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掉过头来,猛一眼瞧见季煊正站在院子门口,皱眉看着她。她垂头了,缩了缩肩,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轻轻叫了一声:“爹!”看着活似小媳妇儿。
季煊咳嗽了一声:“午时了,你娘还在屋里等你过去吃饭呢,快去罢!”
她答应一声,还不忘做张做势的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这才一溜烟的去了。
季煊淡淡的扫了一眼三儿住的房子,哼了一声,掉头离去,走到院外的时候,心中毕竟不忍,停了步,对身后的长随道:“这几日给三少爷添些吃食罢,也不可太精致了,只照着下头人的粗茶淡饭供着便是了!”
那长随忙应了一声,告了退,急急过去厨房吩咐了。
季煊看他去的方向分明便是小厨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毕竟还是没叫住他。
季家的主子虽不算多,但世代公侯,吃食之讲究,岂同一般人家,便是厨房也是有几个的。这长随此刻去的小厨房,管的正是内室主子的吃喝,东西又怎能不精致。
只是儿子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岂有不疼爱的道理,有些事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但让他出来却是不成的,好吃好喝,也得关够了一个月,煞煞他的性子。
正文 16 螟蛉
荼蘼回了段夫人的屋子,果见段夫人正在那里等她过来,午饭却早都备好了。她仰首乖巧的对她母亲笑了一笑,行了礼,这才在母亲身边坐了。
段夫人微笑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去哪儿了?”
“去看三哥了!”她吐吐舌头,倒也并不隐瞒,只是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求情道:“娘,其实三哥挺可怜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比划了一下那送餐口的大小。
段夫人一时没看懂,茫然的跟着她比划了一下:“这是什么?”
“是一个小洞,每天递饭送水的,”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感慨道:“三哥好可怜呀!”
段夫人讶然的又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季竣灏被关禁闭的事儿,她当然知道,不过因季煊下了严令,倒也没有谁敢来将详细情况一一的禀告她。
荼蘼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听说爹每天令人拿竹筒装了水和馒头从洞口递进去,隔三天才叫人进去收拾一次恭桶……”她皱了皱小鼻子,一副不忍卒闻的样子。
段夫人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半晌才伸手替她捋捋额前的浏海,道:“好好的要吃饭,怎么却说到恭桶上去了。”一面说着,便回头叫慧清拿水来小姐净了手好吃饭。
荼蘼暗地里作个鬼脸,段夫人素来温雅识大体,又极重场合,怎么也不会在小女儿面前说丈夫的不是,不过今儿晚上,她爹必然不会好过就是了。
用饭前,她想想,毕竟好奇道:“我才刚在三哥那里看到爹了,我们不等他么?”
段夫人微笑道:“穆将军约了你爹在外头用饭,你大哥也去了庄子上,故此今儿只我们两个!”她说到只我们两个时,面上便掠过一丝淡淡的阴霾,显然是想到了三子。
荼蘼怔了一下,不觉暗悔自己多事。穆啸找季煊自然是为了给季竣灏说情,早知她爹是去赴这么个约,她就刚才就不该说那些话的,没得让段夫人心疼。她想着,忍不住就翘了翘嘴角,却不提防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段夫人看入眼中。
“你这丫头,如今是愈发的鬼灵精了……”段夫人笑着伸手捏了捏女儿粉嫩的面颊。
荼蘼抬头看着她娘,眼里写着纯粹的纯净无辜与茫然。
段夫人笑着直摇头,半晌毕竟解释道:“你三哥可不比你女孩儿家,娇惯一些也无妨。将来他可是要建功立业,谋取前程的。他如今已不小了,却还是没规没矩浮躁得紧,因此你爹才会想着关他一些时日,煞一煞他的性子,免得将来闹出事儿来!”
她怔了一下,没有接话,只低了头慢慢的吃饭。心中却不免想着,不知从前她娘可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许是说过吧,不过那时她还不懂事,又怎么会将这些话听在耳中。
她低着头,默默吃着慧清布给她的菜,眼中却是没由来的一阵酸涩,险些掉下泪来。她掩饰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可怜兮兮的抱怨:“今儿这鱼香肉丝怎么这么辣呀!”
段夫人见她眼儿微红,不免一阵心疼,忙拿了帕子给她拭眼睛。
这日,季煊回来的倒是颇早,申时正就回了家。段夫人见他回来,忙起身支使着丫头又是沏茶又是打了水来净面,很是忙了一阵。季煊净了面,觑着左右无人便笑着牵了夫人的手:“罢了,哪里就这般考究了,你且缓缓,我有话要同你说!”
段夫人微讶的看着他:“今儿又遇上什么事儿了?”
季煊笑了一笑,答道:“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今儿穆啸特特的唤了我去,我只道是他要为灏儿求情,谁料竟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段夫人更是讶然,季煊与穆啸之间,本无多少交情,若不是有季竣灏在其中,二人最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罢了。
“龙舟赛那日,你该还没忘记罢!”季煊好笑的摇了摇头。
段夫人蹙起黛眉,龙舟赛过了还没有多少日子,她自然记得很是清楚。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慧清已送了茶来,季煊接了茶来,慢慢的啜着,又挥手示意慧清下去,待慧清离去后,他才好笑道:“穆啸他是看中我们家荼蘼了……”
段夫人一听这话,原先微蹙的眉立时拧紧了,不快道:“你可曾答应了他?”穆家世代皆是武勋世家,在朝野的影响力自是毋庸置疑,论起来也配得上。穆远清人虽黑了些,论人才相貌也是不差的,只是……一来是年纪太过悬殊,二来,她一想着将来荼蘼会似穆夫人那般独守空闺数十年,便觉不能忍受,况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她又如何能不为女儿想。
季煊听她口气不对,不觉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爱妻的手背,笑道:“罢了罢了,是我说得差了,我的意思,是穆啸很喜欢荼蘼,有意收她做个义女!”
段夫人听了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只问道:“你可曾答应了?”
季煊摇头笑道:“我想着他也是担心我一口回绝,因此说得倒颇委婉,只是说自己年纪大了,儿子如今又成年了,日日混在外头。老妻在家也是颇为寂寞,想收个螟蛉义女……”
段夫人低头稍事斟酌,这才沉吟道:“这事虽是好事,只是我心中却不大愿意。一来,你我盼了这许多年,才盼了个女儿,如今却要分给穆家一半儿,我这心里,总是不痛快;二来,若认了这个亲,荼蘼就得时常过去穆府走动,一个大家小姐,这样未免不合规矩!”
季煊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夫人也!不瞒你说,我已同他说了,既是老妻寂寞,何不正正经经的收个还不晓事的好人家的女儿,一来更亲些,二来也可常伴膝下!”
段夫人点头道:“这话说的在理!”
夫妻二人一时计议停当,酉时正的时候,荼蘼过来母亲房里吃饭,也只只字不提,倒是荼蘼不时拿眼看看她爹,指望他能说出给她三哥减刑的话来。谁料季煊竟是提也不提穆啸,只是一径笑着,是不是还极难得的给她搛些她爱吃的菜。
龙舟赛后,一时也没有其他的事,不知不觉的,便过去了个许月。
这日季煊回家,便令人去叫了季竣邺过去他书房谈事。其时,季竣邺正在书房,翻看荼蘼近日的功课,还着实夸了妹子几句。忽然听说季煊唤他,脸上便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荼蘼何其精乖,一眼见了,心中便有了底儿,只是歪着头看他笑。
季竣邺被她笑得一阵尴尬,脸也有些泛了红了。拍了妹妹的脑袋一下,匆匆起身走了。他常日外出,家中事务季煊也交了不少与他。消息通达之后,对于他爹近日的作为,他自是心中有数,此刻见使人来唤他,心下早已猜着了几分,不过他年轻面嫩,装着糊涂罢了。
荼蘼见他走了,忙跳起来,跑到门边上,探头去看她哥。
后边的金麟看得好一阵无语,愈是与荼蘼相处,他愈是觉得看不透她。这丫头,有时聪慧机敏的不似个七岁的小小女孩,有时却又顽皮娇憨的让人无可奈何。
他淡淡的咳嗽了一声,以提醒她,此刻还是上课时间。
荼蘼笑吟吟的回过头来,与金麟处得久了,她渐渐发现了这个先生的好处。
那就是只要你能完成他教你的东西,那么他就只由得你,更不会拘管着你。但他也并不会主动的去教你什么,你若问,他就答,且答得极为详细完善。其胸中所学,比之一般宿耆文老虽略有不及,但却极为广博,几乎是天南地北,无所不知。
这一点让荼蘼不自觉的想起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金麟该是走过不少地方的,她想,对他不禁更增好奇。
她也曾想过暗地里打听打听他,但如今自己实在太过年幼,有许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若要告诉父母兄长自己的疑虑,只怕金麟也就待不长了。况且,金麟对她家似乎也无恶意,基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她也就随他去了。
热死俺了,昨天实在写不下去了,早上来码了点补昨天的,晚上再更一章吧。该死的夏天,啥时候才能过去呢!
正文 17 在路上
季煊终究是将季竣灏足足的关满了一个月,直到七月初九,才将他放了出来。
季竣灏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浴池里头整整的泡了三个时辰。
他一贯就有轻微的洁癖,被季煊关了一个月,初时是受不了日日馒头清水,后来他爹终于网开一面,吃食是好了起来,但沐浴却还是不可能,这可将他憋得不轻。
加之这大热的天,又在蒸笼般的房子里,季三公子在这种环境中,几乎是痛不欲生。
慧纹去打探了一下情况,便回了院子,绘声绘色的说起了季竣灏院子里的情景,一面说着,还不忘比手划脚,荼蘼被她逗得大笑不止,直嚷嚷着肠子要断了。
这个许月的时间,季竣邺与韩家的婚事也已定了下来。七月中,九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庐山的别院已建的差不多了,又先整了几个院子来,如今完全可以住的人了。
这消息一传了来,段夫人便有些坐不住。儿行千里母担忧,季竣廷虽然才走了几日,她却已担了无数的心,总想着过去看看,眼见为实,心中才能踏实。
而荼蘼一来觉得京城闷得慌,二来心里又不太踏实。虽则她重生以来,很多的事情都有了些许的改变,但是将来的大势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她也不敢肯定。
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十一月间,便是前世她与林垣驰首次见面的日子了。
那个日子愈来愈近,她心中便也慢慢的吊了起来,虽然她敢肯定自己今世绝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可是心中总有些惴惴的,若是,能够离京城远一些,她自是求之不得。
这般一想,她自然从中竭力怂恿着段夫人,又日日拿了她二哥做借口,求着季煊。
季煊被她二人左一句右一句说得头晕目眩,算算日子,若是赶得略紧些,倒是可以在八月十五前赶到庐山,届时刚好一家团圆的在庐山上好好的过一个中秋。
他心里计算停当,便也点了头。一家之主既点了头,全家上下顿时忙乱成了一锅粥。七月二十那日是个好日子,宜于远行,一家四口便上了路,独留季竣邺一人守在家中。
段夫人其实也舍不得大儿,只是家中不能不留人,她也只得罢了。
季家毕竟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出门在外,更是考究。季煊不愿沿途打扰世交故旧,又不肯薄待了自家人,便先遣了管家先行数日,沿途一路安排食宿。
身边单只丫鬟长随便跟了五六个,护院的家丁十余人,马车二三辆,坐骑十多匹,一路上虽称不上浩浩荡荡,却也颇为可观。
荼蘼前世虽活了三十年,但生活的范围却总不出京城,如今重生,却意外的得以出门,怎能让她不雀跃欣喜。季煊、段夫人见她好奇,又不忍忤逆,因此一路见山打尖,遇水游玩,行的极是缓慢,走了十多日,走的路程却还不到一半。
至于季竣灏,他性子本颇跳脱,只是平日父母拘得紧,不得不竭力压制。如今出了门,自然是鸟归林,鱼入海,乐得跟在后头撒泼。
荼蘼在旁看着他会忍不住想笑,她如今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她三哥有朝一日竟能统摄三军,威震外夷。不过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朝廷之中,暗箭无声,功高盖主的下场只有一死而已。上一世,天人永隔之痛她已受过一回,这一生,她绝不容他再入军队,绝不!
她乜斜着眼瞄着她三哥,心中暗暗的算计,该怎么设法让她三哥早早离开虎贲。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能改变的,至少,她大哥马上要娶到的是韩尚书的女儿韩娉而不是她原先的大嫂。而这件事,让她对改变未来,有了些许的信心。
她这里杞人忧天,想着将来的事儿,季煊则在一边暗暗焦虑。眼看照着这样的速度走,只怕是到了九月九也未必能到庐山,更莫要指望能在庐山抬头望月了。
晚间投宿之时,他毕竟将这种情况同段夫人提了。段夫人听得直笑,她出门也并不多,偶然出一回门,不是担心小的,便是焦虑老的,其实还真没好好玩过。似今日这般携儿带女伴夫君的情景,更是毕生的头一回,她虽面上无奈宠溺,心中其实却是自得其乐。
“好,明儿我就催着他们先赶几日路,等到了前头,时间宽裕了,再慢慢行来。”她笑得眉眼弯弯,分外妩媚:“不过你可要答应我,等回程时,要将这一段路给我补了回来!”
季煊愕然,旋即失笑的伸手轻轻一刮爱妻挺翘的鼻梁:“我道那两个小的一路欢蹦活跳,东张西望的模样像谁,今儿才算是明白了!”
段夫人微嗔道:“又满口胡说,你日日在外头跑,见得多了,自然不觉如何,我一年也难得出一回门,自然与你不同!”
季煊见她面上轻嗔薄怒,双眸灵动如水,看着竟似年轻了十岁一般,不由心中一荡,只是如今身在外头,毕竟不甚方便,只得叹了口气,很是惋惜的样子。段夫人与他做了二十余年的夫妻,一见他那表情,早已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由恨恨的推了他一把,啐了一口。
季煊便也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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