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确定绯玉走了,夜溟才撑着起身,慢慢从屏风后走出。
苍白纤细的手指抚上那似乎还带着绯玉体温的面具,一寸寸抚过,“送我的?”
、仇富愤青
然,祸不单行早已成了定论一般,绯玉刚刚步下楼梯,夜风楼门外又闹了起来。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子一副怒不可遏,站定夜风楼前悲愤演讲。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了王法!
夜风楼的东家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骗得一群女人天天坐这喝茶!
家也不管了,买卖也不顾,孩子哭闹也不管……”
绯玉站定不远冷眼旁观着,那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他跑来闹是为了什么?
然而,一旁冉清羽一脸无奈与尴尬,却想必是夜溟已经交代下,对这样的人,充耳不闻。
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人起哄,“人家喝茶干你屁事,你跑来闹?”
那男子突然涨红了脸,咬了咬牙道:“有钱爱烧我不管,可一天血汗她拿来坐这,就为了一杯茶……”
人群中听出味道来的人哧哧笑了,继而又开始起哄,“有本事你赚钱,你老婆不就不来这了。”
那男子面上实在挂不住了,眼眉一厉,咬牙切齿道:“我今天就在这不走了,倒要看看,那夜风楼的东家到底有什么看头,能让这么多女人不知羞耻,神魂颠倒!”
绯玉皱眉,攥紧了手,欲上前,又被冉清羽拉住了,“夜溟交代过,此人莫管。”
众人见那男子席地而坐,一副泼皮无赖样,终于有人忍不住劝了,也不知是否是要火上浇油,“我说,你还是赶紧走吧,夜风楼你可惹不起,人家财大气粗不说,来头可大着呢。”
“有钱怎么了?有钱就能一手遮天?有钱就能拿人家老婆涮着玩?”那男子挺着脖子喊道,“我今天就得闹,也让他们看看,没钱怎么了?没钱人也不好惹!”
众人一片唏嘘,堂内众女人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来头敏感的纷纷遮了面纱离开,堂内空了大半,一片狼藉。
绯玉看着这一幕,不知是该咬牙还是该做些什么,真跟这个愣头青来狠的?未免过了。
、优雅之人做事
但是,就由他这么闹下去?
听着那男子越说越难听,针对有钱人也好,针对夜溟也罢,完完全全一副愤世嫉俗状。
词汇连贯,众人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般。
“有钱人?有钱人都是吸穷人的血!
他们天天连面也不用露,挣得比我们辛苦一年还多,那私底下的勾当不知道有多少呢!
别拦着我,我才不怕!”
那男子一把挣脱了阻止他的人,面红耳赤,越说情绪更加激动起来,“谁知道这夜风楼背地里有多少脏事?官商勾结,这夜风楼的东家绝不是什么干净人!
大伙儿刚才听见没有?
那些官爷可是猜着实话了,夜风楼能开的这么大,夜风楼的东家那可是使不完的本事。
这么多女人,每日招一个上去,连茶都不用卖了。”
众人不再劝了,这等隐晦的事,可是越听越上瘾。
绯玉一把甩开冉清羽的手,几步出了门,刚要说话……
“啊!!!!!谁?!”只见那男子一头的水和着茶叶,头顶冒着浓浓白气,被烫得直跳脚。
绯玉不禁向上望去,只见上方正是她和夜溟经常呆着的茶室。
窗开了一条缝,熟悉的墨色阔袖,熟悉的苍白手指上,捉着一个茶壶,壶口向下。
绯玉不自觉的脸颊抽搐,是夜溟没错,但是,着实想不到,一向优雅淡然的夜溟……也干这事?
墨袖收回,窗重新关上,只留下一头茶叶水被烫得满脸殷红的男子,怔怔发愣。
“需要帮忙么?”绯玉仰头开口问道。
“不必。”夜溟清冷一声,再也没了话。
绯玉知道夜溟有种种顾忌,见着那男子骂骂咧咧找地方治烫伤去了,兴许短时间不会再闹。
不过……
绯玉轻叹一声转身,这都是她给夜溟惹的麻烦吧,如果夜溟不是顾忌众多日日在这等她,兴许也不会露了身影。
好端端的一个茶楼,自从她经常来了之后,居然变得这么乌烟瘴气了。
、各种……心情不好
绯玉心情不好。
可以说,自打从夜风楼回来,人就一直有点萎靡不振,心情不好。
狐狸犬……不,现在已经起名叫小白,曾经被银狐唾弃的名字,安在了它身上,然小白从未表示抗议。
小白只是只普通的狐狸犬,当然,只相比银狐,它太过于普通了。
它听不懂她说话,无法感知她的情绪,上桌吃饭弄得一团糟,还随地大小便。
不过有一点好,它没有银狐那么娇贵,吃饭不用喂,只需要……
绯玉懒洋洋抬手,将一块骨头丢出去,小白哈拉哈拉跑去捡,吃得嘎嘣响,就这么简单。
北营司终于安静了,正常运作,绯玉没心思参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索性还是白沐负责。
北宫墨离没有再为难她,刚刚从皇宫回来,也仅仅真的是陪北宫墨离说说闲话。
然她一副萎靡的样子,推托说是身体不适,北宫墨离竟然皇恩大赦,忙不迭的遣轿子送了她回来。
没有人再来烦扰她,却也没人再理她,银狐那家伙一直也没回来,她隐隐有些担忧了,但又没地方去找,一肚子憋闷。
绯玉将下巴直接放在桌上,双手垂着,一副死样。
她也没再去过夜风楼,总觉得自己仗势欺人还没什么好名声,欺压得夜溟一介商人带病迎合她,还给人留下一堆麻烦,她讨厌那种身为恶霸的感觉。
四周一片寂静,屋外寒气已经逼人,屋内燃了少许炭,干燥的暖意让才起身没多长时间的绯玉,昏昏欲睡中。
解药……她如今想也不敢想了,很漫长的目标,现在连点头绪都没有。
总不能找个药铺问药,她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她问了,北宫墨离肯定会知道。
她原先的打算,本是想与夜溟交情好了之后,能够信任,便让他看看。
然,这个打算也泡汤了。
“主子,听说你病了?”门外一声略带些急切却也能让绯玉头痛的人声响起。
、病来如山倒
绯玉没抬头,甚至身体动也不动,下颚仍旧放在桌上,拧过些去,看着门外出现一袭鲜红,那家伙脖子上的吻痕消了?敢见她了?
红殇一步跨进门,身上还带着片片寒凉,回手将门关好。
短短几日,伤并未痊愈,还带着些许不利索,脸上血色甚少。
绯玉未说话,一双眼睛无神一般看着红殇,他要是再找麻烦,她此刻可没心思跟他斗。
然红殇几步上前,瞬息间,身上的寒气已经用内力驱散了,屈身蹲在绯玉面前。
那张完美到了极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昔日那股焚天的气势,反倒真像是……关心她?
“身子不舒服?”红殇皱眉轻声问道,声音中没了那些挑衅,丝丝磁性的沙哑,倒也真的悦耳动听。
绯玉仍旧未说话,懒懒的眨了眨眼睛,继而半眯,或许她装睡才是正道。
突然,红殇的手覆上了绯玉的额头,带着些许清凉,明明该怕冷的绯玉此刻却觉得这清凉无比舒服。
“发热了,为什么不喊人?”红殇咬着牙问道。
绯玉一愣,继而睁开了眼睛,发热?她病了?
不能怪她,自小就没生过病的人,她以为自己最近是心情不好,困多,她当成睡不醒的冬三月了。
不过,经红殇一提醒,她还真觉得身上有点冷了。
不光身上阵阵冷,头也有些痛了,眼睛干涩,牙龈也痛,继而浑身的骨节都有些隐隐的酸痛。
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绯玉如今是确认了自己生病才如山倒,一确认下来,直觉得浑身都难受。
想坐起身来,却觉得身上处处都是酥软的,一动之下,几乎都没什么力气了。
“红殇……”绯玉有气无力说道,坏,就连嗓子都哑了,喉咙也痛。
红殇脸上终于又浮上了如昔日一般的怨怒,起身将绯玉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床榻,“我差人去叫紫瑛。”
绯玉只觉得身体凌空,一阵天旋地转,没回过神,人已经在床上了,看来,病了的人,脑袋都是麻木的。
、绝症不成?
红殇利落的替绯玉将锦被盖好,出门吩咐了一声,继而又折了回来。
“可想喝水?”红殇带着些关切问道。
绯玉半眯着眼,脑中昏昏沉沉,唯一思考的却是……如果她就这样睡过去,是不是够自然,天知道生病的人毫无防范睡过去够不够自然。
红殇见绯玉半天不出声,凑近了轻声道:“需要什么,我替你做。”
绯玉暗暗磨了磨牙,需要什么?她想要点儿自在,本就头晕目眩,一抹大红色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着实更加晕眩,再加上……她真的不习惯不带刺的红殇。
北营司首领病了,此事可大可小,别人可以置身事外,但是身为杂事大包大揽的白沐,自然脱不了干系。
随着紫瑛一路匆匆赶至玉园,进门通禀,得到的是红殇的答复,然而一进门,白沐微微愣了一下。
看着红殇正一脸担忧坐在绯玉床边,他突然有些想不明白。
要说红殇不记仇,儿时的仇也能记十年,报复十年。
但要说他记仇,这十年间,主子对他做过多少在他们看来都难以接受的事,然而红殇依旧能够如此。
而要说绯玉病了,第一个知道的却是在红苑中养伤不出的红殇,这让白沐更加想要反省了。
紫瑛不敢再随性调侃,谨慎的把过脉之后,甚至用内力试探了绯玉的身体,这才一脸不自在的抬头,对着白沐和红殇拼命使眼色,出去说。
“绝症不成?”绯玉终于没好气的开口了,没生过病,还没见过生病么?
常识总得有,她这样,恐怕也就是伤风感冒一类,至于还避开病人,找“病人家属”单聊?
“没事的,主子……”紫瑛一脸牵强陪笑,暗地里直使眼色。
“实话实说。”绯玉淡淡一句,转过了身,背对几人,侧躺着。
紫瑛看了白沐一眼,怎么办?
白沐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回之眼色,实话实说。
、内伤揭心寒
“主子,您前些日子在外的时候,受了些内伤回来,未……及时疗伤,内伤沉淤,再加上近日心火正盛,一时病起,服药,几日便好。”紫瑛一边说一遍打量着绯玉,言语间尽是不自在,甚至有些……畏惧?
然紫瑛此话一出,红殇猛地抬头看向两人,隐隐间已经有了责怨。
而白沐也愣了一下,细细想来,终是无奈叹息一声,百密仍有一疏。
绯玉侧身躺着,脑袋不很灵活消化着紫瑛的话。
内伤?还有沉淤那么一说?不是说休养就能好么?
突然苦笑一声,休养?自打她回来,何时能叫休养?
紫瑛有些怯生生的看向白沐,这种疏漏,不,或许不是疏漏,是主子试探她们的?
当初红殇疑主子是假的,闹得正厉害,她们冷眼旁观,风碎又不在,自然没人出来替主子疗内伤,这样一来……
白沐一撩衣襟跪倒,正声说道:“是白沐失察,请主子责罚。”
虽然话不多,但是绯玉仍旧觉得头脑阵阵轰鸣,心中不期然一阵寒意划过。
“你们都出去。”绯玉冷淡着声音说道。
罚?有意义么?她只是觉得心寒,虽说之前确有不少事,但是她心里装着他们的安危,就连打了红殇,她事后也隐隐不安。
然而,这时她才明白,自从她回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没人关心过她。
她可以不需要人关心,但是,有没有则另当别论。
她可以理解,北营司这样的组织,人和人之间是没有关心的。
但是当她看到了他们几人只见那种隐藏在面下的互相关心,羡慕,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才明白,她在北营司,是被孤立的,或许之前的绯玉,在北营司也被孤立着,但是她,并不在意吧。
然而,她在意。
“白沐,没人要罚你,莫自作主张。”绯玉淡淡一句,闭上了眼睛。
她如今这样,白沐要是像蓝弈当初那样自讨苦吃,她可没办法去撞见解救。
、受伤和生病的区别
白沐本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紫瑛一把扯住了衣袖,见她朝着红殇努了努嘴,心中也有些明了。
紫瑛将药递给红殇,一把拽着总吃亏的白沐离开,只留下红殇一人。
屋内墨黑的窗幔,单调的摆设,倍显得人气寥寥,冰冷异常。
“我有说你可以留下么?”绯玉冷声问道。
“那等你病好了,再罚我擅闯之罪。”红殇说完,起身倒了杯水,完全不顾绯玉身上散发着人畜不近的气息,又坐回床边上。
绯玉轻嘲一笑,“你是真不怕死,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说完,突然一愣,她怎么成了浑身带刺的那一个?
红殇却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悠闲靠坐一旁,“你只是小病,如若想杀我,随时都能办到,我不会反抗。”
“白痴。”绯玉咬牙一句,想了想,腾地突然起身。
一把抓过红殇手中的药,直接扔进嘴里,连水都没喝一口,复又躺下,“你可以走了。”
“我给你疗伤。”
“不用。”
“如今你病着,如若身边没人,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北营司众人又要轮番遭殃。”
“那你离我远点。”绯玉冷硬说着,她还没试过,在她行动不当需要休息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在她身侧。
她没生过病,但是受过伤,体验下来可以得到结论,生病远比受伤麻烦得多。
受伤还知道身体有痛处,神志不清的时候可以将精力集中在伤口处提神,痛得忍不住,还可以暗示自己想些别的去忽视。
然而,病,她不知该如何应付。
浑身上下无一处舒服的地方,就连头脑都昏沉着,她都不知该怎么应对。
红殇听见绯玉那近似命令一般的话,眼神微微黯淡,起身走向厅中。
一手撑着额角,慵懒斜倚软榻。
墨发如丝披散,大红的衣襟些许凌乱身周,红如火,烈如焰。
然此刻的红殇却不再尖锐,反倒像罂粟,惑人心神之中,自有自的思考。
、生病还要遭魅惑
而或许正如红殇所料,绯玉躺了半晌见身后已无声息,缓缓翻了个身,正看得是这一幕。
慵懒倚坐,墨发如丝,红如火焰。
微挑的眉目垂着,纤长睫毛静谧投影,略微苍白的脸如今似乎莹莹透亮,那未盈满血色的唇,唇角轻勾,以最完美的角度展示着惑人的曲线。
身周萦绕着魅惑的气息,给人一种不致命的危险感,却更引人挪不开眼。
仿佛他就是火,引蛾扑向,醉迷其中。
绯玉突然掐进了手心,咬牙道:“红殇,把你那一套收起来。”
红殇唇角的勾起更甚,眉目微挑轻启,“主子就算是有病在身,功力也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