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芋头又香又粉,”唐荷笑,“我特意多挖了许多,打算明天给表哥捎几个回去,到时拜完月亮,舅娘也尝一尝,您保准喜欢。”
徐氏见她并不避讳让自己知道南生常来的事实,虽然觉得儿子不争气,倒不好说什么了。
两人进了村子,路上遇到年长的人,唐荷一一问好,又介绍了徐氏。村人都知道唐荷同她表亲做亲,见她把徐氏叫做舅娘,因此面上都有“原来是未来婆母”的恍然,他们素日看着唐荷好,此时在同徐氏交谈两句,倒有一句半都夸唐荷好。
徐氏只得笑了一一回应,见唐荷始终谈笑大方,心里倒也满意。她随着唐荷到了唐家,又见他们家也是一溜的青砖房,虽然往日就听她男人说了,今日亲见才相信唐家也是有点家底的——这又确实比自己娘家好了。
李氏等人见了徐氏来,虽然吃惊,回过神来后却很高兴。闺女的婆母自己找了台阶下,上门来示好,自家当然要热情相待,也为闺女搏个日后的好关系不是。
等到日头往西,徐氏从唐家出来——李氏原本让唐大山送她,她推辞了,不过手上提了李氏硬塞的许多东西。
“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钱,您别嫌弃。”李氏说道。
徐氏无法,只好大包小包地回自家了。在路上,她想着,这姑娘是不差,她娘家也还行。
中秋大人拜月亮,小孩却更关心花灯。
唐荷把一个柚子切了,费劲且小心地把柚子肉整个掏了出来,又一点点把白色的絮掏干净,最后成一个薄皮透亮的柚子灯。又捡了蜡烛头点着了,小心地滴两三滴蜡油在柚子底中间,把蜡烛粘上去,柚子灯就亮起来了。
唐小山看着喜欢,自己也做了一个。
唐荷牵着小侄女的小小手,帮她提了柚子灯,同唐小山前后走着去池塘放灯。
这一夜月光明亮,村中的儿童少年手中都各自提了柚子灯,三三两两结了伴,也都要去放灯许愿。
唐荷给这两个大小孩和小小孩讲故事,说有一天,人们会登上月亮。
“到了月亮,就会见到嫦娥和吴刚吗?”唐小山问。
“还有兔兔。”桃桃接话。
“……会的。”
三人慢慢悠悠走了一会,衬着清透的月光,居然看到周南生迎面走来。
看着唐荷吃惊的神情,他有些腼腆,“我来给你送花灯。”
他的花灯要比他们的柚子灯讲究得多,用竹条子做的灯骨,糊了白纸,四面画了花前月下的美人。
唐小山和桃桃欢呼着各自接过他递来的花灯,只余另两盏莲花灯,他留了一盏,又递给唐荷一盏。
初次投入的感情总是格外纯挚和炽热。唐荷看着他,心中触动。
“把灯点上吧。”她轻声说道。
周南生“嗯”了一声,舀他们柚子灯里的蜡烛把莲花灯点亮。
四人到了池塘边,早有旁人往水里渡灯。此时半个水塘,都粼粼闪着花灯的亮光。
“真美。”唐荷喃喃说道。
“嗯,”周南生赞同她,“咱放灯许愿吧。”
一旁两个孩子早迫不及待地放了灯了。又用手拨动水,把花灯推远。
周南生往着他们的灯往池塘深处缓慢飘去,问她,“你许了啥愿?”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周南生看着有些失望,唐荷问他,“你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以后告诉你。”
因为还要赶夜路回家,放了灯,周南生便要走了,他乐呵呵地同唐荷说,“我娘前儿回去夸了你。”
唐荷挑眉,只是笑,不接话。
周南生只好自己说下去,“她说你挺讨人喜欢。”
“那当然,我一贯有这样的优点,”唐荷笑,“当初你不也由不喜欢变喜欢。”
“……你怎么是这样的性子?”周南生瞠目。脸都烧红了。
唐荷见他虽然羞赧,也不否认,因此笑意更深。
周南生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不得不开口问道:“……那你呢?”
唐荷明知故问,“我啥?”
“……唉你这人,”周南生沮丧,“算了……”他看着她在那月色下笑意盈盈的模样,就心软了。“那我先回了?”
唐荷点头,“路上小心些。”
周南生不舍地上路走了,唐荷看着几步外的青年。又叫住他,告诉他道:“我也一样的。”
50
平淡的日子水一样流淌。很快由夏入秋,忙碌的秋收开始了。
秋老虎炙人,李氏怕日头把桃桃晒坏,就让周氏在家看着她。其他人,包括唐小山,全家人都是日日天亮就得出门,一齐带上水和粥,中午就在地头囫囵解决一餐。日头大,带着草帽也挡不住被暴晒,大大的汗珠子从脑门下滴下地里,人人都不顾不得擦,专心躬身埋头收割稻谷。
收割之后还要扬谷。扬谷之后要翻晒。
收割扬谷是重活,就是晒谷,也不是轻省活。他们早上得把晒谷场上堆高的谷子用耙子耙平耙薄,大日头底下还得不时去翻晒,到了日暮,又要把谷子铲起堆高。如果看着天时不对,还得收进袋子里一袋袋扛回家中堆放。
整一通忙碌下来,也花了小一月的功夫。幸亏秋收不似夏收,不需马上犁田插秧,不然,还要吃一段时日的苦头。
周南生作为唐家的准女婿,在最忙碌的时候上门来帮了几日的忙。虽然他也出身农家,看惯了村中女性同男丁一样劳作,可是唐荷在他心中可爱可怜,看她被太阳晒得嘴唇干枯裂开,额上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捂白的脸又重被晒黑,且累得连跟他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就不免感觉心疼。
唐荷做事,一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在她看来,脑力劳动同体力劳动差别虽大,但又殊途同归,即有劳才有得。从一名女白领,到成为一名村姑,她对角色转变适应得相当好。虽然农忙疲累,但并没有超出她不能承受的范围。
有时候躬身收割累了,她站起身,望着秋天田野里稻穗连绵延展开的大片金黄,就有些怔愣。她想起少年时看过的《小王子》。想起小王子和他的狐狸。
狐狸“告诉小王子,原来它从来不在乎麦子的金黄色,但是自从他看到了小王子那金色的头发,它就永远的记住了麦子的色彩。是呀,虽然小王子离开了它,但是狐狸从被驯养的那一刻起,也终于得到了麦子的色彩啦。”
她把这个故事告诉周南生。周南生失笑,“你的心里有这么多奇怪的故事。”他还听过唐荷给桃桃讲的很多可爱的小故事。
“……”唐荷决定回避故事来源这个话题,她对他说起关于驯养,“如果一个人心里放了另一个人,那么在感情上,他就是被驯养了。”
周南生沉吟,“这听起来不太好……”
唐荷摇摇头,“狐狸甘愿被小王子驯养,此后余生它都拥有麦子的金黄色。感情上的驯养的美好就在于此,你付出,你得到。”
“……”周南生看着她,觉得她总是有许多奇思妙想。这是这个说法,令他迷惑。
唐荷暗自叹气。文化和思想的差异,果然不是一朝一夕能跨越的。
唐老爹夫妻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两个小儿女得了空就凑一处说话,闺女同姑爷处得好感情,他们做父母的自然乐见其成。
周南生读过书,唐老爹原本还担心他做不得这连续的重体力活,没曾想他样样拿得起,且并不叫苦。老夫妻俩自然满意得不得了。李氏看他,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晚上饭桌上吃饭,她就恨不得把好菜都挟到准姑爷碗里,看得唐荷等人吃味不止。
终于农忙稍歇,周南生就家去了。
唐荷同她大嫂还要到地里翻晒稻秸。把稻秸撮一小堆,把秸头一圈一拉弄紧实,然后立起来把稻禾散开晒。二十来亩地的稻秸晒完,还要一担担挑回家存在柴房里,备做灶上的烧草。
真是又忙又累。
宋氏忍不住同小姑感慨,“日后你嫁给南生,就同他一起去铺上做买卖去。不强做汗滴泥土的庄稼汉?”
语气里不掩羡慕。见唐荷只是笑笑不答话,忍了半天,又说道,“小姑,爹娘同你说了要给你多少陪嫁了么?”
宋氏同唐荷关系一向处得还行,但是看到公婆大张旗鼓给她置办嫁妆,且言明了陪嫁银子一定不少,又联想当日自己出嫁,娘家不过寒酸的给做了一张梳妆台,以及给了两只银钗子和半两银子压妆,对比之下不由又羡慕又心酸。
在唐荷看来,宋氏就是一张摊开的书页,里面的内容是一清二楚。她大嫂这个人,略有些眼皮子浅,但并不坏。因此她只是笑笑,说道,“爹娘没有跟我说,我也不在意。嫁人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同这一点嫁妆关系也不大。”
宋氏心有戚戚地点头,“是啊,这女人的日子好不好过,还得看自己嫁的男人好不好。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过我看咱姑爷,真真就是一个不错的儿郎。”
别人夸她未婚夫,唐荷却不像别的待嫁女儿一样的娇羞,反而落落大方地含笑点头。
反而是宋氏被她的态度惊倒,感慨当初自己待嫁,旁人提一提唐大山,她都是拿帕子掩住烧得通红的脸。
51
秋季天高风大。唐小山同村里的半大孩子们一起拿了线轴和自己糊的风筝跑到秋收后的田野里撒欢。整个村庄上空,都飘摇着朴拙的风筝。
桃桃看得眼馋,也缠着要玩。唐小山嫌弃她一个小女娃不能碰不能摔,不肯带她。唐荷无法,只好在承诺忙余陪她玩。可惜的是乡间风筝构造虽简陋,唐荷却还是不会削竹条,不会糊风筝和尾巴,满头大汗地折腾了半下午,几次都想放弃了,只是桃桃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话说不出口。
恰好这一日周南生来看她,见她坐在一堆竹条、草纸和浆糊瓶中间,难得露出沮丧的神色,不由失笑。
“我来做吧。”周南生示意她起身让他接手,然后裁了长短合适的竹条,用线绑住两头使其成弓形,中间搭上竹条做箭,又剪了长方的纸,黏在弓箭形的竹条上,如此,一个风筝头便做成了。稍微晾了一会,又在风筝头上粘了长条条的尾巴。
唐荷看他三下两下就粘好了一个简单的风筝,眼睛不由挣得大大的,“我看你做得很简单呀,为啥我自己做起来怎么都做不好?”
周南生笑,“我自小做到大,做惯了当然快。”又问她:“你以前没放过风筝吗?”
唐荷搜索原主的记忆,略有些心虚地答道:“很小的时候玩过几回而已……”
“那我做糊两只,咱们陪着桃桃一起去玩。”周南生兴致勃勃,“难得你有做不来的事情呢。”
谈恋爱年龄虽然不是问题,但唐荷的心理年龄决定她一贯行事较为淡定,周南生便是首次看到未婚妻脸上流露惊异,两只星星里的光芒眼差点没把他闪瞎,心中因此大为满足,手下的动作更是流畅快速。
差点忘记了,男人是需要崇拜的。唐荷心中想着。她左右看看,堂厅里只有他们俩和蹲在一旁玩着风筝的桃桃。
“桃桃?”
小女孩儿疑惑地抬头看她。
唐荷把手遮在她的眼睛上,“桃桃乖。”然后转过头,凑近身边青年的脸,带笑地轻叫道:“喂……”
嗯?周南生疑惑地微侧头。两人的脸这样接近,近得能听到少女的鼻息咻咻,周南生忍不住有片刻的晃神,他艰难地发声道:“怎么了?”
声音低哑。
唐荷低笑,就势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好厉害哦,”再亲一下,“奖励。”
然后嬉笑着放开遮在桃桃眼上的手,亲了亲小女孩儿。桃桃年纪小,也没有想到追问姑姑的举动,回亲了一下姑姑,又低头玩风筝了。
周南生却当场僵住了。少女的唇瓣柔软,被亲吻的肌肤处先是感觉湿热,然后灼烧感蔓延,很快烧出璀璨的火花。
周南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扑灭这火苗,却又怀着希望,希望它烧得更旺盛。他几次移开眼,又不由自主转回头盯着少女眼红的唇瓣。
“小荷……”可以继续么?
“嗯。”唐荷应声,含笑地睇他一眼,“接着做呀,做完了咱们一起去放风筝。”
“……太过分了。”太折磨了。
唐荷对上他控诉的眼,笑而不语,示意他看桃桃。意为旁有稚儿,宜发乎情止乎礼。
周南生长长地出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
唐荷笑,“快了,快了。”
“……”周南生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戏谑的一面,佯怒地瞪她一眼,“以后不准再逗我。”
“……你确定?”
“……还是时不时逗一下吧。”
“天空真高真蓝。云朵真白。”
周南生失笑地看着仰头看天的未婚妻,“这天这云都是从小看大的,你倒稀罕得像没见过一样。”
可不是没看过嘛。唐荷笑,仍然抬头望着远天。苍穹之上白云朵朵,苍鹰在其中翱翔。群雁排了“一”字往南方飞去。田野上空则掠过了蜂鸟。
“因为我是对生活怀中热情的人,于是我能从平凡处领略美。”唐荷慢悠悠地说道。
唐大山听了妹妹的话,不大懂,只觉得脑仁都疼起来,“小荷总是有许多歪道理,”他这么跟准妹婿说道,“以前她也没有这样文绉绉的。”
这个妹婿虽然干得活喝得酒,但打眼看去还是有两分读书人的斯文,他觉得自己妹妹就是嫁夫随夫惹的祸,说话常常让自己听不懂了。
周南生笑,她怎么样都行,反正是自己媳妇,自己看着好就行。“小荷这样好。”
说着话,眼睛没放过田埂上的小洞,瞥见一抹小影子窜出来,当即眼疾手快地一榔头砸下去,他定睛一看,中了。
“热爱生活的人,我又给你逮到了一只你喜欢的田鼠。”周南生笑着把用了稻秸绑起尾巴的田鼠提到唐荷面前。
唐荷皱起鼻子。因为两人相处日多,且越来越熟稔亲密,她在言行举止上逐渐展露自己的小习惯。
如果不是手里提着死田鼠,周南生都要刮刮她的鼻梁了。
“你说错了,”唐荷纠正他,“我没喜欢田鼠,我只是喜欢吃它的肉。”
没错,名校才女干练白领之唐荷,喜欢吃炒田鼠肉。
鸡鸭鱼肉稀罕,她找地里的畜牲替代开荤,总可以吧?
秋高气爽,唐大山兄妹三并周南生,各自扛了榔头锄头木棍,在秋收过后的田野上找老鼠洞。挖之,水淹之,火攻之,无所不用其极。致使田鼠家族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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