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大婚前,对啊,她不仅不能感了风寒,更不能在未来驸马面前这般张牙舞爪。自己虽是来营救他,但是若是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更加不妥。
更何况,她也累了,就连站着都觉得仍旧是在马车中颠簸。
“前面带路。”
红殇微微一躬身,恭敬前方带路,将平月公主代入行宫中的大殿。
这大殿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但也一日几次,打扫得片尘不染。
平月端坐在椅上,小口喝着茶,看着门外御林军来来去去,半个时辰过去,仍旧不见有人来报。
红殇躬身立在不远处,直到约莫着差不多,这才开口道:“公主,夜溟确实不在此处。行宫并不大,恐怕也已找了两三遍,您看……”
“绯玉现在何处?”平月皱着眉,这才发现,找了这么久,绯玉都没有出现,不禁另有怀疑。
“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话音间,绯玉一步迈进门来,那脸色极其难看,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得出,绯玉如今一脸病容。
、北营司不是她的
平月一见绯玉进来,甚至忘记了公主该有的仪态,腾地起身问道:“夜溟现在何处?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绯玉一脸无辜。
“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我与夜溟虽认识,但并不熟,不清楚。”
难得有人认识夜溟,平月似乎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赶忙问道:“他的身体如何?他……要不要紧。”
“公主,这个确实不知。”
一问三不知,平月失落的望着绯玉,失落的听着各方来报,已经搜遍了行宫各处,一无所获。
年夜那天,皇上突然传召说得知驸马去向,她领了旨就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一身便急忙赶来,却不想,皇上的消息居然也会有错漏。
夜溟不在,那他又去了哪里?
平月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揪心,用力眨了眨眼,看向绯玉,一句也不想说什么了。
“起驾回京。”
众御林军得令,如潮水一般退去,绯玉与红殇就站在厅中未动,直到红四来报,平月公主所有人马一个未留,已经均数离开行宫。
绯玉深深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其实平月公主要找的人,就在她头顶上。
风碎抱着夜溟从房梁上落下来,夜溟大病一场,根本禁不起折腾,早已精力不支。
绯玉示意风碎将夜溟送回房,这才看向红殇,“多谢你。”
虽然她不知道红殇为什么如此反常,居然愿意帮夜溟。但如若不是红殇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她,又将夜溟安排在此处,后将平月带入这里休息,风碎就算是有再好的武功,恐怕带着夜溟也藏不住。
红殇费了不少心思,她理应要谢他。
“无需如此惺惺作态,你明知我恨不得他死无全尸,又何必说谢?”红殇挺立着未动,一脸的鄙夷嘲讽,“我需要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并非北营司之主,没资格为了一己龌龊私欲让北营司众人受牵连。这次算是提醒,下一次若再有此事,就莫怪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知道了。”绯玉深深叹了口气,的确,北营司不是她的,归根究底,是归魅玉所有。
、指桑骂槐
再次看向红殇,那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不禁觉得揪心。夜溟曾说,如若悉心注意着,便不会留下伤疤,但是她知道,这段日子以来红殇过得并不好,又哪里有心思去注意脸上的伤疤呢?
红殇曾经最为珍惜自己的容貌,而如今……一身红衣皱着,已不如往日潇洒,那曾经美若完玉的脸不仅毁了,且消瘦得吓人。
面色萎黄,又带着些不健康的红晕,就连那双曾经异彩飞扬的高挑眼眸,似乎都有些垂了下来。
绯玉想问,你近来可好?
而在下一刻,将话语咽了回去,怎么可能好?但若是问出,恐怕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兴许又要惹得红殇愤怒。
“红殇,我们能谈谈么?”绯玉斟酌着问道,实则没什么急事要谈,夜溟说,大变虽近,也并非迫在眉睫。
她只是……难得见他一次。
红殇轻勾嘴角,嘲讽的一笑,“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是否是见着我如今伤好,仍有利用的价值?还是夜溟又教了你什么计谋,要用在我身上?”
“我们换个地方可好?”绯玉仍旧平淡问着,对于红殇那刻薄的语言,她似乎已经有些免疫能力了。
只是这大厅中极其宽广,两人说起话来四处回音,着实别扭。
“你莫非是想找个僻静无人之处……夜溟果真教不了你什么正经东西。”红殇一脸的厌恶鄙夷,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道:“貌似许久之前,你就曾说过,你有的是本事办法,连我这个出身红苑的人都比不上,看来所言非虚,名师出高徒。”
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红殇张口就来,字字句句都扎人心。
绯玉见她说一句,红殇能回她十句,且并没有要换个地方的意思,只得开口道:“红殇,我终要离开北营司,远离这块是非之地。但是我解决不了这些纠葛,夜溟也说没有办法。我走之后,北营司也好,京城也罢,甚至璟朝,恐怕都不是安全之所。你……可又要去的地方?”
绯玉其实很想问,红殇,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但是她明白,若是问出这句,红殇恐怕会一掌劈了她。
、
她在红殇眼中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早有自知之明。
不知廉耻,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无操守,无自尊,无……
总之,她在红殇眼中,已经烂到了极点,红殇只是冷嘲热讽没有当即厌恶离去,已经着实让她感到安慰了。
红殇依旧挺立着未动,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挪动一步,听见绯玉一番话,随即又是恨意的一笑,“原来不是要利用我,原来是终于没有了利用价值,想要丢弃了么?那又何必故作姿态替我寻后路?
绯玉,你以为一两句惺惺作态,一两句看似关切,就能让我不报仇么?”
绯玉已经有些麻木了,面对昔日可以温情切切的爱人,如今说半个字都是错,她和红殇,终于再也无法沟通了。
“我……不希望你回去找魅玉,她不会善待你……”
“这世间有人会善待我么?她不善待我,又有何稀奇?”红殇挑眉反问,那神情中又一次浮上浓重厌恶。
那言语中神情中的厌恶,恐怕就算是个孩子也能发现,绯玉微低下头,此一时无比尴尬。
她在红殇心目中已经更加烂到极点了吧?
她明明是个最该死的人,却偏偏要介入两人中间。她在这三人中拥有最尴尬的身份位置,却仍要说这样的话,任谁听来,都会觉得厌恶吧。
“那……保重……”绯玉再也说不下去了,这大厅虽然广阔,但空气却依然沉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皮已经被磨练的够厚了,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虚伪。”红殇不屑回了一句。
两个字,只有两个字,仿佛是那最后一根稻草,终于逼得绯玉夺门而逃。
大厅空了,似乎仍旧回荡着绯玉的气息,大厅静了,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大厅也更加冷了,红殇早已运起了内力,却仍旧觉得冰寒入骨。
直挺挺站着,那衣襟下方已经化了一圈的水,那曾经在他脸上手上结的冰,融化顺着指尖滴落,仿佛带走了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心中剥离了,仿佛是他的生命。
、想看遍人生也难
红殇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眼前如他早已预料般一黑,就连挣扎也没有,直挺挺向后倒去。
思绪已经不完整,只在最后一刻想着,如若心被掏空了之后,这个身体也随之化为灰烬,该有多美好。
他的身体并非周围人所见那般健康,儿时饥寒交迫,辗转被变卖,繁重的活计曾压得他几乎数月直不起腰,无端挨打内伤外伤早已司空见惯。
而进入北营司之后,虽然衣食无忧,身子还有人尽心调理,但是,另一种生活也在迫害着他的身体,甚至是心。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被迫还是自愿服下过多少药物,已经于后来,药物渐渐不大奏效,量也越来越大。
一副本就破败的身体再加上前些日子那些折磨,他能一路踏着冰雪回到京城,真的已经堪称奇迹。
而他日夜酗酒,虽不醉,但是酒也在啃食着他的身体。
如今,接连几日未合眼,又在外醉酒睡着,被冰水泼醒,带着一身的冰碴在外站着……
他怎么还不死呢?
绯玉要同夜溟离开了,那原本是……或许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位置。
绯玉要走了……
这一消息,似乎也成了压倒红殇的最后一根稻草,绯玉要走了,他们自此……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与那个一心为她谋划的男人终成眷属,他……原来只是个被人拿来慰藉相思情的可怜虫,对魅玉来说理所应当的是,对绯玉来说,也是。
封昕瑾,夜溟,他比不上他们,无非是……这个肮脏的身体吧。
什么时候才能烂了呢?
红殇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向后倒,或许这一刻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刻?
人都说死之前便能看见昔日过往,他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呢?
他想看看,究竟他错在哪里,为什么连爱上一个人,都会有那么多人与他争夺,且比他强。
他想看看,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世间男子众多,唯有他……有个如此破败的人生?
他想看看,如果他死了,有谁会难过?
但是他看不到,或许,也没得看……
然,红殇的记忆已经模糊,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倒向的并非冰冷的地板……
、大彻大悟
绯玉极其佩服自己,万分佩服自己,被自己爱的人冷嘲热讽肆意羞辱,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没了尊严没了自我,她竟然还能注意到红殇不大对劲。
她竟然还能转了个圈回来,静静屏息守在一旁,看着红殇倒下来。
她竟然还能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接住他……
这需要多么厚的脸皮,多么麻木的神经,才能做到这般?
绯玉苦笑摇了摇头,将红殇背起来,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红殇一路走。
不知何时,她终于大彻大悟了一般,心中一片清明,终于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自己的位置的。
或许也是红殇点醒了她,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身体不是她的,身份不是她的,北营司也不是她的。
北宫墨离爱的不是她,红殇爱的不是她,夜溟爱的也不是她。
卓凌峰的昔日好友不是她,北宫墨殒的玉姐姐,也不是她,白沐等人的主子也不是她。
她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抛却了种种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独独一人处于这个异世,反倒乍然轻松。
那么,她并非做替代品,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一来,何其轻松?
她想对夜溟好,出自她自己的感觉,她觉得夜溟太苦,她尽自己的力让他好过,让他不再痛,她心里就舒坦。
她想对红殇好,也是她自己的情感,哪怕红殇不接受又如何?红殇不会照顾自己,他总是用最极端的方法对待自己,她悄悄注意着他,不惹他厌恶,他不再无端受罪,她也会快乐。
这或许就是她的人生定位,但是一旦想通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最起码,她心甘情愿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或者误会了她的举动,甚至扭曲到了无理的地步,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夜溟自欺欺人,已经挑明了他爱的不是她,仍旧眷恋的看着她,她做个替身,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活得没有自我又怎么样?谁规定活着就必须有自我?
她做想做的事就行了,她是懒人,何必自寻烦恼纠结?
背着红殇一脚踢开他的房门,绯玉顿时眉头皱得拧成一团,这哪里像个人住的房间?哪里像个一苑之主的屋子?
、突然发威
命红一等人打扫屋子,绯玉背着红殇径直走向殿后温泉。
全然不顾及红一等人吃惊诧异的目光,利落将红殇的衣服剥了个干净,将光溜溜的他小心放入温泉浅出,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没有。
一边看着红殇防着溺水,绯玉一边向红一询问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完后吩咐道:“红一,自今日起,不许红殇再喝酒,若是要喝,你就说酒都被我收了,要喝找我要。”
“还有……”绯玉伸手一指窗外那棵大树,“砍了。”
红一一一记下,立即吩咐人去办。
绯玉看着水中红殇仍旧带着伤痕且消瘦的身体,不由得心中又起怒火,“从今往后,饭菜和药,一日三次,一次也不能少,量也不许减。”
红一顿时有些为难了,这主子吃不吃喝不喝,他哪里能做主呢?硬着头皮开口道:“主子,这恐怕……”
“不听话就给他下药。”
“这……”
绯玉索性从怀里掏出一根紫瑛曾给她的迷香,塞到红一手中,“他若是有意见,你们到我那里避避好了。”
红一被迫接下迷香,一脸的悲哀欲死,却也不能再反驳,两人都是主子,一个他不得违命,一个他也不忍再看其折磨自己。
“还有……”
红一一听还有,不禁脸上悲色更浓,这哪里是吩咐他办事,直说要他的命,更爽快些。
“夜溟留的药,逼着他用,他若是不从,迷倒了绑起来。”
红一扑通一声跪倒,怎么也想不明白,主子今日为何突然发威。发威可以,但是……这交代的种种,他干出一样来,命就没了。
恐怕他连去主子那里避一避的机会都没有,红殇不把他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主子……您……”
绯玉一看红一这副样子,顿时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过了。
如果红一他们敢这么对待红殇,红殇威严何在?
更何况,手下的人敢这么对待红殇,他的安危她又要担心了。
绯玉不禁一阵惆怅,这红殇,可没有夜溟那么体虚,也更没有夜溟那么听话啊。
、多么低的姿态
红殇冰冷的身体被温泉泡透,出了一身汗,再到醒来,只觉得身上一片清爽,没由来的舒服。
下意识又皱紧了眉,这并非他想要的。
待回过神来,猛然觉得不对,一低头,只见绯玉居然抱着……他的脚?
“别乱动。”绯玉毫无异色,手中一把精致的小剪子,细细修剪着他脚上新长出却长得错乱不堪的趾甲。
红殇不由抬起手,看着那手指上已经经过修剪的指甲……
他已经忘记自己手上脚上的指甲是被人拔去了还是怎样,但是,手指曾经受过刑,尤其是脚上,一路奔波加上冻疮,那新长出来的趾甲……
不由得动了动,那脚上的趾甲,就连他看了都会觉得恶心。
“别动啊,伤到你就不好了。你真是不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