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之上,一身淡青劲装的季竣灏与身穿玉色绣花襦裙的冼清秋正并肩而立,林培之却是不见踪影。季竣灏猛然听了这一句,不由大惊失色,震惊移目看来:“荼……妩……”
他瞪着荼蘼,竟是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倒是立在他身边的冼清秋呆了一呆后,玲珑的推了他一把,上前牵了荼蘼的手:“妩儿,怎么是你来了?”
荼蘼意有所指的看了向玖一眼:“向兄对我说,卢先生去了庐山,并不在南渊岛!”初闻安哥儿中毒时的焦虑心情散去后,她已开始怀疑向玖所谓的卢修文不在南渊岛的说法。而向玖其后的表现,也让她很快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但既已上了贼船,自然没有半途离去之理。
何况,私心里,她也真是希望这一次的京城之行,能够让她彻底摆脱往事的桎梏。
季竣灏一听这话便已明白过来,不禁星目圆睁,煞气凛然的瞪向向玖。向玖微觉心虚,却依然傲立原地不曾动弹,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冼清秋在旁蹙了眉,却没开口。
荼蘼则微笑的上前一步,恰恰插在二人之间:“怎么,莫非三哥不信我的医术?”既来之则安之,向玖借口卢修文不在南渊岛而设法骗她回京的言辞其实多有破绽,只是一来她是关心则乱,二来,或者,在她心底深处,也是想要回京一次的。该了结的,迟早都是要了结的,而且宜早不宜迟。
季竣灏一怔,面色稍稍松弛了一些:“自然不是,只是……”
荼蘼淡淡一笑:“既不是,那便好了!这一路急急赶来,我还真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罢!”
季竣灏拧眉深深看她一眼,毕竟不再说话,只转身引众人上了宝亲王府的马车。宝亲王府的马车秉承林培之的个性,非但外表光鲜,车内更是极近宽大舒适之能事。
四人钻入马车,仍无丝毫拥挤之感。荼蘼抬头见季竣灏脸色依旧阴冷,不禁一笑,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三哥,你似乎不太欢迎我回来?”
季竣灏急道:“怎么会?三哥只是怕……”
荼蘼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打断了他的话:“我都不怕,三哥却怕甚么?”
季竣灏闻言,怔了一下,细细想了一刻,也不由失笑起来:“也是!其实也没甚么可怕的!”
是呀!有甚么可怕的呢!荼蘼既未作奸也未犯科,更无人命案子在身。
她之所以离京,其实也不过是逃婚而已。只是,被她逃婚的男方有些特殊而已。但这么些年来,林垣驰与林培之都不曾对此说甚么,别人又敢如何她?又能如何的了她?
一边的向玖与冼清秋眼看此景,不觉都有些无语,互视一眼,都是各自失笑。
车行很快,不多一刻的工夫,已到了清平侯府门口。季竣灏抢先跳下车,伸手扶了荼蘼下车,又很是自然的接过了荼蘼手中的药箱。向玖与冼清秋随之下车。
荼蘼仰头看了一看侯府大门,四年不曾回来,清平侯府的门楼仍然屹立如前,门口两只石狮傲然盘踞。斜阳将一抹余晖洒落在“赦造清平侯府”的大匾额上,自有一份古朴与威严。
荼蘼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她抬头对季竣灏一笑:“三哥,我们进去罢!”
季竣灏哈哈一笑,潇洒的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门房大开正门,这才引了荼蘼入内。众人才刚走了几步,便见前头季竣邺疾步的迎了出来,他虽面色平静,但眸底隐隐的焦虑之色,却还是显露出他的真实心理。一眼瞧见众人,他也顾不得寒暄,只冲口问道:“卢先生人呢?”
数年不见,季竣邺比之从前胖了些许,面容虽稍嫌憔悴,但眉目之间,却自有一份内敛的沉静威严之气。只是此刻,他忧心于次子的病情,竟是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改容换貌的荼蘼。
季竣灏想通之后,心情也已轻松了许多,闻言便即呵呵笑道:“卢先生因故不曾前来,不过我在码头上偶然遇见了这位陆小姐,便带了她回来!”
季竣邺一阵愕然,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却也不便训斥于他。微怒的瞪视了季竣灏一眼,勉强控制住心绪,对众人一揖到底,歉然道:“失礼之处,还望诸位……”
话犹未了,荼蘼已然抿嘴笑道:“大哥,这些客套话儿你还是留着回头对别人说罢!现在,还是快些带我去见见轩哥儿。好些年不见了,还真是有些想他!”
她容貌虽变,语气腔调却是丝毫不变,这话才一出口,季竣邺便是一震,猛的睁大了眼:“你?”
荼蘼朝他俏皮一笑,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一晃:“怎么大哥连我也不识得了?”
季竣邺深深吸了口气,墨黑双眸之中泛起难言的深刻情感,但毕竟将已到口边的那个名字重又咽了回去:“大哥便识不得天下人,却又怎能认不出你来!”他低声说道,声音竟不自觉的有些哽咽。
他早从父母兄弟口中得知荼蘼人在江南一事,只是没想到荼蘼会忽而出现在京城。
荼蘼眼圈一红,别过头去,眨回眼中泛起的泪光,再回头时,又是笑意宛然:“走罢!带我去看看轩哥儿!也不知他如今长成甚么模样了?”【﹕。。 。。】
季竣邺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妹子可不正是卢修文在医术上的亲传弟子,心中也顿然明白妹妹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的原因。无言的看了荼蘼一眼,他作个手势,带了众人一路迅速往内院行去。
季煊夫妇离开京城已有四年之久,季竣邺却并没搬去主院,而仍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荼蘼也无心去看府内的变化,只一路跟在季竣邺后头进了轩哥儿的房间。
轩哥儿正躺在床上,安静的阖目而眠。孩子很瘦,脸上也是黄巴巴的,瞧着甚是可怜。
荼蘼疾步过去,也不待一边的丫鬟婆子伸手,便自揭了他身上的薄被,轻柔的掰过他的手臂,细细切起脉来。
正文 02 惊人相似
季竣邺在外屋踱来踱去,面上颇多担忧之意。荼蘼切过脉后,便一脸郑重的取过药箱,说要施针。众人不敢相扰,便都退了出来,只在外屋候着。季竣灏口虽不言,神色却也甚是紧张。
一边的冼清秋与向玖也是各自神色郑重,默然端坐。冼清秋是因轩哥儿之病症与当年长公主颇多类似,而向玖却另有一种担心。林培之在飞鸽传书之上令他往南渊岛请卢修文回京,他却因着某些原因而诓了荼蘼回京。虽然他自认自己并未做错,但私心里也实在对荼蘼的医术无甚信心。
荼蘼若能解开此毒,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耽搁了轩哥儿的病势,他却实在于心有愧。
四人各怀心事,各各无言,外屋之中一时寂然无声,气氛僵凝得几使人透不过气来。几名丫鬟婆子侍立一边,眼见此等景象,亦是噤若寒蝉,只肃手静立,不敢言动。
众人足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内室门帘一动,荼蘼缓步走了出来。四人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然后互视一眼,却无一人言语。荼蘼见状,不由一笑,道:“轩哥儿的病已不妨事了!一会子我给他开张温补的方子,将养一段时日,想来该无大碍!”她的声音微觉黯沉,面上更有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季竣邺闻言,神情不觉一松,脱口道:“那就好!那就好!”一面令丫鬟婆子入内看护,诸丫鬟婆子正自憋闷得慌,一听这话,忙轰然应诺,惟恐不尽职似得一溜烟尽数钻入了内室。
季竣邺虽因妹子的言语而心事稍宽,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幼子,众人面前又不好太过表现出来,看了看内室门帘,终究还是向冼、向二人道:“时已不早,二位请往厅中用饭!”
荼蘼在旁,早将他神情尽收眼底,因笑着推了他一把:“大哥,你且去看看轩哥儿罢!这里有三哥在,哪里便是非你不可了!”季竣灏初时犹未在意,被这一提醒,才觉了出来,忙点头称是。冼、向二人忙同声附和,季竣邺客套了几句,方才入内去了。
季竣灏与冼、向二人多年相处,早是熟不拘礼,见他去了,便爽然道:“走罢!”
二人各自颔首,然一出房门,冼清秋便向荼蘼问道:“荼蘼……你看,轩哥儿的病……”
荼蘼朝她一笑:“冼姐姐还是唤我做妩儿罢!”虽是回了京城,但她还是打算继续用这个身份。毕竟,重回京城的若是季荼蘼,那又该当如何面对那两张赐婚旨意。
冼清秋微怔片刻,便也明白过来,忙点一点头:“我倒险些忘了此事了!”
荼蘼一粲,这才答道:“轩哥儿确是中毒无疑,而且……他所中之毒的确与当年长公主相同!”
此话一出,众皆默然。良久,冼清秋才道:“我忽而想起还有一事要办,便不在此用饭了!”言毕拱一拱手,转身快步去了。她如今虽换着女装,但有些习气仪礼,仍与男儿无异。
季竣灏下意识的跟了几步,却被荼蘼伸手拉住。他拧眉略带责怪之意的回头看了妹子一眼。
荼蘼无奈道:“三哥,你这是打算与冼姐姐一道回熙国公府么?”
冼清秋选在此时匆匆离去,若非回返熙国公府质问其父,必是往寻信任之人,以消解心结。而无论她选择前者还是后者,与此事密切相关的季竣灏都绝不适合在场。
季竣灏听出她的意思,不禁苦笑一声,却还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冼清秋匆匆离去的背影。便在此时,向玖已颇为识趣的开口道:“二位,我也该回宝亲王府覆命了!这顿饭,便留待他日罢!”
季竣灏与他素日相熟,向不拘礼,只道:“也好,明儿我再寻你说话!”他一面说,毕竟又瞪了向玖一眼,眸中隐含怒意,显然对他诓骗来京荼蘼一事仍有余怨在心。
向玖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只拱手与荼蘼作别。季竣灏见他磨蹭,因略有不耐的挥手道:“哪得这般麻烦,快去快去!”向玖摸摸自己的鼻子,摇头一笑之后,也不待人送,便自去了。
荼蘼见他去了,不由带笑抬头看了季竣灏一眼:“三哥打算如何同他说话?”
季竣灏冷嗤一声,握掌成拳的挥了一挥,荼蘼看的又是一阵大笑,一时心情大好。
亲昵的牵了季竣灏的衣袖,她笑着仰头问道:“怎么不见大嫂?”韩璀素来最是疼爱轩哥儿,如今轩哥儿卧病在床,按说她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才是,怎么却不见踪影。
季竣灏耸耸肩,因着当年景山潭之事,他对韩璀始终不能释怀,叔嫂关系也因而极是冷淡。
“轩哥儿中毒一事,大哥考虑再三,毕竟没敢告诉她,只说是风寒之症。她也确是疼轩哥儿,见他迟迟不见好转,心焦之下,便在白云庵中许了愿,这几日,日日都去诵经念佛,倒也虔诚!”
荼蘼恍然点头。季竣灏不愿多说韩璀,便自岔开道:“你一路回京,想必也累了,用了饭便早些歇息去罢!有话明儿再说不迟!”他说着,便回头唤住一个恰恰从旁经过的丫鬟:“你去,令人速速将南面的微雨院打扫了……”微雨院,正是当日荼蘼未曾离京之时所住之处。
荼蘼一听,便忙打断了他的话:“三哥,天色已晚,却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只在你院子里拾掇一间屋子暂住,至于微雨院,只等明儿再使她们细细洒扫也不迟!”
季竣灏想想也有道理,因颔首道:“如此也好!”他也不去厅中用饭,便自带了荼蘼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又叫自己屋里的丫鬟往厨下取了几样清淡菜肴来,二人简单用了,季竣灏便使人烧水给荼蘼沐浴。荼蘼接过丫鬟奉上的香茗,啜了一口,强撑了精神问道:“三哥,京城如今情势如何?”
季竣灏耸耸肩,答道:“皇上往江南之前,将国事尽托吏部杜聿清杜大人。他这一去,多日不曾回来,近来更是诡异的音信全无。如今京中虽还是由杜聿清作主,但私底下已是暗流涌动!”
他答的似甚轻松,面上却现出难得的郑重之色来。
荼蘼心下微惊,犹疑片刻之后,她抿唇问道:“那……你们如今作何打算?”这“你们”一词,所代指的正是南渊岛一系的势力。但她不愿直接提及林培之之名,故而含糊其辞。
季竣灏皱了下眉,毕竟答道:“前些日子,堰王曾几度来访。我耐不住性子,便直言相询,培之却只是笑笑的,不置可否。我问得急了,他也只是敷衍一句:容后观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季竣灏神色之间也有着明显的不快,显然林培之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心中也颇不好受。
荼蘼默默不语,四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当年的林培之或许可以对皇位不屑一顾,但今时今日的林培之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许久,季竣灏才道:“我与培之相识多年,若我不曾走了眼,我信他并非这等人!”这话说的甚是坚定铿锵,自有一种自信。
荼蘼闻言,却只是叹了口气。似乎从很久以前,她就不愿再去相信除家人外的任何人了。
天下本没有不变的东西,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变化已然莫测,但再变也变不过人心。
“希望如此罢!”她低声的道,语气里却有着无处隐藏的疲惫与淡漠。
季竣灏张了张口,正欲说些甚么,却有丫鬟进来禀说,热水已备好了。荼蘼立起身来,对季竣灏一笑,便随着那丫鬟自去自己今儿暂住的偏房了。她离去之后,季竣灏闷闷的起身,在屋内走了几圈,只觉心思烦郁,莫可开解。叹了口气,他索性出了自己的院子,一路往外走去。
才至半路,便见季竣邺也自快步过来。他停下脚步,问道:“大哥,轩哥儿可好些了?”
季竣邺面上阴霾尽去,闻言便自笑道:“已好了许多,适才喝了些清粥,才刚有了些气力,便直嚷嚷着要娘!我缠不过他,已使人去白云庵接你嫂子去了!”因又问道:“荼蘼呢?”
季竣灏将情况简单说了,季竣邺想想,便点头道:“是该让她早些歇息!”他说着,不免上下打量了幼弟一眼:“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出门去?”
季竣灏点头道:“我有些事儿,须得去与培之商量商量!”有些话,在未曾弄得清楚明白之前,他并不希望他大哥知道,因此只是一言带过。
季竣邺也不多问,只深深看了他,半晌才道:“你见着宝亲王,莫忘了代我致谢!”虽然救轩哥儿的是荼蘼,但当日若无林培之主动提出以飞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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