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徐氏叹气,小孩子多好啊,多来几个才热闹呢。
“还有你们俩,”她又对三儿夫妇说道,“都成亲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信?”
周南生看一眼媳妇,淡声道:“我尽快。”
唐荷被呛到了。
徐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小儿子,“北生,还有你……”
“娘,”周北生无奈,“我连媳妇都没有,生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你还没娶媳妇才催的你!”徐氏来了劲,正待说服儿子,周北生却先说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娘,明年春我要考试,等我考完再说,行么?”
一家人吃得差不多了,周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碗,说道:“你们走之前我有话说。”
老爷子扫了一眼饭桌上的儿媳和两个孙媳,又叫一旁淡定地端着碗喝粥的小孙子,“北生,你给大伙儿讲讲啥叫‘不患寡,患不均’。”
周北生吃惊地看着爷爷。周南生低下头,捧着碗出神。
徐氏以为老爷子考校小儿子的功课,就催他,“你爷爷等着你呢,赶紧的。”
周北生无奈地看着自己娘,爷爷的话,很明显是要说给自己老娘听的。只是不知道,爷爷单指两个嫂子的事情,还是也暗示了其他。
周北生笑了笑,尽量用简单的话解释道:“娘,爷爷说的这话,意思是,一个人对人对事应该尽量平等。不能对一个人好,对另一个不好,也不能东西给一个人多,给另一个少。”
徐氏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顿时涨了个大红脸。周老爹也有些讪讪地。
小辈们都低着头假装很忙。
周老爷子又开口淡淡地说道:“话我已经说到这里了,东生爹娘,你们以后行事就多注意吧。”
“至于你们几个小的,也要想一想你们是不是一个家里的亲人,有没有凝成一条绳,有没有往一处使劲。”
“我和你们爹娘给你们挣下了这一份家业,你们如今才能坐在这里好吃好喝,现如今棒子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就该齐心协力,把日子越过越太平越过越红火。”
几个小辈齐声应了。周老爷子挥挥手,让他们自个散去做事。
这一次风波,就在众人有志一同地选择性遗忘中过去了。
唐荷回娘家帮了两天忙。冬天冷,周氏一个人住着孤清,终于被说服搬去跟唐家人一起住了。
唐荷苦劝爹娘不要再种那么多田,可是老夫妇俩觉得“庄稼人不种田,还能做什么?吃什么?”
李氏就把唐荷赶回去了,她是担心闺女待得太久,婆家人不高兴,日子难过的还是自己闺女。
正月年越来越近,周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连老爷子也出动了坐在院子里帮忙收货计数。唐荷因为识字反应快,到铺子里帮忙卖货。家务事,这段日子渐渐地主要变成徐氏照应。
65
人们忙碌了一整年,在农历年来临之际,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一家人各自穿上新衣裳,餐桌上有鱼有肉,孩子们的荷包里也塞满糖果。
天气更加寒冷,田野更加空旷,人们围坐在火笼子旁,炭火边煨了红薯芋头和茨菰,人们则一边闻着食物散发的焦甜味一边聊天。
大年三十那天,周家的生意做了大半天,街上就冷清下来,镇上已经有富裕人家早早放起了祭拜后的鞭炮。周老爹给宋掌柜发了过年红包,又许他歇到正月十五之后,主雇互相说了吉祥话拜别,周老爹就吩咐儿子排上铺子的木板门。唐荷在铺子帮了几天的忙,事情已经做熟了,这时也帮忙规整货物,又把打算带回家的年货包好。一通收拾后,三人走在回家路上,因为过年气氛浓郁,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今日竟花了半个时辰不到,三人就到家了。
家里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徐氏早几天就从村人那买来了十几只肥鸡,周东生挑了一只杀了,鸡血从脖子那流出来满了整整一碗,鸡的肠肾等也一起给清理干净了,最后连带一大块猪肉及茨菰等物,都被杨氏放进一口大锅里,放水漫过材料,大火熬煮。一旁徐氏也洗洗切切,菜篮子里分别有发好的木耳、竹笋等,葱蒜香菜辣椒也切成细丝放在小碗里。她最后收拾的是一尾大鲤鱼,开了膛破了肚把血水冲掉,就等着下锅做糖醋鱼了。
周北生早在几日前就开始裁红纸写对联。他们家新旧两处屋子多,需要的对联也多,加上一些族亲也请他帮忙写几副,他断断续续写了几日才凑齐了数。对联的内容他原想写得新颖些,农人的愿望却很淳朴,来来去去不过是“招财进宝”、“出入平安”之类的。虽然失望不能自有发挥,可是他也写得郑重,写好了给族亲送去,这会他跟大哥搬了了木梯子先贴起堂厅门口两边的对联。一人贴,一人察看高矮歪斜,两人合作,很快就都把大门校门的对联都贴好了。周东生又搬起木梯子,招呼小弟一起去把老宅的对联也贴上。
周老爷子让孙子把两处堂厅里八仙桌上供奉的大小香炉搬到院子里,把香炉里的陈灰倒掉,然后他同重孙孙一道,在这些陈香灰里掏摸铜板儿。土豆娃每摸到一个,就欢呼一声,不一会儿,他身前的地面上就攒了一小堆小铜板。
老爷子看他高兴,就大方许诺,“香灰里还有铜板儿,你再找,找到的都是你的。”
土豆娃高兴坏了,也不用小木棍划拨了,直接两只小短爪摸进灰里,一寸一寸地把香灰摸遍了,最后确定灰里没有落下没找着的铜板,就把一堆铜板划拉到自己跟前圈住,“都是我的!”
唐荷听了老爷子的吩咐给他抱来一大捧稻禾,听了小娃娃的话,不由失笑,“土豆娃有好多钱哟,给婶婶一个不?”
土豆娃骨碌着两只黑眼睛,想了好半晌后很乖地点头,递给她一个铜板,“婶婶,给你。”
唐荷笑,摸摸小娃娃发丝柔软的小脑袋,“铜板上都是灰,婶婶拿去给你洗干净吧?”
土豆娃快活地点点头。唐荷拿一个木盆打了水,把他那一大捧铜板放进去洗。因为铜板埋在灰里,一年里反复遭受烛火香灰的熏烤,有一些铜板儿的面上就被熏黑了洗都洗不净。土豆娃并不在意这些,期待地蹲在一旁,等唐荷把他的铜板都一一洗净擦干了装进荷包里,,他就提着荷包带子跑到厨房里跟奶奶和娘亲献宝去了。
小孩子活泼有朝气,老人看着也由衷的开心。老爷子看重孙跑了,就招手让三孙儿找来火石把稻禾点燃,稻禾燃尽留了一堆暗色的灰炽。老人又让孙子把新灰填进几个香炉里,自己则郑重地在炉子里埋好新铜板。
香炉重新放回堂厅的八仙桌上。香与烛都点上插在炉里,烛光与香的烟一点点往上燎熏墙上新贴的“天地君亲师”的联子。
八仙桌两边各摆了一根没有去掉根须和蔗衣的大甘蔗。大肥鸡及猪肉茨菰等物也起了锅被盛在大盘子里放在桌子中央。盘子周围还摆了几个盛着薯粉的小碗。筷子,菜刀,瓜果、粽子等祭祀物品也一一摆列。
天光仍然明亮,一家人集齐,分别在堂厅、天地、祠堂等好几处拜祭神仙祖宗,各自又许了许多愿,然后放了几回鞭炮,烧了几堆纸钱。一系列严格的程序走完,拜祭物被端回厨房,由周东生抄刀把肥鸡剁成小块。不过肥鸡的腿给留了下来,给家里最小的孩子吃。
唐荷帮着收拾饭桌摆起碗筷。天气冷,鸡汤直接用作火锅的底汤,青菜、蘑菇、土豆片等洗净切好了放在小篮子里等着下锅。
徐氏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炒菜。此时均已一一上桌。土豆娃闻到糖醋鱼的香味,站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菜盘。
唐荷和杨氏给大家的碗里添了饭。菜已经上齐。
一家人正式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是个好年头。”举筷之前周老爷子说道,“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我希望明年更上一层楼。”
大家含笑应和。
“吃吧。敞开怀吃。有吃有喝,这就是红火日子。”
吃过了饭,天色暗下来。大人们要守岁,土豆娃跟着玩闹了一阵,就敌不过生物钟,趴在娘亲怀里睡着了。
午夜接近,徐氏领着媳妇重新燃起香烛,一家人再次拜起天地祖宗。周老爹领着三个儿子,把两个大纸包里的几十万响炮竹扯开来连成长长的四条。午夜更声一起,四人齐齐点燃炮竹,绕着自家的宅子前前后后噼噼啪啪地响起炮竹。
别的人家也同时响起炮竹声。
整个村庄都响起了炮竹声。很快村庄上空都弥漫着尘埃和炮竹的硝烟味。
唐荷捂着耳朵躲在老爷子、婆婆和大嫂的身后。即使去年唐荷已经经历过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却仍然不习惯。而且院子里噼里啪啦不时跳打到她身上的爆竹让她时不时惊跳一下。
“娘,我回屋躲一躲。”她凑到徐氏耳边大声喊,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了,赶紧跑回自己屋关紧门窗。光躲回堂厅也不安全,待会他们父子四还会进来炸上一轮。
“哎哟,瞧这兔子胆。”徐氏摇摇头,跟大儿媳妇一起反而往放炮那一处凑,“响响亮亮,红红火火。”她大声地说,说给天地听,说给自己和家人听。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廊下,在铺面而来的烟尘气里,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喃喃自语,“祛旧迎新,老周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家父子四个给两处新宅子放过炮竹,还要到老宅去也放上几炮。徐氏领着杨氏端着祭品一起去。唐荷想到要穿过那么多人家密集的鞭炮,就头皮发麻,连连摆手不肯去。
“三哥,”周北生在路上有点惊奇地说道,“你媳妇怕鞭炮。”
“没大没小,叫嫂子。”
“她怕鞭炮,”周北生重复道,“咦,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周南生觑他一眼,“你小时候也怕。”
“我现在不怕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鞭炮,“让三婶自己也点上几串,多炸一炸,就不怕了。我不就这样炼出胆来的。”
这时候村里还响着一阵阵的炮竹声,兄弟俩怕说话声听不到,声音都放得很大,杨氏也把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不由笑着接话,“这女人家和你们男人不一样,怕鞭炮打人的疼劲。我也就比小荷好一点,站远了看你们放炮竹,要是让我点,想到炮竹打在身上,我就忍不住牙疼。”
徐氏听着儿子儿媳的对话,难得没有出言打断他们说一说自己的当年。年夜喧嚣,她与周老爹都是活了大半世的人了,几十年生活对比,不能不从当前体味出现世安稳的幸福来。
唐荷在正月拿到了两份大红包。一份是周老爷子给的,说是铺子上赚的红利,大头照样攒在公中,小头分到个人手里。唐荷打开小荷包一看,足有二两银子。
另外一份是周老爹和徐氏给的,也有半两碎银。
周南生的第二个红包是跟她一样的数目,第一个却丰厚得多,有五两银子。
装钱的小木盒又被交回唐荷手中,“我赚钱,媳妇管钱,天经地义。”
唐荷喜欢他这份理所当然,忍不住亲亲他。
过大年人人洋溢的喜气太过浓郁,见面就说恭喜发财。土豆娃一大早就奶声奶气地来跟他们讨红包。唐荷笑眯眯地给了他装了十个大铜钱的小荷包,土豆娃打开一看,欢呼一声就跑走了。
唐荷笑眯眯的,周南生被她的喜气感染,心中终于积攒了足够勇气,他开口说道,“小荷,咱们生个孩子吧?”
见她惊奇地抬眼看他,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对土豆娃……对你侄女都很有耐心,我看得出你喜欢孩子……”
唐荷点头,“我喜欢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你说不要……”
唐荷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啥时候说不要了?”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才19岁,至少得20岁怀孕比较好。”
周南生心里莫名放下原本高悬的石头,却又不甘心地咕哝道:“我娘19岁的时候都生下我大哥了。”
唐荷无奈,25岁到28岁才是最佳生育年龄好不好。
“你介意的其实是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吗?”她轻声问道。
周南生犹豫了一会,点头承认,“如果我们有孩子,我也会像你一样……给他我全部的爱,就算他爷爷奶奶可能更喜欢别的孙子孙女……我会补偿更多,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唐荷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爹说过一两年等我自己撑得住场面了,就让我做铺上的掌柜,到时就算不分家里攒下的银子,单是我的工钱,也能攒不少私房。我会让妻儿过好日子的。”
唐荷笑了,上前抱住自己的丈夫,亲亲他,“我相信你。”
“只是你想过没有,如今铺子里帮忙的工钱就属你挣得最多,如果你再进一步,你大哥大嫂会不会满意?”
“而且生意的事,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红火。就算咱家的铺子一直挣钱好了,不还有一个北生么。”
“这里有一个万一,万一他考不上,不考了,他会不会参与到铺子里来。如果进来了,小小一个铺子,能站得住你们几兄弟么?”
“那天我说你的事情要自己想明白,就是知道这些话不该有我提醒你,由我说出口,太像挑拨一家人的关系。”
66
唐荷与周南生的这次谈话无疾而终。
唐荷上一世的个眼界开阔的人,她看待事物远要比周南生更加抵达本质。周家目前境况固然比别的农户好,可也只是好一点而已,一个小铺子,难道能支撑他们兄弟三个家庭长久衣食无忧下去?何况再紧密的兄弟亲情,也有意见不一的时候,兄弟不能明算账,反而为亲情埋下隐患。
周南生固然比旁的农村青年多一些见识,隐隐明白媳妇说的有一些道理,只是他这见识目前也有限,何况从他的感情上来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家的铺子日后越做越大,赚的钱足够子孙花用,小弟有一天也会做官,他们兄弟不会有争执。唐荷所担忧的事情,遥远且不会发生。
唐荷了解周南生,远比周南生了解她的要多得多。因此她也只是点到即止,笑了一笑,没有执著要求丈夫立时就想明白且拿得出章程。
农户人家忙累了一年,正月于他们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周家在正月初七之前不开铺子做生意,他们家又比旁人家的活计少许多,只余一点家务活,唐荷跟杨氏分担了,便大大轻松许多。
唐荷的这个妯娌,其实颇让她觉得有趣。前一世她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人:你退一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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