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令,这条通路也将宣告断绝。为了寻求更稳定的金钱来源,从事运动者必需取得赞同者有力又实质的支持。
然而依目前清涧寺家的财务状况,要帮助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久,国贵感觉辽一郎走回屋内坐在自己身边。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儿不发一语。背对着他装睡的国贵
则小心翼翼地控制呼吸,忍受着弥漫在两人之间窒息般的沉默。
「……国贵少爷。」
他用轻柔的声音呼唤着国贵。
知道辽一郎并不期盼自己回答,国贵只是默默听着他说话。
「国贵少爷……」
不知怎地,那压抑沉痛的嗓音让国贵听了好心疼。
为什么两个人会走上如此迥异的道路!?
而一度分开的两条路,难道再也没有相交的机会……?
国贵除了成为军人之外别无选择,他必须代替放荡的父亲守护清涧寺家。这是身为长男的他应尽的义务。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深不可测的绝对鸿沟,将他们彻底分隔开来,没有一方能够加以跨越。
这阵子,国贵四处寻求资金周转却苦无下文。
「……真累。」
从外头回到家的国贵低喃道。
「我现在就去请和贵少爷过来。」
「谢谢。」
等候期间国贵端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休息。
在一片不景气当中,清涧寺家的财产只剩这栋宽广的宅邸了。加上父亲压根儿不管家族产业的经营状况,使得家道一路
衰退。
即使如此,国贵仍锲而不舍地四处拜托朋友,终于找到愿意雇用和贵当秘书的人。他真的很感谢对方愿意雇用和贵,毕
竟这个弟弟脑筋虽好,却终日游手好闲从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你叫我啊,大哥?」
或许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和贵看起来相当不高兴。
「到这里坐下。」
听闻国贵这么说的他虽露出反抗神情,还是依言坐下了。
和贵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轻轻洒在他的脸颊上。
「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任职的事。」
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立刻让和贵不悦地抬起头。
「任职?」
「没错。如果你清楚家里目前的状况,就知道自己不该再这么晃荡下去了。」
「还好吧……家里的事跟我无关。」
「假使这个家消失了,你该怎么办?」
国贵假定最糟的情况,极尽严肃地说。
「你根本毫无谋生技能,到时恐怕只有挨饿的份。还是趁早去找份工作吧?」
「要真变成那样,干脆去当男妾找人养我好了。幸好我有那方面的才能。」
沉溺逸乐的弟弟丝毫无法了解国贵的苦心。为了守护这个名存实亡的家,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甚至赔上了最珍视的辽
一郎。
对辽一郎来说,若没了童年玩伴这羁绊,只怕会把自己当蛇蝎般敌视。
明知如此,国贵仍放不掉这个家,无法坐视家系悠久的家族断送在自己这一代手上。
国贵曾对辽一郎说过,自己愿意舍弃这个家好换取他退出运动,实际上却还有依恋,不是说放就能轻易放掉的。国贵明
白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却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没办法像大哥那样过着模范生般的生活。你不但是值得大家信赖的长男,又是个优秀人才,一路踩着菁英份子的大
道前进,以优异的成绩自陆军大学毕业。要我以这样的方式过活,绝对不可能。」
「既然这样,你就听我这个值得信赖的长男安排,到我替你决定的地方上班吧。」
「……什么!」
瞬间,和贵面露愠色,白皙俏脸染上淡淡的红晕。
「我帮你在木岛淳博议员那儿找了份秘书工作。你认识木岛先生吧?」
「……」
「虽说是秘书,但那只是形式上的名称而已。你就当是糊口饭吃,去试试看吧。地点我已经跟内藤说过了,其他细节到
时候你再自己问清楚。」
「你是认真的?」
「那当然。」
若是开玩笑,他根本没必要做到这地步。为了帮和贵找工作,国贵可是到处去跟人低头拜托。最后终于找到父亲的旧友
木岛先生,对方家境还算不错,便欣然答应让几乎帮不上任何忙的和贵担任秘书一职。
「难道这就是大哥这阵子晚归的原因?」
「……没错。」
国贵不觉咬紧了牙关,却担心和贵会因此看穿自己的想法。
晚归的原因当然不只是那样,他还卖身给浅野以换取宪兵队的情报。
最近,反体制运动者和宪兵之间动作频频,颇有互别苗头的意味,一则则引人注目的报导让报纸版面热闹非凡。或许是
辽一郎所属的组织危险性不高,所以并未如国贵担忧般地被揭发。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为这个家奉献牺牲的大哥啊。」
和贵别有所指的语气让国贵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却没有勇气问。
「我知道了,就卖你个面子吧。」
说着,和贵便从座位上起身。
「明天我就去问清楚。这样可以了吧?」
「嗯,记得别在木岛先生面前失礼。」
「这我可不敢保证。」
依这状况看来,浅野提供的情报是有帮上辽一郎的忙。
没错,自己不过是个间谍罢了。
为了辽一郎这私人的理由,不惜背叛同事、军队和国家。老实说,他也搞不懂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或许这不过是他在寻
求某种程度的自我满足罢了。
要是被军方发现他做出这种事,只怕到时不只国贵,连浅野都会有危险。而他想守护清涧寺家族的心愿也会跟着消散。
纵使明知可能会有那样的后果,国贵仍无法眼睁睁坐视辽一郎去送死。而且,这几天辽一郎已经开始在打包,准备离开
目前住处。若无法在他离去前得到信任,恐怕他就要永远消失了。
这让国贵相当紧张,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像拼死守护这个家一样,不,是更甚于此地守护辽一朗了。
只要能帮助辽一朗顺利推动运动,他身为资本家给人的坏印象应该也能减轻许多。此时的国贵只能用模棱两可的想法来
安慰自己。
——待续——
下册
第一章
从窗户吹入屋内的凉风,捎来了秋天的消息。
习惯在上班前看报的国贵,突然被某则报道吸引住目光。上头刊载的消息实在过于惊人,国贵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
跳动。
在『社会主义运动的首谋者遭检举』这个大标题底下,赫然出现了浅野跟他提过的名字——田中恒彦。
没错,他就是辽一郎组织的领导者。报上只简单说明,宪兵队在静冈县某处,逮捕了三十多名为成立新党派而在该地活
动的运动者。
看到这里,国贵登时一阵昏眩,不觉捏紧手中的报纸。
他完全不知情!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他却被蒙在鼓里。
三天前去见浅野时,他说这阵子对社会主义运动者的追捕会日渐严密,却没听说会突然有这种大规模的扫荡行动啊!
为什么这种大事浅野竟绝口不提?!比起之前他给过的任何情报,这次的重要性远远凌驾其上。
筛选浅野提供的情报是辽一郎的工作。国贵只能传令般地将浅野所言,原原本本地转达给辽一郎,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
情报内容的真伪。
不过,要是浅野利用这一点来设计自己呢?如果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自己来打击辽一郎的组织呢?那后果将会不堪
设想啊!
他知道国贵一定会将重要的情报确实传达,要是辽一郎听信了情报,说不定就能一举逮捕运动的首谋者。对宪兵而言,
这可是笔绝对有赚头的买卖。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辽一郎才稍微信任自己,这么一来不就……
正当国贵沉思之际,管家突然出声:
「国贵少爷,有您的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
「是您念陆军士官学校的同期,浅野少爷。」
国贵慌忙起身,打开房门冲到楼下去。他紧张地拿起电话话筒。
「喂喂?」
「清涧寺吗?」
话筒传来的声音相当模糊,听起来有些刺耳。国贵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抢先开口。
「成田刚刚被逮捕了。」
「你说什么……?!」
「就如同我说的那样。记住,千万别擅自行动,要自重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辽会……」
强烈的冲击让国贵不觉叫出那熟悉的名字。
「现在还在调查阶段,详细情形我不能多说。」
浅野一副不干己事的语气,狠狠凿刺着国贵的耳膜。
「你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既然那样就随便你了。到时就算你被烙上背叛者的印记、被众人诋毁,都跟我无关。说不定,你最重视的那个家也会
因此受牵连,得不到外界丝毫的经济援助。」
国贵完全无法反驳浅野的斥责。
「我会想办法救那个男人的,你如果真为他着想,就切记别做傻事。听到了吗?」
「……」
的确,此时除了浅野他已无人可以相信。国贵只有一条路可选。
「清涧寺?」
「知道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即使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请浅野帮忙救辽一郎,国贵仍旧逃不出背叛国家以及所属社会的命运。他不但冒渎了同胞,还让
全家人陷于危险的火焰中。
事到如今,国贵已搞不清楚浅野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难道他其实一直在操纵自己,想借此达到目的?或者这次意外其实是浅野失算,他一直是真心想要帮忙……?
两者都有其可能性,不管国贵如何思考依旧得不出结论。
「国贵少爷,差不多该出门了?」
门外传来内藤戒慎的声音,国贵立即回了句『马上来』。
他真的好像奔出家门去见辽一郎,但浅野芒刺在背的交代却让他裹足不前。几番挣扎后,国贵终于无奈地站起身。
感觉自己的心脏失控地狂跳,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您的脸色很难看呢,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好的新闻?」
「不,没那回事。我出门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辽一郎会因此学到教训,退出运动、放弃社会主义思想吗?
不,根据国贵对他的了解,旁人愈是反对他愈想贯彻自己的想法。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辽一郎绝对不可能舍弃他的信念
。
国贵很清楚,希望给辽一郎安稳生活的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跟辽一郎调换身份。但只怕对方根本不领情吧?
用身体留住他已是天方夜谭,自尊心也早就舍弃了,到底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助辽一郎呢?
怀着忐忑心情回到家的国贵,却被聚集在大门前的男男女女团团围住。
「他回来了!」
围着国贵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拿着照相机的人,则不断挤开其他人想凑到国贵面前。
从这些人的服装、说话方式,不难得知他们是报社记者。仔细一看,里头还混杂了几张他见过数次的脸孔。清涧寺家一
向是八卦小报喜爱追逐的目标,所以国贵早就习惯被记者们包围。然而这次却因事涉辽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