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峰锁紧了一双剑眉,忽的,又松开,泄了口气说道:“老子……我知道我在军营里与那些粗人呆久了,和你这在京城里呆惯的人不一样,老子……我克制些。”
绯玉不禁想笑,突然随口调侃了一句道:“你跟皇上见面也是满口老子?”
“那怎么行?所以也没说几句。”卓凌峰一脸随性说着,翘着腿坐着,真是见故友,丝毫没有任何的拘束。
绯玉也暂时放松了些,照书上所说,之前的绯玉和卓凌峰最少三年未见,她变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错漏,怕就怕的是叙旧。
、朋不对路
“此次回来呆多久?”绯玉说着一般故友见面该有的话。
然,又一次没对上路……
“给老子好好说话!”卓凌峰又一次拍桌子,刚硬的脸上鹰目瞪圆,“跟我还打官腔?欠收拾了?”
“把你那老子给我咽回去,我就好好说话!”绯玉也继而一拍桌子,这下该对路了吧。
果然,卓凌峰脸上绽开一个快意的笑容,铁掌一挥拍上绯玉的肩膀,“这才是好兄弟!”
绯玉一阵泄气,挣脱了卓凌峰的铁爪,落座一旁,想来菜还没上,拿起一旁酒壶就要斟酒。
“绯玉,你在京城呆久了,跟那些个酸儒学的臭毛病是不少。”卓凌峰紧拧剑眉道。
“来人,给我换大碗!!”绯玉一声喝,卓凌峰终于面露欣喜。
绯玉索性撸起了袖子,大刀阔斧一般坐着,这样够爷们儿了吧,光膀子那是不可能的。
卓凌峰见状一声朗笑,伸手又是啪啪拍桌,调侃道:“我说绯玉啊,几年未见,你是真长成个女人了,自然些,自然些,你这么坐着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绯玉又一次泄气,卓凌峰这样的人,她怎么就应付不来呢。
“少废话,呆多长时间?”绯玉索性也不迎合了,活脱脱曾经雇佣兵的痞像。
“也就十日吧,墨离不会让我在这停留太久,这次是回来换兵,点完了兵就启程。”
“边关怎么样?”绯玉随性问着,见菜也上来了,皆是大鱼大肉,索性也不拿筷子,直接上手。
卓凌峰挑了挑眉,“还是老样子,北辰那群孬种总是远远望着,说攻不攻的。要不是墨离密信说国库吃紧,不让进军,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
绯玉伸手拎起酒坛子,满满的两大碗,递给卓凌峰一个。
两人碗一碰,绯玉眼见着卓凌峰仰头狂灌,再看看眼前这一大碗,算,捏着鼻子往下灌吧。
“好小子,几年不见,酒量见长啊!”
、惹急了就揍他
一碗酒灌下去,绯玉都觉得饱了七分了,哪里还吃的进去东西?
卓凌峰豪爽的一口喝净,开口问道:“绯玉,你这几年还好吧。”
“还那样。”绯玉说完,扔嘴里一颗花生米。
“有些事我也都听说了,墨离那小子就那脾气,从小都见惯了的,别理他。不过,他要是做得太过了,你也别老让着他,揍他。”
绯玉手中咔嚓一声,捏碎了一颗花生,这卓凌峰确定自己没说错?
他说的是北宫墨离?而不是北宫墨殒?揍……
“嗯,前些日子刚揍过,但貌似没用。”
“那就是揍得太轻!”卓凌峰愤愤道,举着碗又向绯玉。
绯玉同举,看着这一大碗,捏鼻继续灌。
话没说几句,只听外面喧闹一片,有人咚咚敲门。
“将军,将军啊……”
卓凌峰转头喝道:“都给我滚进来!”
绯玉偷偷揉了揉额角,卓凌峰这声音震耳欲聋,连桌子都颤。
外面几人哄笑,突然,一个颇显年轻的男子被推搡了进来。
“都过来。”卓凌峰一声如令一般,几人均数进来,“这些都是我手下亲随,他两个是副将。”
绯玉看着几个年纪轻轻的副将,挑了挑眉,没话说。
卓凌峰起身,一拍绯玉的肩,对着几人道:“她就是绯玉,跟你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别太没规矩。”
“见过玉姐姐!”几人同声嬉笑喝道,显然早已商量好的。
“都给老子滚!丢人现眼!”卓凌峰上前就要抬脚了。
一年轻的副将赶忙伸手挡住,一脸嬉皮笑脸道:“将军,您可是答应过的,这地方,哪能喝酒啊?”
“就你事多!”卓凌峰一声骂,又经不住手下一干人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下来。
绯玉一见,她总能退场了吧,男人们去的地方,她去干嘛?
“绯玉,走,咱换个地方。”
“那个……”绯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青楼?虽说她没去过,但是她一点儿去见识的兴趣都没有。
、雄鹰和小鸡
卓凌峰不由分说,又一只铁臂勾上绯玉的脖子,拖了便走。
“别装了,你小子小时候干过的事,拿着墨离给你的银子,扮男调戏姑娘,扮女玩小倌的鸟,大了倒能装。”卓凌峰一派豪爽,揭着儿时的丑事。
“我没干过!”绯玉下意识一回,顿时想死了,之前的绯玉,不会那么荒唐吧?!
“我说是小时候,又没说你真干!”
绯玉更想死了,之前的绯玉,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路踉跄,只听得卓凌峰低声嘀咕着,“墨离那小子不在……”
“人家现在是皇上。”
“是啊,物是人非……”卓凌峰终于蹦出一句文话,松开了绯玉的脖子。
绯玉揉着火辣辣的脖子跟在卓凌峰身旁,身后几人貌似也喝了些,一同上前,簇拥着卓凌峰勾肩搭背,虽有敬慕之情但也无拘无束。
卓凌峰与几人笑骂着,不拿架子却无损威严。
绯玉在旁看着这一切,看着卓凌峰脸上洒脱快意的笑容,同他相比,突然觉得,他才是翱翔天地间的雄鹰,而她,是只永远也飞不出院墙的小鸡。
然而,雄鹰翱翔,天地尽在脚下,那种豪情,更衬得她这只小鸡,仿佛在院内整天只算计怎么能多抢得两条小虫。
卓凌峰见绯玉久久不说话,伸手推走了几人,一勾绯玉的脖子道:“想什么呢?从小就看你这么多心思,这么多年了也没变。”
“凌峰,什么时候能调回来?”绯玉从那些卑微中回过神来,掂量着问道。
如果说以防万一自保,军权绝对是最好的依仗,但是边关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卓凌峰又是哈哈一笑,拍着绯玉的肩膀道:“你小子终于把心肝肺找回来了?会想念人了?”说完,还真思考了一下,“五年十年兴许也有可能,要么等到北辰亡国?”
绯玉顿时一阵泄气,五年十年……北辰亡国……还是算了吧,到时她都老了。
、为自己活着谈何容易
莺歌燕舞在外,满室脂粉香气。
卓凌峰还没荒唐到那个地步,安排好了手下,与绯玉仍旧单处一室,这倒让绯玉微微安下了心。
水酒换成了青楼佳酿,倒也算赚了,绯玉渐渐能接受这种酒的香味,也知该如何品尝。
“绯玉,这么多年了,听我一句劝,也该为自己活着了。”酒过三巡,卓凌峰突然低沉开口道。
绯玉把玩着手上玉杯,杯中酒闪亮晶莹,勾唇一笑,“谈何容易?”
卓凌峰仰头一杯酒,继而承诺道:“我知你顾忌甚多,想来不容易,不多说,一句话,有需要了尽管开口。”
绯玉暗暗一声嘲笑,顾忌甚多?他说谁?之前的绯玉?
之前的绯玉顾忌什么?
“我还真有事找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绯玉突然想到了件事,索性没得聊,拿出来应景也好。
卓凌峰见绯玉面色几分郑重,也放下了酒杯。
“墨殒在京城到处惹事,前段时间被人下毒差点丢了性命。
他想跟你去边关,无需什么好的职位,只为躲了这里是非。
这事我不好跟墨离开口,只问你有没有妥当的办法?”
一席话,卓凌峰低头微微思索,然剑眉渐渐蹙起,猛抬头,“墨离对他下手了?”
绯玉低头把玩酒杯,不承认,也不否认。
“此事我记着,这次恐怕仓促,待日后我回了边关,再行想办法。”卓凌峰郑重说道。
“那我要替墨殒谢谢你了。”
卓凌峰爽朗笑开,一举手上的酒杯,“跟我还客气,那就继续喝!”
绯玉也举杯,相处下来,她倒还真喜欢卓凌峰无拘无束坦坦荡荡的性子。
空酒坛渐多,两人均面上已有红晕,卓凌峰更是拉着绯玉一杯接一杯往下灌。
“我不能再喝了。”绯玉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回。
“你要是不喝就是不满意我招待你,那我就找几个小倌来招待你?”
绯玉一杯酒仰头灌下。
、醉后吐真言
直到夜已渐深,绯玉眼前已经天旋地转,卓凌峰仍旧不尽兴不肯罢手。
“我当你这几年酒量见长,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用。”
绯玉愤然支起头,骂道:“我要是天天这么喝,脑袋早就没了!”
“你这叫活该,谁让你接下这么大个烂摊子。”卓凌峰一脸不屑。
“你以为我想……”绯玉只觉得眼前昏乱一片,说什么完全过不了脑子了。
摇摇晃晃起身,一把拎起酒坛子推到卓凌峰面前,“少废话,喝!”
卓凌峰一把接过,仰头,偌大一坛酒,顷刻间就空了,复而挑衅一般看着绯玉。
绯玉一气上头,抓起另一坛酒,仰头就灌,却无奈灌下半坛,就感觉连口气都塞不进去了。
“不喝别糟蹋。”卓凌峰一把夺过酒坛子,看着绯玉洒了半身的酒,隐隐皱眉。
绯玉突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卓凌峰的衣领,眼眸微厉,“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卓凌峰微微一愣,一侧身甩开了绯玉的手,骂道:“就这点酒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叫绯玉……这个身体……也叫绯玉……”绯玉似喃喃自语着,身子一软。
卓凌峰伸手将绯玉拎到了椅子上,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一喝酒就忘记自己是谁。
不过也算有长进,知道自己叫绯玉了,虽然有些语无伦次。
伸手拍了拍绯玉的脸,“喂,你行不行?我送你回去。”
“已经一把火烧了,你送我去哪?”绯玉含含糊糊问道。
“少胡说八道,被烧的那是肃王府,你嫁给墨殒了?”卓凌峰肆无忌惮调侃着。
绯玉堪堪支起头来,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意识到自己喝多了之后,瞬间被淹没得再也找不到了。
直愣愣看着卓凌峰,突然张口就是一句,“其实我不认识你。”
卓凌峰伸手朝着绯玉脑袋就是一拳,直将她打得倒向一边,“刚跟老子喝完酒就说不认识了?”
、各显本事
绯玉突然被袭,猛地抬手,五指犀利,直向卓凌峰脖颈间抓去。
卓凌峰侧头一闪,肩上的衣服被绯玉的手指刮破了些许,登时一挑眉,“想打架?好,来,看看你小子这几年在京城是不是呆懒了,省的哪天突然得信给你收尸。”
说完,一把拽起绯玉,还得提防着她屡屡出手,几步闪身出了门。
大街上早已人空,卓凌峰只觉得背后一阵劲风,猛松手低头,绯玉一掌已经掠过了头顶。
凉风阵阵,本就有些微醺的卓凌峰酒意更盛几分,而本就已经醉了的绯玉……已经醉透了。
两人分站两侧,对峙瞬间之后,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突然人影一闪,两人已经空手对上。
劲风阵阵呼啸声声,绯玉一身墨袍在夜幕中飞舞,碎发随风,内力不经意间使出,用的却是她自己的招式。
角度诡异犀利,手法极简中招招都是精髓,再加上内力如虎添翼,身化墨影重重,萦绕在卓凌峰身周,如鬼影一般路数莫测。
卓凌峰在战场上练就一身实战功夫,见招拆招,又凭借一身精湛的武功,不用招招躲闪,甚至脚步越来越稳健。
砰的一掌对上,两人衣襟同时飞起,四溢的内力冲开卓凌峰一头黑发,无风狂舞。
突然,夜空中闪现一抹红影,飞身上前,不顾内力四溢,伸手将两人对掌挑开,揽过绯玉,转身已是十步开外。
“卓将军,绯玉之前受过内伤,刚……”红殇正解释着,不防突然一只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似都听见了轻微的响声。
“绯玉!”卓凌峰大喝一声,正欲上前。
“红殇啊……”绯玉突然轻声开口,收回了手指。
卓凌峰一颗心瞬间落地,这才看着自己身上条条撕碎的衣服,皱眉问道:“绯玉,你从哪学来这么阴狠的招式?”
好在是比试,绯玉哪怕醉了也能分辨敌我,否则,两败俱伤那是肯定的,不过,绯玉差点杀了红殇也是事实。
、绝不让人占便宜
绯玉一把推开红殇,摇摇晃晃终又被红殇扶住,一指卓凌峰开口道:“你管我哪学的招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输了,明日继续喝酒,你做东!”
“回去睡一觉如果还记得再说吧。”卓凌峰压根就没把绯玉的话放心上,看了红殇一眼,转身就走。
绯玉还想说什么,但一阵晕眩袭来,晃了晃身子,终于不支软倒。
红殇将绯玉打横抱起,看着绯玉一张脸都红透了,身上酒气逼人,不禁叹了口气,“喝了多少啊?”
“两桌……”绯玉含糊答道。
红殇一阵气笑,轻功一跃,直奔北营司玉园。
此时的北营司已经夜深人静,红殇早就料想了绯玉得喝得昏天黑地,屋内早已备好了醒酒的东西。
进屋关了门,红殇却没把绯玉放在床上,而是先行伸手解了绯玉的衣服,一身酒气,恐怕这衣服上也不少的酒。
突然,绯玉一把推开红殇,脚步不稳走向衣柜。
然一路上背对红殇边走边脱,最终光着身子打开衣柜门,伸手穿上里衣,复又扑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红殇一脸愕然,半天才回过味来,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将绯玉抱回床上。
昏黄的烛光映着绯玉潮红的脸颊,那脸上褪去了警惕与冷漠,尽显着女性的柔和。
红殇知道,绯玉此刻其实醒着,或许,从她还能自行穿衣来看,她兴许没醉到真正不省人事。
他记忆中的绯玉是个绝不可能让人占去任何便宜的人,如今也不会例外。
其实……绯玉变得并不多,只是,更像个活人罢了。
“红殇……”绯玉轻声唤道,手指动了动,不知在示意什么。
红殇低下头,挡住了刺眼的烛光,绯玉勉强睁开了眼。
晃晃悠悠抬手,最终停在红殇脖颈间,看得不甚清晰,却也能见得依稀几个青印。
“疼不疼?”绯玉轻声问道。
然而,一句再也普通不过的问话,却如惊雷一般炸响在红殇脑海中。
、真情流露
曾几何时,他重伤也好,中毒也罢,哪怕是一息尚存,绯玉都从未问出这句。
她会问其他人他死了没有,却从未问过他疼不疼。
冰凉的手指还停留在他颈间,绯玉……何时如此对待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