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季竣廷平静道:“我也知道,这事的起始怕是与嫂子脱不了关系。但不管如何,她总是大哥的妻子,安哥儿兄弟两个的娘亲。同在一个屋檐下,自该以和为贵。总没有爹娘尚在,便闹分家的道理!”
荼蘼点了点头,慢慢道:“二哥说的有理!”对韩璀,她并没有太多的怨念之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韩璀之所以想她嫁给林垣驰,为的仍是季家。落水之事,于韩璀而言,亦非她之所愿。她有时会忍不住想,若是韩璀没有因推自己去看那条芙蓉锦鲤王而让开了一步,那么原先立在高嫣身边的她定然也会落水。而她若真落水,一时半会的又有谁会对她施以援手。只怕那兄弟两个都不会有那一份闲心的罢!
季竣廷见她点头,不觉一笑,正欲说话,却见外头有人上前见礼。季竣廷回头看去,却是母亲身边的月琴,他诧异问道:“月琴,你怎么来了?”
月琴笑道:“好教二爷与大小姐知晓,卢先生适才来辞行,说是这几日他便要走了,因前次二爷曾说过想与他同去南渊岛一游,故而他来问问二爷如今的打算,顺便再为小姐把一回脉!”兄妹二人互视了一眼,季竣廷便起身向荼蘼道:“我这几日也正要去见卢师傅,可巧他竟自己来了!我便先过去,一会子再陪卢先生同来,你也不要太轻狂了,去换身衣裳罢!”
荼蘼笑着应了,季竣廷便快步的往外头去了。荼蘼病后乏力,便叫了明秀过来扶她,进了屋子,重又梳了头,换了一身衣裳,便自在外屋候着卢修文过来。
过了约莫顿饭工夫,她才听得外头传来季竣廷带笑的声音:“卢师傅可不晓得,那丫头自打落水之后,愈发的娇蛮任性,适才还叫丫鬟抬了软椅在花架下头玩了好一会子!”
荼蘼忙示意明秀来扶自己一把,起身走至门口,开了房门,瞪了季竣廷一眼,微嗔道:“好呀!二哥又在说我坏话!今儿可不是被我逮个正着!”
正文 43 辞行(2)
卢修文微笑的看了荼蘼一眼:“你这丫头气色倒还不错。看来这脉我也不必把了!”
荼蘼笑道:“我固知师傅此来不是为了把脉,便索性为师傅省些事儿了。”卢修文闻言不觉失笑摇头,荼蘼便又问道:“师傅可要进屋坐坐!”
卢修文摆手道:“不必,我看你这院子里,这一排的花架倒是清雅趣致,我们便在外头坐上片刻,我说几句话,便也该走了!”
荼蘼点头应着,明秀便扶了她,仍在花架下头坐了。花架正下方,原就有一方石桌,四张石凳,天气虽已暖和,但明秀惦着荼蘼病后体弱,仍为她垫上了灰鼠软垫。
过不一时,慧芝便送了茶来。卢修文揭了盏盖喝了一口茶,心中正自想着该如何开口,一阵风来,小巧而洁白的荼蘼花瓣便漫天的洒了下来,更有几片甚至落在了茶盅内。那花瓣原有香气,被盏内热气一熏。再衬上茶香,那味道便愈觉清幽。
卢修文不觉脱口赞道:“好花!”便自举杯又喝了一口。
荼蘼在一边笑道:“师傅觉得这花好,我却更爱庐山后院的那一架葡萄呢!”
卢修文哈哈一笑,随口道:“前些日子,宝環使人送了信来,说是去年你走时,很舍不得那一架葡萄,她便赶在入春时,令人送了几根枝条来,只是离着远,也不知能活不能!嗯,算算时间,这两日也就该到了!”
荼蘼微怔,不禁叹了一声:“倒要多谢宝環姐姐了!”
卢修文没有接口,又喝一口茶后,这才问道:“荼蘼,你这是不打算去南渊岛了?”他说着,便对一边侍立的明秀挥了挥手,明秀会意,便即退了下去。
荼蘼闭口不答,坐在一边的季竣廷忽而听到南渊岛三字,却是吃了一惊,只拿了眼去打量卢修文。卢修文平和道:“实不相瞒,我当年与妙妃也有些交情。你素来聪明,想来也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如今虽有赐婚口谕,但花些心思,也未必不能从中动些手脚……”
他也并不在意季竣廷便在一旁。只径自的将话说了出来。荼蘼深深的看了卢修文一眼,从卢修文这几句话中,她听得出来,卢修文与妙妃的关系绝非有些交情那般简单,否则他又怎肯甘冒欺君之罪,作出这等事来。季竣廷张口欲言又止,半晌别开头去,只作不曾听见。
许久,荼蘼平缓的摇了摇头:“多谢师傅,只是……不必了!”
卢修文凝视荼蘼许久,才叹了口气。他自己也知,此事风险颇大,若不被人揭出,那也还罢了,若是不慎泄漏,只这一个欺君之罪,却是足以让季氏全家死无葬身之地。此刻见荼蘼摇头拒绝,他心中也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心疼。
“林垣驰,其实也不错!”半晌,他才缓缓的吐出这几个字。
荼蘼垂眸不语。林垣驰自然是好的,他若不好,自己从前又怎会那般欢天喜地的嫁给他:“师傅打算在南渊岛待多久?”她岔开话题,徐徐问道。
卢修文略一犹豫,答道:“我原先有意定居南渊岛,如今……再看看罢!”他一生无儿无女,对荼蘼当真是视若亲女,原想着荼蘼若是嫁去南渊岛,自己便索性在南渊岛住下,一来可以时常见到荼蘼,二来也可助林培之一臂之力。如今,自然要另行考虑。
荼蘼骤然听了卢修文的话,心中却是不由一跳,忽然便想起前世林垣驰继位后,卢修文便没了消息,敢情他是去了南渊岛,难怪中原地区久不闻其音信。
顿了一顿后,荼蘼又道:“师傅,我打算这几日同爹娘说说,求他们允我回庐山住上几日。”见卢修文面现诧异之色,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想绕路去看一看二姐姐!”
卢修文这才恍然,点头道:“也好!我去时会将陆家的所在抄给你,并使人通知二妹,她若知道这个消息,定然非常高兴!”几人又说了一回话,卢修文这才起身去了。
荼蘼见他要走,便也起了身要送,卢修文冲她摆摆手,示意不必。且道:“相见自然有期!你先天禀赋便弱,这几年虽调养的好,却也不可勉强支撑,回去歇着罢!”
荼蘼只得请季竣廷代为相送,目送二人离去之后,荼蘼一手支颐,伏在桌上静静发怔,此时天色已将黄昏,西面残阳似火,红云变幻滚动,映得满园荼蘼愈加绚烂。有人无声的在对面坐下,荼蘼连眼也没抬,只随口问道:“卢师傅走了?”
那人愕然,旋即问道:“卢师傅?卢师傅来过了?”
荼蘼一听声音,便知不对,皱了皱鼻子,她抬头道:“三哥,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季竣灏,听荼蘼这么一问,他便点了点头:“嗯,我才刚出门,在路上恰遇着清秋,便一同到状元楼喝了一回酒!她要回南渊岛了!”
荼蘼叹了口气:“我知道。卢师傅也要去南渊岛!”
季竣灏摆了摆手:“我听清秋说,长公主已求了皇上,让秦太医随侍南渊岛,好帮她调理身子,皇上也已允了!”荼蘼闻言,半晌无语,心中却是愈觉寂寥。季竣灏又道:“清秋说,她本想来见见你,又觉相见不如不见,只托我将一样物事转赠给你!”
他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串珊瑚手链递了给荼蘼。
荼蘼微怔之后伸手接过。这串珊瑚珠入手甚是沉重,珠体光泽柔润细腻,托在掌心,竟映得掌心都微微泛了红,可见其色之鲜妍。才刚退还了林培之的珠链,冼清秋却又送了这条珊瑚手链,这让她心中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摇了摇头,她正要说话,却又被季竣灏抢去了话头:“清秋说,这串珊瑚珠乃是她从前入海之时亲手采的,只可惜下手略重,碎成了几截,只得拿来串了手链,她本不爱这些东西,一直也没戴过,如今送你,只算是个纪念!”
荼蘼听了这话,倒是不好拒绝,只得点头道:“烦请三哥替我谢她!东西我收下便是!”
季竣灏嗯了一声,好一会,才道:“前儿遇到超凡,他问我何时回虎贲,我想着迟不如早,等明儿我便同爹讲,且看爹的意思,他若准了……”
他才说到这里,已被荼蘼一口打断:“三哥,我这几日打算同爹讲,回庐山去避暑!”季竣廷愕然皱眉,疑惑道:“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去了,这……”
荼蘼抿嘴一笑,若无其事道:“我其实是想去武昌看一看二姐姐!三哥不想去?”
季竣灏嘿嘿一笑:“爹娘若肯答应,我自然乐意陪你跑这一趟!”
荼蘼拍手笑道:“那好,等我身子好了,我便去同爹娘说,届时我们一道去武昌玩上几日。回虎贲之事。且先搁着,等我们回来再做决定不迟!”她面上笑得甚是开心,心中却已在细细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做法,看来有些事儿,正如季竣灏所说,宜早不宜迟。
如今只希望那个人能够帮上自己,若是不能,自己少不得还要大费周章了。
正文 44 “玉”字当头
四月初五日,荼蘼午憩过后。用过汤药,自觉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不由的也为之振奋起来。她慢慢起身,扶着桌子走了几步,明秀在旁看见,忙过来要扶她,荼蘼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我没那么娇弱,且让我自己走几步罢!”
明秀一笑,毕竟亦步亦趋的跟着,荼蘼也不在意,缓缓出了房门,举步向荼蘼架下走去。
屋外风和日丽,艳阳高照,院内荼蘼花香气悠悠,袭人欲醉。她回头正要与明秀说几句话,眼尾扫处,却忽然瞧见慧清垂首自长廊那头过来。这些日子以来,慧清极少在她面前出现,荼蘼也没有刻意的唤她伺候,此刻见了。才觉她苍白消瘦了不少,原本秀丽的杏脸也已成了瓜子形,看着倒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明秀看荼蘼注视慧清,忍不住扬声叫道:“慧清姐姐!”
慧清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竟是丝毫不觉对面有人,被这一声呼喊弄得一惊,急急抬头,瞧见二人,怔了一下,才过来见了礼。荼蘼摆了摆手,温和道:“没甚么事儿,你回去罢!你的事儿,我已同嫂子说了,想来这几日,便会有消息!”上次景山潭时,她曾同韩璀商量,想请韩璀帮慧清觅个合适的夫婿,韩璀其时一口便应了。不过因自己出了些意外,想来这些日子韩璀想来也不好过,自然一时忙不到这个,自己得要提醒一二才是。
慧清又是一怔,半日才道:“可是……”
荼蘼截断她的话:“这几**若得了闲,不妨先收拾收拾!去罢!”已决定的事儿,她不想再反复。慧清既有她自己的打算,那还是早些打发出去,免得多生枝节。
慧清的唇角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服侍荼蘼日久。对荼蘼的性子也颇了解,见她这般说话,也知已无转圜余地,当下轻施一礼,默默退了下去。
她才刚刚离去,明秀便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小姐……”言下似有说情之意。
荼蘼对她摇了摇头,温和道:“明秀,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而我这个人又是从来不爱勉强别人的,将来你若满了十八,不想留在我身边,只管同我说,我绝不怪你!”
明秀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待醒过来时才竟觉不对,忙又猛摇头,倒弄得荼蘼格格笑了起来。牵住明秀的手,她道:“别怕,我是说真的!”
明秀尴尬的笑,她不比慧清等四个在段夫人跟前长大的丫鬟。她是上了十多岁,方才被段夫人看中,因此在主子跟前也较为拘束,并不敢太过放肆。荼蘼对她好,她知道,但这些话儿,她却还是不敢随意拿来说笑。荼蘼也知这一点,故而并不十分逗她,只道:“走罢,随我去见见老夫人!”明秀巴不得这一句儿,急忙应了,上来半扶了她。
二人一路走着,荼蘼病后乏力,脚步也缓,才刚出了院门,便见前头有人疾步过来,看那模样,正是冲自己这里来的。荼蘼认得那丫鬟却是惯常在前厅伺候茶水的大丫头素英,她轻轻挑了下眉,便停了步子。素英见了她,已快步的过来,禀道:“大小姐,秦太医来了!”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秦甫生会来,她并不意外,毕竟对方也快要随长公主前去南渊岛了,以他对自己的疼爱,临去之时,怎么也是要来自家道个别的。
顿了一顿。她问道:“老侯爷的意思,是让我过去,还是秦太医过来?”
素英笑道:“大小姐大病初愈,还是歇歇的好!”
她口中说着,便走到另一边,与明秀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荼蘼。
荼蘼听得一笑,毕竟道:“成日介躺着,好好的人也都躺出毛病来了,出来走走也还是要的!我便在这里迎一迎秦师傅,也好尽尽我的心意!”
素英便道:“如此也好!”三人便寻了阴凉所在,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等着秦甫生。约莫等了顿饭工夫,才见秦甫生从那面进来。他从前教导荼蘼,对季府甚是熟悉,也无需人引路,便径自过来了。荼蘼望见他,便挣开两个丫鬟,往前走了两步,深施一礼,唤了一声:“秦师傅!”秦甫生忙上前扶住,且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气色果是好多了!”
荼蘼抿嘴一笑,便回身让他入院,仍在荼蘼架下坐了。秦甫生深深了吸了口气。只觉满鼻馨香,目之所及,是荼蘼清丽无双的面容,他不自觉的叹了一声:“又是一年荼蘼花开,记得第一回见到你,你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转眼工夫,竟已论及婚嫁了!”
一边的素英见秦甫生到了,便行了一礼,告辞去了。明秀也入内沏茶,一时不在跟前。荼蘼勉力的笑了一笑,问道:“秦师傅这一去,打算何时回来?”
秦甫生平和一笑:“少则一年半载,多了三年五载也未必!”
荼蘼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抬手指天,低声问道:“还有多少时日?”
秦甫生明白她是在问今上还有多少时日,不禁摇了摇头,瞪了她一眼后,却还是答道:“若从今而后少理国事,少近女色,还有三五年,如若不然,也只在这一两年内!”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秦甫生便自袖笼之内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并一只青花长颈瓷瓶,一并交了给她:“这瓶子内,乃是雪莲养生丸,共有百粒,每日早晚一粒,既可养生亦能养颜,于女子效果最好。这本册子里头,我另抄了几个方子,你如今也大了,又是要嫁入王府。切记将方子记熟后,便即悄悄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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