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竣廷看他那样,不禁又是暗暗摇头,当下笑道:“杼昀,我们走了这一遭下来,我嫂子与妹子也都有些累了,不若寻个地方坐下歇息一回,也好闲聊闲聊!”
段杼昀忙点头应是。移目四顾了一下,正犹疑着该去哪儿小坐,他后头的段家六小姐段雯已含笑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五哥,二表哥既然要寻个地方小坐,我们便去院子西面的绿萼亭罢,此时正宜赏梅,那里可是再好不过的地儿了!”
她口中说着话儿,一双含情的杏眸已脉脉的投向了季竣廷。段杼昀被她这一提醒,才恍然道:“不错不错,绿萼亭甚好!”他说着,便向季家诸人做了个手势,引了众人一路过去。
绿萼亭,位于梅林中央,因段府花园并不如何大,所谓的梅林也不过是数十颗梅树而已,不过梅林中央的亭边上,却有一道流水潺缓而过,水面清晰的倒映出梅花横斜的枝干,及枝上朵朵绽开的红梅,倒也别有一番意趣。小巧的亭角四周,各挂了一串甚是精致的银铃,时有风过,便发出叮叮当当之声,分外清脆悦耳。
亭子正面高挂牌匾:绿萼亭,两侧对联却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韩璀看着,忍不住赞了一声,回头向荼蘼笑道:“此时尚是日间,已觉清雅。若真到了夜间月色明亮之时,想来景致更是佳绝!”荼蘼便笑着应和了几句。
那边段雯已欣欣然道:“表嫂和妹妹若有兴致,今晚不妨留下,我们便在这亭子边上赏梅饮酒。说起来,我也是最喜欢这里了呢!上回京中‘云英诗社’轮到我做东,我便是禀了爹爹,将宴席摆在了这里,众姐妹无不夸这里是个好地方呢!”
荼蘼是何等精乖人物,一听她张口便说起了京中的“云英诗社”便知她有意在自家二哥跟前炫耀,但她也并不揭露,只是顺着她的口气故作惊叹的说道:“六姐姐原来竟是‘云英诗社’的成员之一么!”她口中说着,便悄悄拿眼角扫了季竣廷一眼。
她从前还曾做过“云英诗社”的社长,对于这个诗社自然了解得紧。所谓云英,指的便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这个诗社乃是玉京公卿之家的闺阁千金闲暇无事之时办了起来的,至今也已有了数十年的时间。不过重生之后,她对于这些无聊的勾当也早没了兴致。既不打算与人成日里谈论京中各家的年轻男子,更懒得去与那些女子勾心斗角、争奇斗艳。
季竣廷仍是一迳微笑不答,只立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话。
段雯得了夸奖,不觉更是开心,因道:“‘云英诗社’其实并不难入,作诗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困难呢。妹妹若是有意,我可以引荐你入社,保你喜欢呢!”
荼蘼又是一笑。敷衍道:“多谢六姐姐了!”
众人在亭内坐下,便有段府丫鬟送了茶水点心来。因毕竟是冬日,还不忘取了火盆烧了起来。经了刚才的那一番话,段雯便自以为与荼蘼熟了起来,因笑吟吟的坐在荼蘼身边,扯着她只是谈论诗社中的一些趣事,又将自己前些日子作的诗吟了给荼蘼听。只是一双明媚杏眼却时不时的偷偷觑向季竣廷。每每与季竣廷目光相遇,又都赧然低头,一副羞怯模样。
荼蘼看她模样,倒也不觉心中好笑,因不急不缓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不时击节赞一句:“好诗!”愈发使得段雯好一阵飘飘然。
与她相比,段家的五小姐段玫却是安静了许多,静静坐在一边,安然不动。
段雯肤色白净,一张小巧精致的鸡心脸上五官娇俏明媚,看着便是一副纯真而无心计的模样。这位五小姐却生了一张典雅玲珑的瓜子脸,柳眉杏眼、琼鼻嘴唇,自有一番沉静温文的大家闺秀之气。虽不及妹妹的娇媚,却也另有一番美态。
众人在亭中坐了一刻,季竣廷便与段杼昀攀谈起来,段杼昀无甚心机,压根无需他盘问,该说的不该说的已尽数说了出来。及至午时,便有丫鬟来请,说是前厅已备好了午饭。众人这才起了身,往前厅而去。一时用罢了饭,各自又说笑了一回,方才回了府。
荼蘼才刚回了院子,便使了明秀过去请季竣廷来,不一时季竣廷便也过来了。荼蘼见了他,便笑吟吟的歪头望他。季竣廷失笑:“鬼灵精!”便过去在她对面坐了。
荼蘼扑哧一笑,调侃道:“二哥,你看六姐姐和五姐姐哪个更好些?”
季竣廷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茶后才摇头无奈道:“你这丫头!”
荼蘼见他态度淡然自若,全无一丝担心的意思,不觉疑惑:“二哥,你一点也不担心?”
季竣廷一面喝茶,一面道:“荼蘼,你可知三舅父如今在打甚么主意么?”
荼蘼理所当然的摇头,事实上,她此时请季竣廷过来,也正是想要打探点消息出来。
季竣邺并非长舌之人,断然不会同她说起这些。季竣灏虽成日在外,却性格疏懒,对于不相干又不入他眼的人与事,他是听过就忘,少有放在心上的。而季竣廷虽然回京不久。但他自有一帮京内同窗,为人又精细,往往能于无声处听出惊雷来,何况他对自己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事寻他来问,自是最好不过了。
“京内盛传,圣上已在考虑立储,我看三舅父的意思,是打算等储位一定,便在两个女儿之中择出一人,许配太子为良媛!”季竣廷神态自如:“因此三舅父才会在年尾匆匆使人接了两个女儿来京,而据我看来,三舅父怕是比较中意段玫!”
荼蘼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段雯与段玫二人皆是庶出,论起地位,自然无法与嫡出之女相比,想要嫁为太子妃,确也有些困难,但凭二人身世、容貌,作个良媛却是绰绰有余了。她偏头想了一想,忍不住一笑,信口道:“肃亲王真好福气!”
对于段杼昀,她却是不大在意的。母亲与三舅父虽是同母所出,感情也颇为不错,但她是绝不会同意将自己嫁入妻妾众多,子女各怀机心的段家。
季竣廷忽然听了这句肃亲王真好福气,却是猛然一怔,静静看了荼蘼许久,才忽然问道:“荼蘼,你是否觉得,这次圣上所立的太子必是肃亲王无疑?”
荼蘼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正文 12 照影的秘密
季竣廷见她黛眉轻蹙。半晌也不言语,却也并不逼她,笑了一笑之后,他道:“荼蘼,前几日,娘已跟我提过了你的亲事。”
荼蘼对此并不意外,只在抿一抿唇后问道:“二哥觉得如何?”
季竣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已不小了,又素来聪颖,二哥并不想对此过分置喙。二哥只想说一句,荼蘼,婚姻乃是终身大事,情势利益虽然该当衡量,但更该考量的是你自己的心。不管如何,二哥希望你最终选择的人会是你自己喜欢的人!”
荼蘼微微的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我自己喜欢的人?我究竟喜欢谁呢?林垣驰?
不,他最多只能算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罢了!
她靠在圈椅上,默然不答,脑海中却忽然现出林培之的影子来。那日月圆,明月清风,疏星缈云。月色溶溶,整个院落里皆是一片淡淡的银辉,虚渺淡然的似一场梦境。
他笑吟吟的说:荼蘼,待你及笄,我再来见你一面如何?
他讨要表记,自己装作不曾听懂,却被他出其不意的拔去碧玉玲珑簪我喜欢他么?她默然自问,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或者,有些时刻,我也曾有些心动,只是那份心动,终究比不上从前虽然已过去了很多年,但她依然清晰的记得从前的自己在见到林垣驰时那种面红心跳的感觉。只需他对自己浅浅一笑,她便会觉得无比的心满意足。在初嫁的两年中,他还是一介投闲置散的小小王爷,他们也曾相对朝夕,画眉梳发的闺阁乐事并不罕见。
只是,这一切随着他日益权重,日益繁忙而渐渐的远离了他们。她开始愈来愈多的看到他紧蹙双眉,深夜犹自滞留书房,与几名幕僚谋士彻夜谋划而那时的她,又是多么的心疼。心疼之余,她开始主动介入。她讨厌做一个只能旁观的局外人,她想了解他所做的一切,她想伴在他身边,为他、也为他们二人出谋划策。
在那种日子里,他们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虽然忙碌,却也灵犀相通,亲密无间想到这些,她不觉怅怅然的叹了口气,那样的日子,是永远也不会再回头了罢!
她烦躁的甩了甩头,丢开乱成一团的心绪,抬头去看季竣廷:“二哥,如果我嫁去南渊岛,你可愿意去那里陪我?”
季竣廷愕然,半日才笑道:“又胡扯,哪有妹妹嫁人,哥哥随着一道去的。不过你若真的决意嫁给宝亲王,那二哥定会时常过去南渊岛看你的!”
荼蘼缓慢的摇了摇头,左右的看了一眼,见屋中无人,这才慢慢的靠了过去,贴在季竣廷肩旁,低声道:“二哥,你知不知道。三哥曾对我说过宝亲王的雄图……”
季竣廷眉梢猛然一跳,脸色顿时就变了,想也不想的,他回过头去,仔细的扫了一眼整个房间。待到确定屋内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轻叱道:“荼蘼,这等话语,怎能乱讲?”
一个亲王的雄图,除却谋反,还能有甚么?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三弟与小妹居然会知道这些秘密,而且还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之告知自己。
荼蘼轻轻摇头,嘴角笑意狡黠:“二哥放心,我要说的,与你所想的绝非一回事!”
季竣廷镇定了一下心神,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你想说甚么?”他初时只是觉得骇怕,待到定下心神细想,便也知道自己怕是过虑多疑了。谋反之事,何等谨慎,莫说荼蘼与宝亲王之间连个口头约定也不曾有,便是亲事已定,只怕宝亲王也不敢随便透露。
荼蘼便压低了声音,将那日季竣灏的言语大略的说了几句。
季竣廷微微眯起了眼,心中转瞬之间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但却甚么也没有说。待到荼蘼说得完了,他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大乾立国已有百十来年,皇族经了这许多代的繁衍,数量自然极为不菲。拥有亲王衔的,虽然并不多,但数一数。却也并不太少。但这其中,拥有自己直属藩领的,却几乎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宝亲王林培之则更是奇特,他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幼子,却早早封去南海疆域。如今想想,先皇其时封敕的诏书写的也甚是古怪,上头写的是赐南海疆域以为宝亲王所藩。南海疆域,当时的大乾对于南海一地,唯一设了州县的便是当年号为琼州的南渊岛,而这个岛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林培之的封地,虽然那里一贯极为荒僻,仅仅作为大乾的一个流放地而存在。
但是,诏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的却是南海疆域而并非南渊岛。季竣廷忽然之间便有些明白过来,敢情这诏书真正的意义竟在于此,也难怪先皇竟会这般薄待自己的最钟爱的皇子。
荼蘼轻轻咬了下唇,轻声道:“二哥,当**去庐山后,穆老将军曾赠了我一把匕首!”
季竣廷一怔,有些想不明白此刻明明在说宝亲王,妹妹却怎么又忽然的提起了穆将军昔时所赠的一把匕首。荼蘼站起身来,亲手打开自己的箱笼,略一翻检,便寻出那把匕首来。
她俏皮的皱一皱小鼻子。笑道:“我也不多说甚么,这匕首便放在二哥处,二哥不妨好好参详参详,有无所得,端看二哥是否与它有缘了!”
季竣廷哭笑不得,伸手接过匕首,目光落在匕首那镶金嵌玉的把手上,一眼瞧见那两个精致的篆书,不觉一惊:“照影?”照影匕首乃前朝名器,在历代名器榜上,亦能排到前十。季竣廷又是博览群书之人,对此自然清楚。他一面说着,一面拔出匕首,细细赏玩了一回。
荼蘼见状一笑,只道:“二哥便将它带回去细细参详罢,不过,二哥可要牢记莫要声张!”
季竣廷又是一怔,深深的看了荼蘼一眼,点头应了,这才起身离开。
荼蘼目送他离去,不觉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步,她原先没想过要走。不过,若真要嫁给林培之,那么……她宁可先小人后君子,也不要重蹈昔日的覆辙。
正月里头,整个京中各家都在忙着拜年,也接待来自家拜年的世交故旧,季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些事儿,却与荼蘼无干。出门拜年,她需要去的只是那么几家,别人来自家拜年,季煊也极少使她出见,她自然也不会自动请缨的跑去抛头露面。
季竣廷自得了照影匕首,自然也在私底下细细参详了几日,只是却看不出丝毫问题来。他知道妹妹的性子,却也并不去追根究底,只当这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正月初八日,清平侯府却迎来了一位贵客——肃亲王林垣驰。
林垣驰并非独自一人来的,事实上,他是同自己的母舅杜聿清一道前来的,而所投的名帖也正是杜聿清的。这几年,林垣驰在京中堪称炙手可热,杜聿清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故而季煊接了名帖,并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带了三个儿子迎了出来。
他原以为只有杜聿清而已。待到出门一看,这才发现肃亲王竟也一道来了。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杜聿清偏又是携了妻女一道来的,更让季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按说他与杜聿清只是点头之交,杜聿清上门拜年,断无携眷的道理,但对方既携了妻女,他自然也不好说些甚么,只得匆匆回头,使人去请段夫人、韩璀及荼蘼一道出来待客。
其时荼蘼正在段夫人房中磕着瓜子,逗着两个孩子玩,忽然听了禀报,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段夫人在一旁,也不禁拧了眉。她已听韩璀提过肃亲王邀宴之事,也正因如此,她第二日便令季竣灏写了书信并遣人千里迢迢匆匆送往南渊岛。
而季竣邺当日之所以只叫韩璀约略透露一二给段夫人知晓,也是由于肃亲王言语之间只是简单提及他有意迎娶正妃,除此之外再无他话。而这些话儿,偏又是酒后之言,他自然既不能随意接口,亦不好当成一件大事对父亲提起,因此只叫爱妻寻个机会略略透露。
段夫人是何等人物,一听这话,便知其中怕有蹊跷。尤其是今日肃亲王竟是随杜聿清而来,论身份杜聿清自然是及不上肃亲王尊贵的,但却是他货真价实的母舅。这其中这些事儿,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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