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舅。这其中这些事儿,段夫人既能想到,荼蘼自然也不会不明白。母女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段夫人才淡淡道:“客人既已到家了,自然没有不接待之理,荼蘼,你先回去换身衣裳!”
荼蘼答应了,心神不宁的起了身,带了明秀,一路径回自己的院子。慧清与慧芝正在房中围着火盆闲坐说笑,见她匆匆回来,都是一怔,起身正要询问,荼蘼已轻轻一摆手:“去,替我将年下新制的那套云锦襦裙取来!”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心情解释太多。
正文 13 请满杯
正月的京城,甚是寒冷。虽然近日一连晴好了几日,阳光也颇灿烂,但却愈发干冷。
季家的花园里头,段夫人唇角含笑的与杜聿清的夫人邱氏并肩缓缓而行,荼蘼则与杜家的四小姐杜妍紧随其后。邱氏微笑着打量着四下的环境,赞道:“清平侯府的花园果真雅致!”
邱氏年约五旬,肤色白腻,容貌端庄,保养得宜,看来不过三十许人。杜妍只比荼蘼稍大,年下刚刚举行了及笄礼,生的柳眉杏眼,身姿若柳,看着很有几分水乡女子的秀雅之气。而她的母亲,也正是杜聿清为官江南时,在苏州任上所纳之妾。
母女二人先时已去拜见了杜聿清与林垣驰,众人寒暄了几句,依例各自给了压岁钱与礼物后,季煊便使妻女带了杜家母女两个一道来后花园看看。
段夫人一笑,也便客气了几句。她们二人一面走着,一面闲闲的叙些家常。浑然不觉后头的杜妍与荼蘼已渐渐被拉了下来。荼蘼淡淡的扫了刻意放慢脚步的杜妍一眼,心中有些微微不耐,面上却是分毫不曾显露,只笑着询问道:“杜姐姐可是累了?”
她略略提高了一些嗓门,既保证能让前头的段夫人听见,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刻意如此做法。果然,这话一出,段夫人便已停下了脚步,含笑回头道:“怎么,杜小姐累了么?”
杜妍面上迅速的掠过一丝狼狈之色,她之所以刻意放慢脚步,便是想拉开与二位长辈间的距离,寻机同荼蘼说上几句贴心话,却没想到荼蘼只一句话便挤兑得她无法如愿。有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顺着荼蘼的话道:“谢段伯母关心,走了这半日路,还真是有些累了!”
段夫人一笑点头,便指着前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到前头轩内小坐一刻!”
邱氏有些冷淡的看了杜妍一眼,附和道:“如此也好!”杜妍乃是杜聿清妾室所出,因容貌出众,杜聿清对这个女儿倒也颇为疼爱,但她可并不如何待见这个庶出之女。
这次来时,因杜聿清的所有女儿,不是已出嫁,便是年纪幼小,只她与荼蘼年龄相近。杜聿清便不顾夫人反对,硬是带了这个女儿一道出门。这种场合之下,邱氏虽不会故意为难这个庶女,但也休想她能和颜悦色。
此刻段夫人既开了口,众人自也不好多说甚么,便往园内的悦藕轩行去。及至在悦藕轩坐下了,季氏家人早迅速快捷的送了糕点、茶水、时令水果、蜜饯来。
邱氏微笑,环目四顾了一下周围雅致的环境,赞叹道:“久闻夫人治家本事了得,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倒叫我心中很是惭愧!”
段夫人闻而一笑摇头,答道:“却叫邱夫人见笑了,我这身子,一贯便不甚好,否则也不会出京一待便是数年。这家中事务,我是早交了给长媳,好在那孩子倒也还算争气!”
邱氏点头道:“哦,我记得夫人的长媳乃是韩尚书次女罢!先时厅里见了她,我便觉得这孩子生的标致又有宜男之像,想不到却还有这等治家的本事。实是难得!”
二人慢慢的说着话,又各自举杯浅浅啜了一口清茶。
段夫人这才笑道:“邱夫人过誉了,那孩子也只是一个表面亮堂,内地里糊涂着呢!”言毕,毕竟又夸了杜妍几句,邱夫人便也谦了几句,便又去夸荼蘼,段夫人忙又谦让。
荼蘼在旁听着,不觉暗暗苦笑。京中王公勋爵甚多,又走得密的,自也有关系疏淡的。诸如杜家与季家,从前便压根没有多少往来。事实上,杜家虽是世家,但已败落许久,直到出了杜皇后,杜聿清这才顶了国舅之名迁居京城。只是可惜杜皇后得宠不过短短数年,杜聿清才刚外放做了两任官,杜皇后已然在失宠之后染病身亡。
这样的人家,自然算不上如何显赫。而据她所知,从前的杜家也不过是仗着杜聿清两任外放积下的些许宦囊与一份皇亲的俸禄勉强度日而已。不过,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邱夫人那一身蜀锦质地,光灿耀眼的衣裳,以及满头珠翠便已知道,这些年,随着林垣驰的日渐得势,杜家的日子应该也好过了不少。
凭心而论,从前的交往让她并不喜欢邱夫人。至于杜妍,她以眼角斜乜了一下那个看似温婉秀雅的女子,暗暗的冷笑了一下。杜妍。这个女人,从前就在她手下吃过大亏,如今看来还是不知收敛。不过,她如今早已经无心再去对付了她了,她现在倒很有兴趣知道,若是没有她的插手,杜妍能不能在林垣驰身边争得一席之地。不过,反正闲着也无事,这剩下的日子里,自己倒也不妨好好指点指点她,将水搅浑了,自己才好顺势摸鱼不是?
她心中正波澜不惊的想着这些,那边杜妍已软软甜甜的叫了一声:“荼蘼妹妹……”
来之前,杜聿清便已细细叮嘱了她,说是荼蘼年纪尚小,身边也不见甚么密友,让她好好与她亲近亲近,最好能成为她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她心中虽然有些不愿,但也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一来她的母亲失宠已久,她在杜家的地位完全倚侍于父亲的疼爱;二来,她心中也很明白,单凭自己,是绝不可能坐上肃亲王妃这个宝座的。
荼蘼抿嘴一笑。若无其事的举起茶盏:“杜姐姐,喝茶!这茶可是我们九月返京之时,特意从庐山带回的极品云雾茶呢!”
杜妍只有笑,跟着捧杯拨一拨盏面浮茶,啜了一口,赞道:“果真好茶呢!”
荼蘼忙道:“姐姐若是喜欢,等走时,我便叫丫鬟给姐姐包上一些带着!等明年春茶下来,我再使人送些过府,请姐姐品一品新茶,想必姐姐定会喜欢!”
杜妍见她神态殷殷。只有感激笑道:“妹妹太客气了,若使你破费,我如何敢当!”
“不麻烦,不麻烦的!”荼蘼甜甜的笑:“姐姐想必不知道,我家在庐山有个别院,在那里也住了好些日子。我爹一时高兴,便在庐山选了最宜于种茶的所在,植了数亩茶园。”
她二人说着,邱夫人却已在一边笑向段夫人道:“看她小姐妹二人,倒是亲热投缘!”
段夫人闻言微微而笑:“这丫头,自小孤单惯了,原先在庐山时,倒有一个小姐妹陪着,两下里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只是那孩子比她略大些,前年她父亲接了她去嫁了人,她身边便没了人陪着,如今难得与你家小姐相契,日后可要多多往来才是!”
邱夫人连连点头道是。那边荼蘼已亲热的拉起了杜妍的手,笑吟吟的说起了庐山。匡庐风光原就秀绝,从她口中说了出来,其景致更是再添十倍。一路自庐山瀑布说到云雾,再说到传奇故事,人文风貌,直说得杜妍目泛奇光,只恨不能立时生了翅膀飞去庐山,细细赏玩。
荼蘼这一说之下,直说到将近午时,季煊使人来请众人前去用饭,这才停了下来。那边杜妍犹自恋恋不舍,频频追问不已。荼蘼捧茶喝了一口,笑道:“我与姐姐可真是投契呢,好久不曾说这么话,觉得还真是有些饿了,我们先去用饭,待用完饭再继续说!”
杜妍只得答应着,随她一道往花厅去。季煊早在花厅设了宴,当下众人坐了。却是分了两桌,男子一桌,女子一桌,中间却隔了屏风,安哥儿与轩哥儿自是随祖母与母亲坐了。
安哥儿与荼蘼最是要好,见了她,便自然而然的赖在了她的身边。如此一来,杜妍自然也便没有机会再与荼蘼说甚么话。韩璀因忙于宴席之事,适才只是与众人打了照面后,便告了退自去忙碌,此刻见了,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又见荼蘼被安哥儿缠着,一时无暇顾及杜妍,便自然而然的同杜妍说起话来。杜妍也只得同她两下里说着话。
酒宴才刚开始,杜妍便在邱夫人的示意下,起了身,先往外厅向季煊敬酒。季煊受了后,她才回屏风后,又给段夫人敬了酒。她这一敬酒,却让荼蘼无可狡赖,少不得与韩璀交换一个面色,二人双双起身,携了两个孩子,也去向杜聿清敬酒。
杜聿清哈哈笑着,起身,甚是爽快的喝了酒。荼蘼能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杜聿清那双审视的眼。她忽然便觉得有些淡淡的伤怀,从前,她之所以能与林垣驰结缘,在其中牵线搭桥的可不正是杜聿清么?只是这一世,他迟了几年,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她盈盈的施了一礼,正要离去,林垣驰却忽然含笑叫了一声:“荼蘼……”
荼蘼微微的惊了一下,移眸带了几分诧异的看他。林垣驰轻轻一拂衣衫,含笑起身,缓缓举起手中酒杯:“五年之后,雪中初见,你——长大了!”
荼蘼的心因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而猛然揪了一下,脸色亦有些微微泛白,半日才轻轻回了一福:“谢肃亲王夸奖!”
林垣驰一手提起桌上酒壶,作出斟酒的姿势来:“请满杯!”
正文 14 变故与谋划
林垣驰一手提起桌上酒壶。作出斟酒的姿势来:“请满杯!”
一室皆静,荼蘼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半日才盈盈一礼,略微抬眼,绽开一个浅浅的笑靥:“今日小女已不胜酒力,只怕是难以奉陪,还请肃亲王谅解!”
林垣驰静静凝视着她,许久才轻轻的笑了一笑,也不勉强,只潇洒自若的放下手中的酒壶,自己举了杯,仰头一饮而尽:“本王衷心希望,下回再见之时,荼蘼能饮下这杯酒!”
荼蘼勉强的笑了一笑,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京城之中,同辈未婚男子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主动要求为未曾许人的少女斟酒,那便是有意求亲,却又不知对方心意,便会借此试探。若女子回绝,便是于他无意,若是坦然应承。并饮下杯中美酒,那便是应允了。荼蘼其实也万万想不到林垣驰竟会作出这般举动来,但无论如何,这杯酒她都是饮不下去的。
此刻,桌边之人都已定下了心神,季煊故意沉了脸,瞅了女儿一眼,这才转向林垣驰拱手笑道:“小女不识抬举,还望殿下念她年未及笄,莫要计较才好!”
林垣驰一笑:“季伯伯严重了,来,小侄敬你一杯!”
季竣廷则看了妹妹一眼,皱眉道:“还愣着作甚,回去罢!”
荼蘼巴不得这一声儿,闻言垂头应了,默默的随着韩璀退回了屏风后头。屏风后头,等着她的是几张失色的面容,段夫人镇定了一下心神,叹了口气,当着邱氏的面,她自然也不好说甚么。事实上,以林垣驰的身份行此等之时,是有些威逼之嫌的。
毕竟,季家虽为侯门世家,但这些年韬光养晦,在朝中势力已是大减,而林垣驰却是目下朝中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两名皇子之一。其势力这几年几乎可称得上炙手可热。
荼蘼今日这种的拒绝,虽并不强硬,但也充分表明了她的态度。她不想嫁给林垣驰,而这种不想的后面,若不是另有倚侍,那必然便是冒失不理事。但无论她拒绝的理由是这两种里的哪一种,京中都绝不会有任何一个门第低过肃亲王府的人家敢再来与季家攀亲。
这个结果,让段夫人心中也很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宝亲王拜访庐山已是两年前的事了,谁又能保证他如今心里想的是甚么。
经了这事,众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虽在面子上竭力维持,但午宴过后,却还是匆匆散了。一家人送杜聿清一家与林垣驰离去后,才一折回,季煊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了神色自如的女儿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段夫人的小院。段夫人也不吭声,只牵了女儿的手,跟在丈夫身后一路回房。身后,季氏三兄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毕竟没跟上去。
季煊一路疾步而行。段夫人与荼蘼自是追不上的,等二人回了院子,季煊已端坐房内,一言不发的饮着盏中清茶,脸色冷肃。段夫人走过去,对屋内的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等众人都退下了,她才过去,在季煊身边坐下,看了看丈夫,却还是欲言又止。
荼蘼默不作声的立在下首,既不说话,也不坐下。室内沉寂了许久,季煊才叹息了一声,指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还站着作甚,坐罢!”
荼蘼应了,便乖巧的坐了下来,却还是不言不语。季煊苦笑了一下,林垣驰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让他很是头痛,可他心中也很明白,这事实在来的太过突然,连自己也根本不曾防备,更何况女儿。在这种情况下,女儿能做的也确是有限得紧。
夫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段夫人才叹气道:“早知今日,当日不若应了宝亲王也罢了!”
林培之往庐山时,夫妇二人其实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当日荼蘼年纪虽幼。但世家大族之女,十二三岁出嫁之事也在所多有。二人只得这一个女儿,自然并不希望她嫁的太早,因此季煊与段夫人才会甚有默契的一个刁难,一个不提。
季煊慢慢道:“事已至此,再不必提,如今只望南渊岛能及早送来消息。这事一定了下来,想来肃亲王也无二话说,不论如何,宝亲王总算是他的长辈!”他口中说着,眉头却已蹙得更紧。论身份,林培之与林垣驰同是亲王,爵位平等,论辈分,却要比林垣驰更高出一辈来。但林垣驰却是有望继承皇位的亲王,将来他若是继承了皇位,会不会刻意打压林培之,那却是难说得紧。因此季煊心中对林培之肯否前来提亲也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段夫人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这个倒不怕,今儿荼蘼也并没一口拒绝,只以不胜酒力的借口委婉回绝,虽然这个借口并不如何出色,但也并没让肃亲王下不来台。更何况。肃亲王也已说了,他希望下次,下次……”她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只得苦笑。
下一次,他已碰了一回钉子,难道还肯再碰第二回?
季煊摆了摆手,抬眼去看荼蘼,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