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啊,欢迎光临。」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店长立刻走出来,微笑地招呼国贵。
「请问,在这儿工作的成田先生在吗?」
「成田……?」
老人一脸怀疑地凝视国贵。他的声音引来店内正在整理书架的年轻男子转过头。对方身材高瘦,却不是辽一郞。
「是的,我听说他在这家书店工作。他叫成田辽一郞。」
「成田……?我这儿的员工只有两个人,却没有姓成田的。」
「……真的没有吗?」
「没有。」
店长抱歉似地朝国贵鞠躬。
「是、是这样啊……那请问附近还有其它家北辰书店吗?」
受到打击的国贵依旧力持冷静地问道。
「不,只有我们这家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辽一郞明明说他在北辰书店工作啊!
这时,国贵发现刚刚转过头的那名青年走路一跛一跛。注意到国贵的视线,老人声音一沈地说:
「很可怜吧?」
老人的声音又更低沉了。
「他曾被误认为共产党员,被宪兵狠狠拷问过。」
「被宪兵拷问……?」
「真的很惨呢。真是的,军人明明一无是处,却老是胡作非为。那些人总有一天会遭天谴!」
国贵的外表完全不像军人,老人八成以为他只是个纤细的知识分子,所以才跟他讲这些话。
「其它店员不在吗?」
「在是在,但他不姓成田,而是叫高桥。」
就是他。老人指着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说。
……越来越搞不懂了。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辽一郞骗我他在这家书店工作?为什么撒这种轻易就会被拆穿的谎?
国贵踩着蹒跚步伐离开书店,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正往辽一郞的住处走去。
「……那么,我下次再过来。」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万一你遇到什么事……」
一阵熟悉的声音让国贵立即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一位年轻女性从辽一郞家走出来。
「——咦……」
忍不住惊叫出声的国贵,连忙利用辽一郞左眼的死角,慌张躲到附近人家屋檐下。
他感觉一阵晕眩。
她是辽一郞的情人吗……?
胸口猛地揪紧,国贵差点喘不过气来。
辽一郞会邀对方到自己住的地方,足见两人关系已非常亲密。
是的,仔细想想象辽一郞这么有魅力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情人。如此出色的人,铁定会吸引很多女性青睐。
如果自己是女性,一定也会深深为他着迷。
不,就算不是女性,也会喜欢上他。
就像……我现在这样。
「……」
国贵发现自己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到底在乱想什么……
我们是童年玩伴,我对辽一郞有好感本来就很正常,无关什么喜欢不喜欢啊!
国贵明白自己内心产生了莫大的动摇。
要是现在见到辽一郞,一定会冲动地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不想在如此纷乱的心下和辽一郞见面。于是,心情浮躁的他旋即转身离去。
对于那股灼烧胃袋热不可抑的感情,国贵感觉十分陌生。莫非自己在嫉妒那名女性?
他不在乎辽一郞有情人。只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不该是这样啊。就算如今已是成熟的大人,辽一郞的爱情观也该更深
沉、纯情,禁欲得近乎有精神洁癖才对啊!
怎么会让情人到自己住的地方?!
——不,那个人不是辽一郞!
那个骗自己说在书店工作,还让情人到房间的男人,绝对不是辽一郞!
可是,假使他不是辽一郞,那又会是谁?
强烈的打击让国贵不知道该相信些什么。
「我真笨……」
心中逐渐扩大的疑问,让他突然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而站不稳。太过急切紊乱的呼吸,使得他必需凭倚旁边的围墙撑
住。
发现之前坚信的事实竟是一场谎言,国贵觉得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
他到底是谁?
自己熟知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真的是成田辽一郞吗?
或者只是个伪装成童年玩伴,有计划接近他的人……?
当初重逢时,国贵丝毫未曾怀疑过自己的直觉。但其实只要脸孔稍微神似,要假扮辽一郞轻而易举。毕竟他们已有十多
年没见过面。
还有那只义眼!那只绽放着冰冷光芒,完全不像辽一郞的人工眼球,尤其与国贵记忆中的温柔少年相去甚远。
若真是这样,那他接近我的目的为何?是想先跟我亲近点后,再伺机勒索敲诈吗?光是随便想想,国贵就能举出好几个
他人想利用清涧寺家的理由。
然而,他非得一定是辽一郞才行吗?就算他是别人,不也没关系吗?
脑海中,早已失去理性的自己轻声低喃。
就算他不是辽一郞也无所谓。
那男人的存在本身已安抚了你的心,让你在枯燥无趣的生活中,终于得以找到一丝喘息的缝隙。
你明明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另一个声音在国贵心里回荡。
「不,我不相信!」国贵压低音量对自己说。
他才没有被那男人吸引,两人只是朋友而已。
然而,太过混乱的国贵根本无法深究其所以然,不管是对自身情感或辽一郞这个人,或许还有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谎这点
。
「……难得你会约我在外面见面。」
「难道您不方便?」
看到现身约定地点的国贵一脸凝重的表情,辽一郞不解地问。
「我并没说不方便。」
在心里不断膨胀发酵的疑问和嫉妒,让国贵感觉很不安。
正因为和辽一郞重逢时满心欢喜,相对的他现在才会这么失望。
他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钱,还是地位?
老实说,只要藉助浅野的力量,要调查一个人的出身来历易如反掌。但国贵就是不想欠浅野人情。当然,他更不想回绝
辽一郞的邀约,所以即使内心充斥着各种疑虑,仍依言到约定的场所。
「今天要去哪里……?」
「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是了。我想,您一定会觉得很稀奇的。」
笑得十分灿烂的辽一郞,开心地朝国贵招招手。好歹两人以前也曾是主仆,没想到他竟然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跟自己说
话。
不过,现在可不是拘泥这些事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这男人是谁。
种种不确定因素,已为他一向平静的心湖掀起强烈的风暴,使得他久久无法安宁。
国贵已下定决心,今天绝对要问他有关工作的事。
「国贵少爷,往这边走。」
仔细一瞧,才发现很多人跟自己往同一方向前进,看来大家的目的地似乎一样。
「哇……!」
看到寺庙境内的景致,国贵不禁愣住。
被无数灯笼照得红艳艳的参拜小道上,人潮挤得水泄不通。摊贩的灯光亮晃晃的,阵阵香味从道路对面往这儿扑来。
「是庙会吗?」
国贵顿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意图,双眼充满期待地打量四周。
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并排在参道两侧,孩子们高兴地玩闹着,气氛热闹非凡,几乎让人忘了经济不景气这回事。
突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国贵不禁好奇地眯细眼睛想一探究竟。无奈周围实在太多人,他根本看不清楚。
「难得来参加小镇的庙会吧?」
「岂止难得,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呢!」
小时候只要一听到敲锣打鼓,国贵就很羡慕附近的小孩子能到发出那魅力声响的源头探险。
听他这么说,辽一郞便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附在他耳边说『来这边』。
「要不要吃点什么?很好吃喔。」
「咦……」
怎么办?就算他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吃什么啊。
「这……什么最好吃?」
「什么都好吃!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所以我认为什么都很好吃。」
笑得有些夸张的辽一郞,指着棉花糖的摊贩说:
「要不要试试棉花糖?」
「嗯,看起来好漂亮喔。」
眼前是国贵不知道的世界。
跟这里比起来,他以前住的地方简直像个小箱子般狭窄。
专为培育军人的幼年学校和士官学校,以及以青年将校身份短暂待过的军队。那些都是极度封闭且孤独的社会,丝毫不
像此刻这样惊奇与新鲜。
不可否认辽一郞借自己看的书真的很有趣,但实际体验书中庶民世界的快乐,感觉一大群人紧挨着自己笑闹交谈,那份
感动却异常强烈与直接。
「请用。」
「啊,谢谢。」
国贵小心翼翼吃着辽一郞买给他的棉花糖。看起来十分松软的棉花糖一吃进嘴里,霎时化成黏糊糊一片,感觉相当不可
思议。
「好甜……」
「好吃吗?」
眼神温和的辽一郞凝视着国贵问。他哄小孩似的举动让国贵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别看』便急忙别开脸。
「为什么?」
国贵怎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害羞才这样。
「……我都不知道。」
国贵低着头,断断续续低喃着。
「您指什么?」
「平常……老嚷着要守护人民,但我却……完全不了解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觉得好丢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国贵是一路踩着军人坦途前进的菁英份子,就算听闻百姓生活困顿,也难有机会亲眼目睹。
「无论谁都会有不懂、不知道的事。可是,比起毫无所觉,能醒悟这点的人都还算不错。因为这样的人日后就会努力去
弄清楚内心的疑点,您说对吧?」
辽一郞这段中肯的话,叫国贵听了十分感动。
能认识辽一郞真的太好了。真的很庆幸他能陪在自己身旁。
顿时,国贵有种即使眼前这男人不值得信任,那也无所谓的错觉。
他的确是辽一郞……如假包换属于我的辽一郞。
国贵正思考着该如何将这样的心情传达给辽一郞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下一秒,其中一个摊贩倾倒在地。
国贵惊讶地缩了下肩。
「有人打架!」
「唷,上啊!」
不负责任的叫嚣和尖叫,以及物体碎裂的声音响彻四周。看样子好像是两个喝醉酒的男子,因为不小心的碰撞和对方产
生冲突,一言不和当场打了起来。
不一会儿,人潮都往事发现场移动,硬是将国贵和辽一郞挤散。
「是警察!」
某人一声大喊,将场面搞得更加混乱。一时间,打算逃跑的人、不停推挤打架者的群众、好几个吹着哨子企图维持秩序
的警察,使现场陷入了极度恐慌。
「辽……?」
和辽一郞失散的国贵,惊慌地环视周围,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跌倒,手中的棉花糖也在推挤中
掉落。
辽一郞到底在哪里?我又再度失去他了吗?
——就像那天一样!
国贵不晓得胸口为何这般揪痛,他拼命挤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