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你这模样怎么做道贵跟鞠子的榜样!劝你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收敛点?你是指哪方面?」
直截了当的询问让国贵顿时语塞。
别再玩弄女人,也不要再跟男人纠缠不清了!这种话他真的说不出口。一旦说了,就等于默认他先前放荡的行为。
「开玩笑的。」
见国贵不发一语,和贵轻笑道。
「就算我不够格当他们的榜样,还有您这位出色的大哥在啊!道贵可没笨到分辨不出谁好谁坏。」
「和贵!」
「晚安了,国贵哥。」
对忠告嗤之以鼻的和贵,经过国贵身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行经身边时,国贵闻到他身上传来女性香水味。如果只是参加舞会跳跳舞,他人的味道怎会在身上留存如此久!?这时
,国贵赫然发现自己对和贵此次的对象是女性感到一丝安慰,不禁讶异自己竟然纵容他放荡到这种地步!
和贵向来是男女通吃——他过分浪荡的行为,搞得整个社交界都热烈讨论这则八卦。
和贵原是个聪明伶俐的少年,虽没考上帝国大学,却也以优异的成绩自庆应义塾毕业。然而后来不知何故,竟开始游手
好闲四处玩乐,不停耗损所剩无几的家产。
不,他会变成这样,理由再清楚不过了!
不同于唯唯诺诺、努力守护清涧寺血脉的国贵,和贵憎恨这个家族的一切。说不定,他也觉得我很蠢吧?竟然还费心经
营随时代变迁日渐凋零的旧家族。
但他只能这么做啊!幼年时期失去重要朋友的国贵,除了守护这个家和憎恨抛弃自己的好友外,就一无所有了。
——辽一郎……
要是他当时没有离去,自己的生活或许就不会这么郁闷,绝对会走上不同的人生路途。
对国贵而言,这个家族的名声实在太过沉重,他担得十分痛苦。
自从母亲十四年前过世后,身为大哥的国贵便身兼父职照顾三个弟妹长大成人。然而,兄妹间的感情还是出现了裂痕,
让国贵深觉孤单。不管是父亲还是弟妹,没有人对这个家有丝毫留恋。
老实说,国贵对这个家也没有任何感情,但责任感和义务却紧紧绑缚着他,使他无法置之度外。
国贵无法坐视连绵数百年的清涧寺家族,在他这一代分崩离析。一想到他为了这个家牺牲的一切,就更加不可能撒手不
管。
国贵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杂志翻阅。没关系,至少他还能在书中的世界,寻求一丝安慰。
「……好美啊……」
每天繁重的国策和军务搞得他身心俱疲,只有像此刻这样看着书,才能让纷乱的心思沉淀下来。
巴黎、罗马、伦敦以及纽约……未知的文化、美丽的绘画,不同于日本的街道风情。这些国家,一定洋溢着日本找不到
的自由风气吧。
突然,脑中浮现稍早透过窗户看到的青年侧脸。
辽一郎那令人怀念的面容,深深地撼动了国贵的心。
——好想见他……
尽管被他抛弃,尽管对他只有憎恨,但……还是好想他。
国贵根本无法忘记给了自己美好儿时回忆的辽一郎。
就这样,国贵怀抱着痛苦、辛酸与甜美回忆,与逐渐深沉的夜色一同入眠。
第二章
难得贪睡的国贵醒来时,已接近早上十点了。
一到周日,国贵就会稍微放松,容许自己享受悠闲的休假时光。若非如此,军队枯燥的生活绝对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天气真好……」
洗过脸换好衣服后,国贵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唱机流泄而出的轻快华尔兹不停催动着他的睡意。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国贵立即出声要对方进来。
「国贵少爷,这是您的咖啡和报纸。」
「这点小事交代佐代做就好了。」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其实是因为付款通知单来了,我才顺手拿过来的。」
原来如此,国贵点头示意。
「您的脸色很难看呢。是不是太累了?看来,国贵少爷真的不太适合当军人。」
「如果不适合,我早就辞退了。」
「很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见内藤面不改色地低头赔罪,国贵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对了,明天是你的金婚纪念日吧?这送你。」
国贵微笑地将一纸装了金钱的信封交给内藤。
「怎么可以……我不能收!」
内藤惊恐地凝视国贵,但他却摇了摇头硬将信封塞给管家。
「数目不是太多,不过你还是拿去买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可是……」
「难道你不愿意收?」
「真的非常感谢您。像国贵少爷如此出色的人……还对我们下人这么温柔,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一点都不温柔,也不出色。国贵在心理反驳着。
他纯粹是为了感谢内藤才这么做。要不是有他在,这个家老早就完了。
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国贵边拿起报纸翻看。
以八卦谎言为主的新闻内容一点都不有趣,然而一篇题为『社会主义者检举案例增多』的报导,却吸引住国贵的目光。
之前世界大战带来的荣景使得劳动者大增,但随着通货膨胀造成物价飞腾,劳工阶层的生活越来越艰苦。
再加上战后景气逐渐消退,劳动者的待遇也日益恶化。不知不觉间,阶级斗争酿成了一次次的劳工运动,再加上五年前
俄国革命成功,使得社会主义运动再次活跃起来。
因此,这阵子官厅(特指警察)只好加强戒备,严加注意可疑的人物。就连宪兵和特别高等警察也磨拳擦掌,准备掌握
最佳时机一举歼灭劳工、社会运动等反体制运动。
民主思潮和浪漫文化退烧的现今社会,充满了太多变量和不安。国贵也为此忧心不已。
换好外出服的国贵告知管家要外出后,便徒步走出家门。
「您若是要出门,让我开车载您去吧?」
在大门旁擦车的司机成田声音低哑地问,国贵连忙摇摇头。
「就在附近而已,我搭电车就行了。」
每次看到曾祖父专属司机的成田,国贵就忍不住想起辽一郎。想起那个存再于久远记忆中,总是为自己带来欢乐的男子
。
「这样啊。那就请您一路小心。」
一身轻松打扮的国贵缓步朝电车站走去。想到今天不用穿军服出门,他打心底感觉放松许多。
今天的日场戏剧下午一点才开演,从这儿搭电车到浅草只需十二分钟,所以绝对来得及。
最近小剧场林立,新剧团也如雨后春笋般成立。国贵是某剧团的会员,开演以及剧团临别演出当天,一定会前往看戏。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再演出档期中抽时间观赏。但大部分戏码演出时间都不长,再加上他很忙,所以这个梦想一直没
实现过。
只有借着阅读跟观赏戏剧,国贵紧绷的神经才能获得全面的休息。
在书中和戏剧的世界里,国贵是自由的。他能忘掉家世、工作、血脉等一切让他烦心的因素,全心全意沉浸在美的事物
中。
管家说他不适合军人,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没错。
国贵在多数贵族子弟就读的学习院中等科念了两年后,便进入陆军幼年学校,然后历经陆军士官学校预科、本科,在二
十一岁时成为少尉。
而今年春天从陆军大学毕业后,便进入了参谋本部,目前已调升为中尉。
暂撇开培育士官候补生的陆军士官学校不谈,陆军大学可是只有极度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取得应试资格,挤进那所窄门。
而以第一名优异成绩从这里毕业的国贵,自然被视为前途光明灿烂的精英份子。
然而长期的经济不景气,却使国民对军人的要求转趋严苛。明明已不需要打仗,军事当局却还耗费高额预算准备扩充军
备,难怪老百姓会愤恨不平。就连士官也被人民指为税金窃贼,动不动就会招来一顿责骂。
当初国贵决定进入陆军幼年学校就读时,朋友们也曾近乎发怒地强烈反对。身为长男的国贵,从事军人这种不具未来性
的职业,对于一族的前景其实并无好处。
只是,国贵有义务克尽身为帝国军人的职责,并且守护家族名声。
他把在商店里买的牛奶糖盒放进胸前口袋。当初为了能在帝国剧场贩卖而开发的盒装牛奶糖,如今已成为每个人看戏必
备的零嘴了。
剧场内采自由入座,国贵选了中央稍后的位子坐下。离开演还有点时间,早知道就拿点什么东西来看。这么想的国贵无
聊地打了个呵欠,突然察觉身边有人走动。
反射性地抬头一看,发现一名青年正打算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来。
那祈祷似的严厉侧脸弥漫沉静与紧张,像极了虔诚的殉教者。
国贵察觉心脏开始不听话地乱跳,或许是那真挚的表情,抑或熟悉的精悍侧脸带来莫大的冲击,让他实在不晓得该不该
开口跟对方说话。
就在不知所措的当儿,国贵的嘴唇已动了起来。
「辽一郎……」
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已经叫出声音了。
他就是国贵被浅野硬拖去喝酒那天看到的男子。
转过头来的青年立刻认出国贵,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国贵少爷……」
低沉的嗓音轻搔着国贵耳膜。
果然……是他没错。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极度的偶然让国贵完全说不出话来。相反地,成田辽一郎却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一扫两人间的紧张气氛。
「好久不见了。」
少年时期的他,身上充满了夏天的味道。
是他拉起几乎被家族旧习压得无法呼吸的国贵,奔往洒满阳光的地方。
国贵不知在梦中呼唤过多少次他的名字。
在因身份悬殊而被禁止见面的日子里,他可知道自己内心有多痛苦!国贵总是希望他会突然出现,不顾一切地掳走自己
,两人一起逃到遥远未知的土地去。
如今,这些幼时所做的梦早已清醒。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您。」
「我也是。」
国贵强忍着胸口不断苏醒的甜美感情,刻意生硬地回答。
他凝视自己的神情、爽朗的笑脸,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彷佛十五年前的事不过转眼间。
辽一郎是清涧寺家的司机成田的独子,年纪比国贵大两岁。
从那件事以来,他的名字在这个家就成了禁忌。任何人都不准提到他的名字,更不允许讨论有关他的一切事物。
没想到,他现在竟活生生地坐在眼前!
「——你常来这里吗?」
「是的。」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独来独往呢。」
听到国贵这么说,辽一郎仅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最近过得如何?现在做什么工作?」
国贵犹如质问地说着,言语间透露出异于平常的焦急。他正为此感到难为情时,辽一郎已大方地说:
「自从五年前离开伯父家后,我一直在神田的书店工作,那里还包住宿。」
辽一郎的学历虽然只有普通小学毕业,但从小就很喜欢看书,听到他在书店工作,国贵不禁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我住校……所以很难遇到你。你都没回家吗?」
「有时会回去看看,但从没长时间住过。」
老实说,那件意外发生后,国贵并不认为辽一郎会一直待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