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心沉声道:“妙使,去将我的百娇露取来。”
苏漓淡淡一笑,如今挽心学她的声音,已是九成相似。她起身直往池边走去。换上挽心来时的衣裳,大步出门。
门口的女官盯着她看了几眼,有一些疑惑,但苏漓与挽心身高体态颇为相似,一时很难分辨出是谁。
女官眉头皱了一皱,就欲往池中去,挽心这时沉声又道:“你就在门外候着,不必过来伺候。”
那女官神色一僵,犹豫一瞬,只得应声退下。
暮清宫离皇帝的书房静心殿有一段距离,苏漓一路走来,感觉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到门口她拿出腰牌,低声对门口的侍卫道:“圣女命我来取样东西。”
皇帝特赐的腰牌,皇宫内通行无阻。守卫们看过之后,连忙恭敬地让开,苏漓顺利地进了殿门,直接走向里间的卧室。
房内左侧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桌,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压在砚台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留给阳骁的告别书信,希望他看到信时,已经消了气。
时间已经不多,苏漓不再耽搁,快步走到右侧大九格书架前,通往圣女教总坛的密道口就在这个书架后面。记得第一次随阳骁来时,一路上他开启的机关虽各不相同,但似乎有一个共性。眼前书架大九方格套小九方格,上面摆满各式杂书,有些是她闻所未闻。
她尝试着将各式杂书归类,并记下顺序,随后在小九方格内找到隐藏的暗格,依照顺序逐一启动,只听“轧轧”声响,书架缓缓地朝一旁移去。
苏漓心怦地一跳,等待着暗门的出现,然而当那面书架完全移开之后,一堵新砌的石墙,牢牢地将地道口封死!
苏漓瞬间呆住,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警惕地回头,竟是阳骁!
他一身大红的喜袍,发束金冠,黑眸如玉,唇色鲜妍,神情冷峻之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邪魅。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已不知有多久。阳骁盯着她,眸光淡淡地说道:“妙使不是在暮清宫伺候皇后沐浴更衣,为何会在朕的书房?”
事到如今,苏漓无话可辨,将心一横,将面具摘了下来,“是我。”
“阿漓?”阳骁睁大了眼,似乎十分惊讶,他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什么,笑道:“才一会儿不见,阿漓就这样想我了?不过你好像走错地方了,这里是书房……不是寝宫。”他走过来,笑意绵绵地望着她,仿佛在他眼里,她来此真的只为找他。
苏漓眼光一沉,直言不讳地问道:“为何封了这条密道?”
阳骁走到书桌前坐下,余光瞥见砚台下的信,眼光立时沉一分,旋即恢复平静。他剥开一粒桂圆丢到嘴里,懒懒地说道:“不封的话很危险哦。如今人尽皆知,圣女教隶属汴国皇室,万一哪天有人偷偷溜进来,那可就麻烦了。”他神色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望着她的眼光深处却有一丝丝怨念。
此刻苏漓心已沉到谷底,这密道直接通往圣女教,是她离开汴都而不被东方泽发觉的最好方式。而他可能早猜到自己可能会离开,才会命人悄悄封了这密道!
她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说道:“阳骁,我不能和你成亲。我要走了。”数次话到嘴边,皆无法出口,时至此刻已不能再拖延。
阳骁神色立时一变,当即紧张地叫道:“为什么?你要抛弃我!”
苏漓还未接话,他已经飞快地起身,死死拉住她,仿佛被遗弃的小孩子,怕她就此不见。他的举动还是有几分不正经,但眼底的失落与在意却是真实的。他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婚礼太仓促你不满意?你尽管说,我马上去吩咐他们再重新弄过!”说着,他便要拉着苏漓往书房外走。
苏漓心头一震,连忙扯住了他,阳骁不解地回头,她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低声道:“阳骁,我答应嫁你,只是情势所逼,权宜之计,你心里……一定明白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却又不得不说。她看着他唇角边的笑容,慢慢地凝住,眼里的光亮渐渐地黯淡下去,她的心,不可抑止地疼痛起来。
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幸福假象被她无情地打破,他一直以为,只要他的心够真够诚,就还有一线希望。然而她去意如此坚定,似乎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挽留,都无法改变她远去的决心。
窒息般的沉默,彷如潮水淹没了他与她。
阳骁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不说话,脸色渐渐发白,眼角眉梢俱是凄凉。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竟是微微一笑,“你走吧。”
苏漓一惊,方才他还百般挽留,为何突然痛快地放她走了?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便走,走得又快又急。
苏漓惊疑不定,正想开口唤住他。却见阳骁刚跨出书房内室的门口,背影一僵,手紧紧捂住心口,仿佛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身形一晃,竟然跌倒在地上!
苏漓大吃一惊,当即扑过去扶他,急切道:“你怎么了?”
阳骁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鲜妍的唇色触目惊心,仿佛染了血一般!她心里着急,用力将他扶到床上躺好,转身欲唤人去请御医,却被他拉住。
仿佛害怕她一去不返,他用力抓住她的手,颤声道:“阿漓……别走!”
阳骁艰难地想坐起身,目光中竟有乞求的神色,苏漓当下心头一软,道:“我不走,我去叫御医来。”
“御医……也救不了我。”俊颜光彩全失,眼神有一分无奈。
苏漓奇道:“你知道身体哪里不舒服?”
阳骁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慢慢地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
苏漓疑惑道:“这是什么?”
“药。”阳骁轻轻地打开瓶盖,一股奇异的芳香扑鼻而来,透着丝丝缕缕的沁人凉香,苏漓顿觉精神一振,这股香气……为何有些熟悉,她却想不起来?
“什么药?”她心惊万分。
阳骁叹了口气道:“这是……绝情丹的解药。我本想今晚洞房之时,再拿给你……”他倚在床头,身子忍不住又一阵轻颤。
“你怎么会有绝情丹的解药?”苏漓震惊失色。汴皇曾说绝情丹根本无解,莫非是骗她的?
“父皇,将解药的方子,以加密的汴文记载,藏在诏书的盒子里。”阳骁喘了一口气道,“我费了不少力,才找齐了药材,炼制出来。”
“你!”苏漓心中一沉,迅速搭上他的脉搏,这一探之下,发现他脉象混乱,竟有中毒的迹象!难怪他的唇色看来鲜妍异常,她昨晚已觉得不对,想问的时候却偏偏岔开了话。
她有些不敢相信,惊愕道:“你制解药的时候中了毒?”汴国皇室最擅药毒,连他自己都无法解决的毒,该有多厉害?!她一时不敢想象,沉声道:“我去叫江元来!”
阳骁轻轻叹了口气,气息似又弱了几分,“没用的,谁都救不了我。”他双眼黯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就是生命的尽头。
苏漓心头一窒,急声问道:“怎么会救不了?绝情丹都有解药!你可知你中的什么毒?”
阳骁没有吭声。平日里爱笑爱闹的人,突然沉默下来,他静静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苏漓心急如焚,“你快点说啊?难道你想死吗?”
阳骁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神色间闪过几分尴尬,仿佛有着难言之隐。
“你不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苏漓厉声说道。生死关头他还在顾忌什么?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
阳骁见她已然动怒,不由垮了一张脸,苦笑道:“此毒有解,但是……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他语声忽然顿住,似乎察觉自己失言。
苏漓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暗藏的含意,沉声问道:“谁?”
阳骁闪躲着避开她的眼光,却被她用力扶正了脸,他的眼睛再也无处可避,只得直直对上她锐利的目光。他忽然一阵心悸,失神般地答道:“你……”
苏漓哑了口,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阳骁低低地笑了起来,“绝情丹解药制作过程之中极易中毒,而此毒与情花同属一脉,一旦中毒,必须与身中绝情丹之女子同房方可解毒,否则十日内必死……无疑。”
苏漓呆呆地抬眼看着阳晓,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阳骁脸色尴尬,苦涩笑道:“你放心,我为你制解药是心甘情愿,你不必因此内疚。”
苏漓心情沉重万分,“我从未想过要解绝情丹之毒,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冒险研制解药?”
阳骁望着她,坦言道:“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你体内的毒总有发作的可能。长此以往,对身体必有损伤。我怎能不理?当时中了这毒,我根本不甚在意,原本以为,我们成亲之后……自然能解。没想到……”
苏漓心头酸涩难言,他一心一意想要娶她,自然要解她体内绝情丹的毒。而她若是真心要嫁,他即便中毒也能化解。可惜,郎是真情妾无心,大婚之日却是她离开之时!阳骁纵然牺牲一切,却只换来一个必死的结局!
阳晓目光轻轻一闪,咧嘴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天下奇毒尽在我汴国,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这毒的解药!快走吧,这个……你拿去!”
他将白玉瓶塞进她手里,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脸,苏漓的心莫名刺痛,“阳骁……”
他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如何能置之不理,就此离去?
苏漓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慢慢地走到床边,定定地望着他,“阳骁,我不会弃你不顾。”数月相处,历经生死,患难与共。他在她心里,早已不是最初那个毫无干系的异国皇子!他是她的亲人,是她心里已不可或缺的存在!
阳晓眸光一亮,似有无限地欣喜,却无法确定,忐忑不安地道:“你……”
“你体内的毒,我为你解。但你要答应我,让我离开。”
苏漓平静的话语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阳晓眼底刚刚亮起的光芒转瞬湮灭。他神色变幻不定,完全没有想到,她甘愿牺牲自己的清白来救他,却仍然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他呼吸不由凝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放下帐幔,缓缓地褪去外袍,中衣……
“你……想清楚了?”他呼吸绷紧,声音有一丝暗哑。
苏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俯下身来,脱去他大红的喜服,无声的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帐幔之中,光影微暗,她体形虽然纤细,却凹凸有致,近在眼前,无尽的诱惑,这是他日夜思念,一心想与之携手到老的阿漓!
阳骁神色复杂难辨,心潮起伏,眼中有一瞬间的犹豫,最终将心一横,用力将她抱进怀中,翻身压在床上。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不枉此生!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但苏漓没料到他会这般急切狂猛,不禁吃了一惊。却轻轻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的眼睛在暗淡的光影中,散发出迫人的亮光。心里终是不甘,他不相信共同经历这么多,她的心里没有一点他的位置!
下一秒,他的吻落下来,温热,柔软。轻轻地在她唇上吮吻。
苏漓身子不自觉地一僵,却又强忍住。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抗拒,他的动作愈加和缓,怕弄痛了她。他的吻并不熟练,甚至有几分青涩稚嫩。
他舌尖轻挑,小心地掠过她的唇,慢慢加重力道,尝试着唤醒她体内深藏的热情,然而身下的女子始终被动承受着他的索取,没有任何**的反应,更没有因动情而引发绝情丹之毒的症状。
阳骁忽然顿住,只见她闭着双眼,一脸平静祥和,淡淡的光影照在她脸上,彷如镀上圣洁的光。
没有哪一个女子会在她喜欢的男人身下,平静到像失去了生命!
她不爱他!她真的不爱他!
他急促地喘息,体内的欲火尚未完全消褪,眼底却透出死灰般绝望的光。猛地翻下身来,坐到床边,用力吸气平复心绪。
苏漓张开眼,疑惑道:“你……怎么了?”
许久,阳骁方才回过头来,望着她,忽地一笑道:“我骗你的。”
苏漓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光瞬间沉冷得骇人,她紧紧地盯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说什么?”
阳骁怔怔地盯着窗前的大红花绸,那样喜庆鲜亮的色彩,莫名刺痛他的眼,“我早就猜到你要走,一直在想,怎样才能留住你?”
苏漓登时呆住,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强烈地冲上心头。
“现在我明白了,无论我做什么,都留不住你。你的心,从来都不在这里。”他望着她,眼眸乌黑,唇色鲜妍,笑容充满了无奈与自嘲。
苏漓紧紧盯着他鲜妍异常的唇,想起他先前脉象不稳,疑声道:“你明明中了毒!”
指尖在唇上轻擦而过,阳骁咧嘴笑道:“我是中了毒,但并无大碍,也不需要这种方式来解毒。”
“你!”苏漓气结,刚才差一点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恨不能上前一掌拍死他,怒声叫道:“阳骁你敢骗我?!”
阳骁却主动凑了过来,虽然在笑,却掩饰不住眼底深深的落寞:“我是骗了你,只因为,我太想留住你。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一定不会看着我死。你若以身相许,将来便是我的皇后。永远留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想到……你的身体可以交给我,心却仍然不是我的。”
苏漓咬了咬牙,却说不出话来。
阳骁叹息一声,“原来他在你心里,竟然已经扎得那样深!”
“你知道什么!”苏漓没好气地叫道:“当初我服用绝情丹是为压制体内相冲的内力,如今两种内功早已合二为一,能不能解毒,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就你自以为是,非要去做解药。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快说!”
阳骁嘻嘻笑了,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阿漓,你还是很关心我的!”见她脸色忽沉,连忙又道:“我真的没事,只是普通的毒,一会吃点药就好!”
苏漓半信半疑道:“当真?”
“当然。”他立刻举起了双手,眼神极为认真:“我绝不会再骗你。”
苏漓这才松了一口气,眼见他坐在床边,而自己还衣衫不整,立刻挥手一扬,将他赶下床去,阳骁痛呼一声,叫道:“哎,我好心帮你制解药,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苏漓整理好衣衫,下了床来,盯着他没好气道:“活该,谁让你骗我?”见他脸色仍差,终有些不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药在哪,赶紧服了。”
“放心吧,我已经服过了。只是那药要发挥作用,还需要一点时间。”他笑容回到了脸上,将那玉瓶再次塞进了她的手里,“这个你拿着,不要枉费我辛苦制药。”
苏漓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