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送你进屋吗?」
听到浅野这么问,坐在车内后座的国贵旋即抬眼怒瞪。
「我自己会走。」
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他怎么也不想让浅野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嗯哼。」
浅野轻笑着拉住正要下车的国贵手臂,然后将他用力拉向自己,嘴唇贴近他的耳边。
湿润的触感让国贵有些排斥,不过他不容许自己说出口。
「下个周末叫成田安分一点。」
「咦?」
「据说,那天他们要跟在上海和共产国际极东(指东亚)委员会接触的同伴会合。」
所谓的共产国际,就是指世界各国的共产党组织。
「这情报已经通知有关当局了。你若不想让他遭遇不测,那几天就想办法把他拴在身边。」
他伸出手按住国贵的脖子。
「我也准备好几张王牌打算会会那些人了,总不能一直任他们在外头胡作非为。」
察觉浅野就要吻上自己,国贵立即伸手推开顺势下了车。接着司机关上车门,浅野乘坐的车就这么开走了。
国贵恍惚地反刍这则消息,等意会到这条情报非常重要才总算回过神来。
浅野的言下之意就是,宪兵绝对会出兵干预反体制运动者和共产主义者会面。
情绪激动的国贵很想马上冲出家门通知辽一郎,无奈体力已然耗尽。而且,他也不想在身体残留浅野气味的情况下去见
辽一郎。
国贵打开铁门,步履蹒跚地朝屋子走去。
被浅野彻底折磨过的身体,此刻仍如火烧般灼烫,每前进一步全身便崩坏似地疼痛。国贵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运转不顺的
机器,可笑至极的模样让他不由得苦笑,然后虚软地靠在大门。
他缓缓打开门,小心翼翼不吵醒任何人,没想到管家内藤还醒着。
「啊……抱歉,你还没睡啊?」
「是的。」
「我晚归的时候,你就早点去睡吧。你也累了不是吗?」
国贵体贴地说着,尽管身体不舒服仍勉强露出笑容。
这阵子,内藤感觉老了许多。或许是国贵不像以前那么关心家务,以致他的负担变大的关系。
看来他真的得认真劝劝和贵,要他多替这个家想想才行。
他知道和贵憎恨整个清涧寺家族,根本不打算继承这个家,老在外头鬼混。然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总有一天得面
对现实。
但今晚不行,此刻的他完全没办法见和贵。
毕竟自己为了心爱的男人,不惜将肉体出卖给恶魔啊!
浅野轻易便夺走他的身体且尽情玩弄。
国贵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扫过体内,不禁用右手搂住自己左肩。
他全身上下都被浅野碰过了,更在他的命令下吐出各种猥亵字眼,祈求原谅。
为了救辽一郎,为了从浅野那里得到有利的情报,他不惜做出那种下贱污秽的事。
真是太丑陋了!
「哥哥?」
头上忽地传来一阵声音,国贵的身体猛然一震。强忍着心剧烈的颤动,国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穿着睡衣的妹妹鞠子,一副不可思议地望着呆愣原地的国贵。
「鞠子……抱歉,吵醒你了?」
「我还没睡,因为星星实在太美了。」
柔声回答的鞠子朝国贵笑了笑。
「哥哥呢?」
「我……我去找朋友。」
「找朋友?真难得呢。」
若真是朋友,就不会那样羞辱我了!
更不会说一些低级下流的话刺激我,要我更加淫荡地服侍他!
他应该体谅我的心情,以朋友的立场安慰我才是。
「哥哥?你的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鞠子伸出右手想要轻触他,国贵却显得有些狼狈。幸好尚有一丝理智残存,他才忍下冲动没拍开妹妹的手。当洁白手指
抚上自己脸颊时,国贵不禁担心满身污秽会弄脏妹妹。
「放心,我没事。晚安了,鞠子。」
好不容易走上楼的国贵,打开位在最深处的房间。
「……可恶……」
国贵瘫倒在自己床上,把脸埋进棉被压抑声音吼叫。他紧抓着棉被不停槌打。
他不晓得该如何发泄内心汹涌晦暗的情感。一股热流在他的腹中激荡,极度渴望宣泄。
以往只为这个家而活的国贵,背叛了长久以来的信念,逐渐变成另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生物。
他甚至不晓得自己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只知道体内为辽一郎燃烧的情感,逼得他几欲发狂。
这一定是浓到近乎可怕的清涧寺家血源带来的宿命!那丑陋得令人难以面对,却又确实存在自己体内的血液。
没想到最后,无论多么不想要,国贵仍逃不过这家族血脉的束缚。他将永远被囚禁在清涧寺家淫荡的血缘诅咒中。
这一定是自己长年蔑视父亲的报应——血缘的反噬!
不知怎地,国贵就是强烈地如此认为。
面对不爱的男人,身躯依旧轻易敞开。就像口渴的旅人期盼清水滋润般,迫切渴望对方安慰,直到欲望被满足为止。
第八章
隔天,身体疼痛不堪仍得上班的国贵,从踏进办公室起脸色就没好过。
从位居麻布的自宅到三宅坂的陆军省参谋本部,距离并不远。只需搭乘电车就能迅速抵达,根本不需要司机接送。
国贵原本想请假直接去找辽一郎,但之前出席率几乎百分百的他,为免同事起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他连通电话也没打
给辽一郎,就怕节外生枝。
「清涧寺。」
国贵强忍着全身酸痛走过长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察觉自己竟连有人踩踏木造地板的轧轧声响也感到害怕时,国贵不禁在心里自嘲。
「……齐藤先生,有什么事吗?」
「有些私事想跟你说,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以脸上两撇卷翘胡子自豪的上司在国贵耳边低语,他不禁冻结般地愣在原地。
莫非他发现了辽一郎的事!?
倘若浅野得手自己身体发泄完肉欲后,就把情报透露给宪兵队,那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浅野心中根本没有卑鄙两字存在
,为达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个男人绝对不会真心向任何人低头表示服从。
「请问是什么事?」
国贵强自镇定地询问后,齐藤却要他跟自己到会议室去。国贵的心脏紧张地狂跳,越来越觉得不安。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司淡淡地笑道,国贵连忙摇摇头。
「只是前几天出门时忘记带伞……受了点风寒而已。」
「是吗?」
看来齐藤只是单纯因为担心下属,才把自己叫到这房间来。似乎看穿国贵内心的怀疑,于是齐藤接嘴道:
「其实啊……」
他厚实的手掌打气似地按压在国贵肩膀上。温暖的体温从他的掌心慢慢传过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想说,你对相亲有什么看法?」
「……啊?」国贵不觉惊呼出声。
「就是相亲啊。你的年纪差不多也该成家了,我有个侄女刚从女子大学毕业,家世背景跟你家不相上下,个性又很好…
…」
太好了,从齐藤的态度看来,并没有发生自己预想中的不幸。
「请您千万别再提这种事了,我真的消受不起。」
国贵鞠躬说道。
「我认为现在的自己还不适合结婚。」
「难道你心中已有心仪的对象?」
「不,没有这回事……只是目前家里的状况不佳,仍需要我尽一份力,只怕成亲后会拖累贵侄女跟我一起受苦。身为一
个男子汉……实在不愿看到那种悲剧发生。」
——身为一个男子汉!
真不愧是诡辩,谎话连篇!国贵忍不住在心里大大嘲讽自己。
若真有身为男子汉的气魄,就不会沉溺在男人的怀抱中。而且不只辽一郎,他还跟浅野发生关系。
「我侄女家里生意做得很成功。虽然这样有点多管闲事,但只要跟她结婚,多少能对你家的情况有帮助。以一个军人而
言,你算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再这样埋没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一提到钱的事,国贵不禁稍稍动摇。
「我都听说了,这阵子你一直为了钱的事四处奔走。馆野子爵是我的老朋友了。」
「……让您见笑了。」
一听到前几天才去借钱的人名,国贵羞愧地低头说道。
「与其一直为那种事操烦,不如在工作上力求表现,争取出头的机会吧?哪天如果你来找我讨论未来的出路,我一定会
很高兴。」
「真的非常感谢您。」
当下的气氛让国贵只能这么说,他勉强对齐藤露出个友善的微笑,便迈步离开了会议室。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工作上多花点心思,然而家里的事已够他忙的,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其他。没想到连上司都看穿了这
点主动表示关心。
国贵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一方面不想让清涧寺家绵延已久的基业毁在自己这代手中,另一方面,又想对亲手破坏旧有
社会体制的辽一郎伸出援手。
两者在他心里都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实在无法割舍掉任何一个。
矛盾的情绪紧紧纠结着国贵的心,让他始终无法展颜欢笑。这种焦躁不安的感觉,莫非是恋爱必经的过程?
好想早点下班赶去找辽一郎,尽快将好不容易到手的情报告诉他。
国贵知道失去冷静的自己很愚蠢,却又忍不住为他的安危担忧。
右手拼命拍打门板的国贵发觉没人应门,只好无奈地开口大叫:
「辽。」
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辽!辽一郎!」
终于,门缓缓打开,童年玩伴的脸从狭窄的门缝里探出来。他警戒地四处张望,深怕国贵身后跟了其他人。
「放心,这附近应该没人在监视。」
「……国贵少爷。」
眼神机警的辽一郎看见国贵后,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复杂。
「我有话跟你说,可以让我进去吗?」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话好跟您说。况且,我不是叫您别再来找我了!」
「可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您该明白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太常在这儿出入的话,恐怕连您也会被牵连。」
听到辽一郎将自己视若一体般地用『我们』这字眼,国贵不禁暗自窃喜。即使这样并不能改变两人既定的距离,国贵仍
旧感到欣喜。
「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他讶异地凝视国贵片刻,接着放弃似地摇摇头。
「……请进。」
态度相当冷淡的辽一郎并没有狠心拒绝国贵。
真要说这几天以来辽一郎房内最大的改变,就属他书架上的书籍明显少了许多。
不,感觉更像在打包行囊。
难道辽一郎准备逃到别处?又要离开我到不知名的远方?国贵顿时觉得胸口一闷。
发觉桌上摆着似乎才刚写好的文章,他不由得细看了起来。
发现国贵的注意力所在,辽一郎随即将纸张折起,他才别开目光。
「这里很危险。要是被宪兵队发现您在这里出入,连您也会被当成异端份子的。」
就算侥幸没被军方的人发现,贵族子弟竟跟从事反体制运动的人往来,这种事传出去也很难听。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