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的儿子,当朝的太子爷,也即是将要继位为帝的那个孩子,他其实是你的堂弟……”
林垣驰乍闻此言,不觉一梗,一张脸顿时青黑一片。
荼蘼斜乜了他一眼,忽然就觉得无比开心,她快意的绽开一个明灿若夏花的笑容。
林垣驰见她笑的得意,不禁暗怒,却也不愿让她得意下去,因深深的吸了口气,平抑一下怒火,淡淡道:“那也不错,至少他还是皇室血脉,林家子孙……”
荼蘼与他从前做了那么些年的夫妻,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见他虽说得平淡,面色也自舒缓,但眉弓处却在不住轻颤。已知他心中怒极。她没有再继续火上浇油的兴致,只抬头一笑:“说了这一阵子的话,口都有些渴了,殿下这边请!”
林垣驰重重的哼了一声,待她折过身子往亭子走去时,他才冷淡的在后头道:“荼蘼,我倒很想看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把我堂弟变成我儿子!”
荼蘼足下微微一顿,旋即装作不曾听见的径直走入亭中。精巧的观景亭内,一只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火上的小银吊正自咕噜咕噜的响着,里头的水早已烧得滚了。
经了这一次后,林垣驰毕竟几日也不曾上过季家的门,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因这几句话就轻易放弃,但这倒也让荼蘼很松了一口气。季煊与段夫人对此虽觉诧异,但也并没多问甚么。
二月初十日,卢修文终于重回季府。
荼蘼听见他回来,心下便想去问上一问,但知季煊此刻必定正陪着喝茶,自己过去,不过徒惹白眼,只得按捺住了。当晚。季煊在南跨院西厢正式设宴为卢修文洗尘。
因卢修文乃是季氏兄妹的业师,因此众人倒也并不避讳,便作一桌坐了。卢修文自熙国公府回来,先是好生沐浴了一回,又换了一身青色儒衫,看来更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荼蘼悄眼一看,见他那份精神,便知长公主定然无事,心中不觉暗自欣然。
众人坐定之后,便开了宴。段夫人不过略动了几箸,便陪季煊一道向卢修文敬酒。荼蘼候三个哥哥敬完了,便也起身劝酒。卢修文自是含笑饮尽,然后略带笑谑的看了荼蘼一眼。当着季煊的面,荼蘼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冲他皱皱鼻子,也自喝干杯中酒。
她才刚坐下不久,段夫人便起身推说要回房照顾两个孙儿,领了荼蘼径离西厢。韩璀见状,自也跟着一道出来。才刚出厅,段夫人便停下脚步,嘱咐韩璀使人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韩璀忙应了,便领了芸桦过去厨房。段夫人与荼蘼一路回去,一路默默,直到回了段夫人房里,斥退了众丫鬟,段夫人才道:“据说长公主的病情大为好转……”
荼蘼笑道:“我见卢师傅神情,便知长公主必已转危为安了!”
段夫人点头,沉吟了一回,却又忽然问道:“你二哥上回随你一道过去熙国公府,探望长公主与玉郡主,听说长公主特意与你们二人说了一回话,她当时却说了些甚么?”
荼蘼微怔了一下,回想一下当日情景,小心的回答道:“也并没说甚么呀?”
“真的没说甚么?”段夫人扬眉,似笑非笑的看了荼蘼一眼。这一眼倒将荼蘼看得好一阵脸上发烧,因想也不想的将季竣廷卖了出去:“长公主说,如此佳婿,可惜我却无缘!”
段夫人微愕的蹙了下眉,旋即失笑的摇头:“你们兄妹两个,可真是……”她没说下去,荼蘼却已从她这句话中猜知段夫人今儿之所以问起这个,必是之前已问了季竣廷的,而季竣廷显然已毫不犹豫的将她卖了给段夫人,将那些嫁去南渊岛之类的话尽说了。
“娘,您可不要偏听偏信呢!”她小嘴微翘的叫了起来。
段夫人听得直笑。拍拍爱女的小手:“我这不正在求证!”
荼蘼听得好一阵无语。段夫人笑了一回,这才慢慢道:“荼蘼觉得,长公主可是识大体、明大局之人?”荼蘼微讶的看着段夫人,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好在段夫人倒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见她谨慎不语,反倒满意的点了点头:“希望她是才好!”
荼蘼心下更是疑惑,面上却又不好询问,只得点头笑道:“应该是罢!”
次日,荼蘼领了明秀,直往卢修文所之处。她到时,季竣廷却已在了,正与卢修文坐在一处喝茶说话。卢修文见荼蘼过来,不免呵呵笑道:“好么,给我找麻烦的丫头终于来了!”
荼蘼听得扑哧一笑,因上前道:“卢师傅又诬陷我!”一面说着,也不避嫌,便在卢修文身边坐了,笑道:“卢师傅妙手回春,只不知长公主有何馈赠?莫小气,快拿来让徒儿瞅瞅!”
卢修文失笑,旋即洒脱的摊摊手,甩甩袖,以示自己两手空空,兼且两袖清风:“你看师傅像是得了甚么馈赠之人么?”
荼蘼黛眉一蹙,故作不满道:“长公主做人可真不地道,赶明儿我可要同冼姐姐说说去!”
卢修文一笑打趣道:“好,师傅也不要了,你讨回多少,便都赏了你将来添妆用!”他这话虽说的轻松,其中不无调侃之意,但荼蘼却没来由的觉得卢修文心中似有些郁郁的。
她注意的看了卢修文一眼,笑道:“一言既出可是驷马难追哦!”
卢修文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鬼丫头,南渊岛盛产黄金,富足无比,等你嫁去,何愁不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却还这般的抠门,一点小钱也只是计较不已!”
荼蘼见他又将话题扯到南渊岛上,便知卢修文无意与自己谈论长公主所中的蛊毒,她何等精乖,卢修文不说,她也便只字不提,只与他随意说笑了一回。
正文 23 怪事
从卢修文那里出来。季竣廷若有所思的看了荼蘼一眼:“长公主……”他没说下去,只以询问的目光看着荼蘼。荼蘼明了他的意思,便无声的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朝前走了几步,荼蘼忽然问道:“二哥,你现在可以出门么?”前阵子,因卢修文在熙国公府,季煊借故禁止季竣廷与季竣灏出门一步,只是将二人关在家中。
季竣廷略一点头:“我会留意的!”二人说的都颇隐晦,彼此却是心领神会。
荼蘼便又问道:“卢师傅可有说打算何时离开?”
“没有!”季竣廷面上泛起些微疑惑之色:“我今儿来寻卢师傅,正是要同他说,我打算与他一道离京,在外头再历练一段时间。他听了便点了点头,却说他暂时并不打算离开!”
荼蘼哦了一声,心中却是不由得愈加奇怪。卢修文并不喜欢京城,她早就从他往日的言辞中发现了这一点,可他来了京城,却忽然说暂时并不打算离开,这又是为何?
“二哥,你说……”脑中灵光一现,她突兀的开口,却只说了四个字。便又将下面的话缩了回去。回过头,她朝明秀笑了笑:“明秀,我与二哥去园子里头坐坐,你去我院子里,取些云雾茶,再将去年冬日里我收的梅上雪拿来,煮些茶喝!”
明秀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季竣廷失笑的看了妹妹一眼,却也闭口不语,直至走到花园内,在亭内坐下,他才道:“这时节,你怎么也舍得拿雪水来煮茶了?”
妹妹的脾气习性,他怎能不知,如今正是二月中,新茶未下,去年的茶却已陈了。荼蘼去年也并没集多少雪水,却舍得拿来浪费,想来是有话想同自己说,故此支开明秀。
“二哥,你说,卢师傅跟长公主是不是早就认识了?”荼蘼犹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季竣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你怎会忽然有兴趣?”
荼蘼想想,也觉有些尴尬:“二哥,我这样,算不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季竣廷笑笑,没有接口。过了片刻,才道:“这事不好说,且等我慢慢打探罢!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况京中这个地方,别的没有,闲闲无事的太太小姐便是莫须有的事儿,也能编的活灵活现,须尾俱全!二十年前的事儿,打听起来虽难,却也未必无法下手!”
荼蘼点点头,却又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顺便也打探一下卢师傅和秦师傅的关系如何,我总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很有些古怪!”
季竣廷惟有叹息点头:“你呀,怎么这般偏好这些事儿?”他虽是无奈,且并不那么赞同妹妹的意思,但却还是没有拒绝的意思,这倒让荼蘼安心了好些。她原先其实并没有管这些陈年旧事的意思,只是细细琢磨了来,却总觉得这些事儿似乎有些古怪。或者对她有用。
二人正说着,荼蘼却已瞧见明秀领着两个粗使丫鬟,提了红泥小火炉与银吊子过来了,便自住了口,只笑道:“时间过得好快呢,转眼便又要三月了!”
季竣廷会意的一笑,便自将话题扯开了。
荼蘼默默的往自己院内走去,心神很有些恍惚不宁。
季氏兄弟三人,季竣邺与季竣廷自幼习文,又是地位显赫的功勋世家之后,季竣廷中举之后,便理所当然的入了太学就读,因此与京中许多官宦世家之子都颇相熟,门路之广,其实不在季竣灏之下。他既居心要打探熙国公府的事儿,不出两日,便已知晓了大概。
而她,正是从季竣廷那里出来。季竣廷的消息其实很是简单,熙国公府中,长公主的病势已有好转,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个服侍了长公主数十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云鹭忽然暴病身亡了。暴病身亡!荼蘼细细的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便不由的记起那个声音柔美的女子。
那日在长公主房中,她并没太刻意的注意云鹭。只记得她嗓音温柔低沉,极其好听,至于人,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还算清秀罢。却也并没有多少值得注意的。
季竣廷在说到云鹭暴病猝死之时,双眉亦是微微蹙起,显然他也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云鹭,她原先是宫中的宫女,一直贴身服侍长公主。据季竣廷打探来的消息,长公主嫁入熙国公府时,一共带了四名大宫女,二十余年下来,其他三人已陆续被长公主遣嫁,惟有云鹭,一直也不肯嫁人,只是守在长公主身边,算是长公主身边第一贴心的宫女。
荼蘼不禁摇了摇头,她所知道的东西毕竟还是太少了些,她需要知道更多。而她更加明白,她是通过季竣廷才得到这些消息的,这些消息固然绝不会有假,但季竣廷肯告诉她多少,却还在两可之间。他是她的二哥,也是一心护着她的人,所以有些事情,难说他是否会瞒她。
我需要知道更多,她想。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身后跟着的明秀听了,不禁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的便叹起气来!”
荼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甚么的,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明秀不笨,但也没有多少心机,她忽然想,这样的丫头,其实并不太适合她。或者,她该花些心思,找一个更聪明。更有心机且忠心于她的丫头——一如从前的飞霜。
她正想着,却有人从后头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小姐,小姐!”却是慧芝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却见慧芝急急促促的奔了过来。因走了远路,又赶得急,她的双靥通红,似染了霞云,看着甚是娇艳:“怎么了,竟跑成这样子?”
慧芝快步过来,喘了口气,这才说道:“熙国公府玉郡主来了!说是来多谢小姐的,我急急的使了人去二爷院子里,二爷却说小姐早走了。老夫人那边催得又紧,我没了法子,只得遣了屋里的大小丫头一同出来找,不想还是我有运道!”
荼蘼听得扑哧一笑,因道:“冼姐姐人在哪儿?带我过去罢!”
慧芝喘匀了气,答道:“郡主这刻正在老夫人屋里说话,小姐快随我过去罢!”
荼蘼应了,便回头向明秀道:“你先回屋去罢!我与慧芝同去便成了!”
见明秀应了,她才回身随慧芝一道往段夫人屋里走。荼蘼进屋的时候,一眼便见着了冼清秋。她穿了一件淡青色镶边月色对襟小袄,坐在段夫人身边,正与段夫人说着话儿,韩璀则陪坐在一边。段夫人抬眼见荼蘼进来,便笑着招手叫她过来。
荼蘼笑着过去,便也细细打量了一下冼清秋的面色。比之前些日子的憔悴,她的气色好了许多,放在女子身上略嫌刚硬的五官线条也因红润的气色而软化了许多。看到她,会让荼蘼忍不住的想起雪中寒梅,清艳而略带刚强,有一种奇异的韵味。
“荼蘼,”冼清秋笑着起身:“我今儿是特意来谢你的!”她面上笑吟吟的,但不知怎么的,荼蘼却觉得她眸中并没有多少笑意,反而有一种异样的黯沉。
“冼姐姐又说笑。要说谢,你也该谢卢师傅呀,怎么却来谢我!”她若无其事的笑。
冼清秋居然点了点头:“我今儿来,一是找你,二来,也正是想要面见卢先生,表达我的谢意!”她这么一说,倒让荼蘼一怔,一边的段夫人笑道:“论起来,郡主还真是该去谢谢卢先生,荼蘼,你便领郡主去你卢师傅住的小院走一遭!”
荼蘼笑着应了,也不及坐下,便又辞了段夫人与韩璀,引了冼清秋一路出门。二人才刚出了院门,冼清秋便叹了口气。荼蘼回头一笑:“冼姐姐这是怎么了?”
冼清秋苦笑道:“你二哥其实不错,怎么你母亲却像是怕他娶不到妻子似的?”
荼蘼这才明白过来,扑哧一笑后,她道:“我二哥其实真不错,冼姐姐就真不考虑考虑?”
与冼清秋的接触其实并不深,但却足以让她明了,冼清秋其实是个有口无心的率真之人。只是她这句话全是脱口而出,不曾多想。只是话才出口,她便觉得有些后悔。她对冼清秋虽有了几分好感,但她与林培之的关系,却还是让她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冼清秋怔了一下,随即道:“你二哥,其实没甚么不好,可是……”她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显然在斟酌着言辞。荼蘼见她模样,心中反而一松,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一句信口而出的打趣话,当真勾动了冼清秋的心思,那日后若出了纰漏,她可怎么跟季竣廷交待。
“罢了罢了,我本就是说笑的,姐姐别太在意!”她笑着,目光一扫,却瞧见一边转弯角上,季竣灏正巧巧的大步而来,她随手一指那边:“呀,我三哥来了!真是巧!”
冼清秋乐得岔开话题,接口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