吃,鸡蛋的营养可比燕窝鱼翅还要好,他干活辛苦,当然也要补。
周南生却每每摇头,“身体好,没必要天天吃,何况也不喜欢吃。”早餐喝粥他大口呼噜,往往比唐荷要吃得快,这时他就会笑眯眯地看着唐荷,看得欢喜了,就用手摩挲一下她的头发,“慢点吃。两个鸡蛋够不?要不明天煮三个?”
唐荷摇摇头,鸡蛋放他碗里他又夹起来还给她,她知道他是真不喜欢水煮蛋的寡淡,可是女不就是这样子,想着做哪样事情对爱的身体好,就想着一定要让他做,她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执拗的村妇,因此第二个鸡蛋咬了一半,就夹到他嘴边去,“张口,啊……”
“真不想吃……”
唐荷趁他嘴张到一半,就把鸡蛋塞进去了。
这样琐碎平淡的事情,几乎每天早上都他们之间发生。他们同床共枕,他们生儿育女,他们相濡而沫,爱情于他们,就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是平凡生活里的平凡瞬间。
唐荷想起从前,她总是觉得一个女要是相信所谓“有情饮水饱”,大抵是疯了头的。如今她过的是略有艰苦的日子,可是她却觉得幸福。
107
夏末入秋,有许多节令,先生七月十四鬼节,再是八月十五团圆节,后是九月九重阳节,其中间夹本城各村各姓看重庆贺的小节令,如笔生日、纸生日,总之们烦苦的生活里,月月都找了好几天以各种各样的名目去拜祭、庆贺。就像周南生此前预料的一样,乡未必舍得经常吃肉,但买上三五对香烛拜祭祖先、神仙,却是生活的常态。
他们第一批蜡烛已经依约出卖给齐家铺子。因为是大量批发,每一对蜡烛能赚到的毛利不多,一两千对蜡烛的利润算下来也不过几两银子。当然如果是纯粹的庄稼汉,地里辛苦刨食,半年光景也就能挣到挣这些钱,他们两个坐自己家里,大日头都不用晒,也不是出去打工被呼喝,一个月下来就挣到这个数,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徐氏之前还整天絮叨他们离家单干是年轻没吃过苦乱来,就等着他们撞了南墙再回头,这一日她给周南生夫妻俩送了午饭来,见周南生不,问了唐荷知道他是送货去了,她又惯常地唠叨起来,又听唐荷给她算周南生这一趟能挣到的钱,她嘴巴顿时笑得何不拢了,“哎哟们七伯娘说这个生意能挣钱,先前还不相信,如今看们当真挣到了,就放心了,”说着环顾一下屋内情形,“再做上几个月们就建座新房子罢,宅基地和们爹已经跟村长说好给们留了,就靠近咱们家菜地那里,宽敞着呢。到时如果们银钱不够……们两个老的再给补上……”
唐荷笑,“这个不急。”就算赚了钱,他们也还要再投入啊。
徐氏还想再说话,可又想到唐荷一向主意大,又分了家,就撇撇嘴,不说话了。她背上用布箩缠住了心爱,如今娃娃刚醒,四个多月的孩子见了娘已经会呀呀地叫了,唐荷心软到不行,放下手中的饭碗想上来抱,“娘,您背了心爱许久也累了,布箩接下来抱抱她,您缓缓神。”
“不用,”徐氏抵住她的手,“先把饭吃完了。”
唐荷无法,亲一亲自己的宝贝,又坐下婆婆的两只探照眼下进食。
“哎说多喝点汤啊,奶孩子的可不就要多吃多喝么?”徐氏又看出她一样不顺眼,唠叨个不停,“要说也是,南生一个大老爷子不晓事,难道做娘的也不晓事?晓得孩子要吃奶,吃食就要注意营养,偏偏们前头为了忙囫囵吃饭,唉哟得亏发现了,不然们如今就该剩一身皮包骨了!”
也许是她声音提高惊到了孩子,心爱她背上哇哇哭了起来,徐氏只好从凳子上站起来回走动,两手也绕到背后拍拍孩子的腰臀处,“唔,唔,心爱不哭,不哭,奶奶不说娘,不说啊……”
孩子果然慢慢停住了哭闹声。唐荷忍笑,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后把碗筷舀去洗。
徐氏见饭菜没吃完本来还有话说,但是想到也不能要她一吃两份,只得道:“看南生也不回家吃中饭了,待会把这剩饭菜舀回去,免得浪费了。”
“哎,”唐荷洗完碗筷甩干手,过来接她身上的布箩,“娘,谢谢您了,帮管心爱不说,还给和南生管饭。”
原来有一回徐氏来看他们两干活的进展,偏偏碰到错过饭时许久的儿子儿媳两囫囵吃饭,那饭菜一看眼色一闻味道就不咋滴,又问了自从开工以来他们俩都是这么对付着吃,徐氏顿时又心疼又恼火,回家气苦了许久,晚上跟周老爹打了商量,干脆一天两餐由她帮他们料理了吃食送过来。
“行了,趁着老婆子手脚还能使唤,给们帮上一小段日子没得啥,”徐氏挥挥手说道,“得亏四嫂也不是那气量小红眼……总之和南生把日子过得红火是正经。”
徐氏帮已经分家出去的三儿子儿媳妇做饭带孩子,周北生夫妇还是体谅没有二话的。周东生自然也不会多想,杨氏心里略微不得劲,嫉妒一下也过去了。
也就是这种时候,唐荷发现了周家这个家庭的好处。
唐荷笑,点头答应,“们听娘的,一定努力干活。”
她抱了孩子坐下,略微侧过身想避开徐氏的眼光奶孩子。
徐氏却不自觉,她看来这太平常了,因此也没想着避开,“们也不要太拼命了,钱重要,身体也要注意不是?们爹年轻时候就是冲过头了,如今一天到晚跟喊胳膊腿疼……哎,之前七伯娘家不是请干活的吗,和南生不请?”
“有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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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生把货送到齐家铺子里结清了钱,就绕到周家铺子里找周老爹。
周老爹对他们这一个月辛苦挣到的数额,也颇为满意,“挣到这个数还成。”
周南生却不满意。他知道他们夫妻初初创业,刚起步不应奢求太多,且他们已经算顺利的了,但是他看不得唐荷吃苦,他恨不能一下迈到功成名就的阶段,让唐荷日日家闲赋,不用操劳,闲时看看书逗逗小儿就好。
“爹,想赁个铺面,自己卖蜡烛,不批了。”原来他前脚把蜡烛批给了齐家铺子,后脚就去打听散摊上蜡烛零售的价格。批发和零售价格当然是有差的,他打听了一圈下来,暗自计算了一番:两千对蜡烛若是散卖,比批发挣的钱起码翻两番。
周老爹迟疑,“爹有给留意过,也拖了帮忙打听新近有没有铺面要盘让,要说们哪怕顶下来一个当街支起来的摊点,也是好的。只是世道艰难,每一个大商小贩家中都指着这一摊生意吃饭,如果不是遇到难儿事或发了家实不想干了,谁会把铺面摊位顶出去?”
周南生点头,“晓得,也不是马上急着要。现们钱不多,就是有铺面,也顶不下。”
“好,爹给继续留意,也会托打听,如果有合适的,就先做主给盘下来,至于钱……爹先给垫着。”
周南生笑起来,“那行,不过您可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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