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银狐站起身来,挣扎下地,有些虚软着向门口走去。
、狐知人语
回头望着,似乎在等待绯玉跟上。
绯玉一脸疑惑跟着银狐,一路走到了后院,绕过弯弯折折的小路,最终在院墙处停下来。
银狐望了望墙角用来泄水的洞,又望了望绯玉。
“你……要走?”绯玉迟疑问道。
然而,她以为银狐听不懂,却在下一刻,银狐果断的点了点头。
绯玉心中惊异更甚,蹲在银狐面前,认真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银狐又点了点头,不再像之前那般装糊涂。
为了确认银狐并非乱点头,绯玉突发奇想问道:“你会说话么?”
银狐挑了绯玉一眼,摇了摇头。
绯玉心中一阵激动,一把将银狐抱了起来,它居然可以听懂她说的话,那么她之前种种并非是自言自语,最起码,有只狐狸听着。
她不指望银狐能说什么,但是,一直积攒的情绪突然迸发出来。
连日来,她不敢跟任何人多说一句,不敢表露任何表情,将自己关在封闭的世界中下尽了各种棋。
突然告诉她,哪怕是只狐狸,可以听她说话,她也觉得心中异常欣慰。
但是,它,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么?”绯玉舍不得,但是,她又知道,银狐要离去,必然有它自己的想法。
银狐点了点头,支起身,薄薄的舌,轻轻触了触绯玉的脸颊。
绯玉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恐怕之前银狐一直装糊涂,是怕吓着她?毕竟,初遇一只能懂人言的动物,确实够人惊异万分。
可是如今,小家伙愿意坦诚它能听懂她的话,那么,是不是说,小家伙已经开始信任她了?
“你会不会有事?”绯玉仍旧担忧银狐那异常虚弱的身体。
银狐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墙角的小洞,似乎向她示意着,它该走了。
“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银狐又摇了摇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绯玉一眼又一眼,钻入墙洞,离开了。
、富商夜氏
银狐就这样乍然消失在绯玉的生活中,其实,也算不得消失,银狐答应她,它还会回来。
绯玉摇头,淡淡苦笑,她如今生活中唯一的小小期盼,居然是等一只银狐回家。
然而,要等,她就不能闲着,就必须替皇帝做事,好在那个名医,倒也有点儿意思。
蓝弈的效率极高,再加上消息也非机密,很快,便有了结果。
夜溟,家中世代从医,名医辈出,然到了夜溟上一代,人丁渐少,家道中落,到了夜溟这一代,居然成了独子。
右相之子的病就是夜溟医好,然而,夜溟拿了巨额诊金之后,并未返回家中,反而弃医从商,在京城做起了生意。
兴许是有着雄厚的本钱实力,兴许也因为夜溟本就有经商头脑,生意做的是顺风顺水,短短时间,已经快将京城大半商业占下了。
有意思的地方是,明明右相吃了大亏,反倒不知为何,没人能找夜溟的麻烦不说,右相却成了夜溟的招牌靠山。
酒楼饭庄,钱庄茶楼,大到官家生意,小到百姓买卖,都有他涉猎的地方。
绯玉从蓝弈那里得知这样的消息,任务算完成了一半。蓝弈将夜溟的祖宗八代查了个透彻,她只需要整理一下便可。
但是,皇上有命,还要弄清楚夜溟究竟想干什么。
在这样的时代,医者德高望重,商贾可是地位最低微的,弃医从商,又掀起这么大的波澜,说他只为了钱,未免说不过去。
可是,怎么问?
人家明面上就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虽涉猎极广,但青楼赌场高利贷,绝不沾边,她就连跑去询问人家的理由都找不到。
总不能直愣愣的跑去,劈口就问,你做那么大的生意,究竟想干嘛?
然而,最直接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绯玉,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夜溟,夜氏……京城新起商贾……
那么说来,夜溟,应该就是当初在北辰,派了人前去买她的那个。
绯玉一路想着,已经走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心,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侧有一座京城内最为奢华的建筑,仅仅二层的小楼,却是京城里最具风雅,也是最昂贵的茶楼,夜风楼。
据消息说,夜风楼乃是夜氏的核心,夜溟就是在这里打理生意方面的事。
但是,事情却没有绯玉想象的那般顺利。
、东家不见客
“姑娘,您有什么事?”夜风楼的掌柜一脸和气问道。
绯玉索性亮出自己的身份,只见那掌柜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惊恐,忙从后面绕了出来,拱手向绯玉行礼。
这个时代,百姓怕官,这不难理解。
但是,怕官怕成这样,简直如见了洪水猛兽,就让绯玉不得不有些想遮起脸来,看来,北营司的名声,在民间恐怕不太好。
“我找夜溟。”名声本就不太好,绯玉也就不搞什么挽回形象的亲民措施了,她的目的,就是要见到正主。
却不想,掌柜一副颇为难的样子道:“大人有所不知,东家并不常见外人,诸多事宜,都是管家在打点。更何况,东家已经有段日子没来过夜风楼了。”
“那管家现在何处?”
“我带您去。”掌柜差了个腿脚快的伙计先上楼打招呼,自己则亲自引着绯玉上了楼。
绯玉暗暗打量着茶楼,大手笔之处,茶楼内居然有人造溪流蜿蜒流淌,假山青石,微小瀑布,溪内锦鲤偶跃,水草荡漾。
紫檀桌椅,雕花精美绝伦,就连茶具,件件都能看得出就算不是绝世珍品,也必定出自名师之手。
周围名人字画极多,总有些文人墨客在前流连忘返,啧啧赞叹不已。
若论细微之处,这里桩桩件件,大到门板围栏,小到一块石头,都能任人端详半天,绝对花了心思,且是极巧妙的心思。
明明是最奢华的茶楼,却毫无奢靡粗雅之感,只觉得处处细腻,处处得心,不管望向何处,都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而这里的客人,也不见别处茶楼中景象那般喧吵,没有高谈阔论,没有吹拉弹唱,会友品茗是其一,图的,也是这里的清幽。不管是多大的官,多富的商,到了这,全都不自觉变成了文人雅士。
其间轻盈走过身着浅绿小褂的侍茶女,均是妙龄,各各眉清目秀,水灵可人,逢人眉目含笑,却无人有轻薄之意,反倒有几分红【河蟹】袖添香的美妙。
掌柜引着绯玉一路上了二楼,直至尽头一处房间,推开门,将绯玉请了进去。
然而,绯玉一见眼前人,虽有些准备,却也难免惊讶,是他?
、夜溟的规矩
“在下冉清羽,见过大人,大人请坐。”冉清羽一身月白长衫,恭敬行礼,正是当日北辰欲买下绯玉的人。
这处雅间不算小,装点得格外清幽,那入目翠绿的竹,居然是新鲜的,想必每隔数日,就要换上一批,常保青翠。
绯玉落座紫檀木雕花的椅子上,看着冉清羽一双略显纤细的手熟练洗茶泡茶,茶香已经混着竹香淡淡飘了起来。
和着这意境,绯玉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身墨黑,外加一张冷冰冰的面具,着实煞风景。
“在下当日势单力薄,未能帮得了大人,着实惭愧,还望大人海涵。”冉清羽谦静有礼说着,将茶盅放在了绯玉面前,淡黄泛绿的茶水之上,飘着零星两片嫩芽,分外静心。
“称呼我绯玉就好。”绯玉难得觉得轻松,虽然面对一个算是陌生人,在这里,却比在北营司小院中舒坦许多。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冉清羽淡淡笑着,坐在绯玉面前,开口道:“您此次来,可是要见我东家夜溟?”
“对。”
冉清羽带着几分歉意说道:“那您恐怕需耐心等候,夜溟通常不见外人,夜氏生意大大小小,均由我替他明面打理。即便是非见夜溟不可,也需提前打了招呼,他再做安排。”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他向来行踪不定,您要见他,我自当留话,五日后,您需得再来一趟,才能知夜溟安排何时见面。如若五日内未曾做下安排,届时,恐怕还要再等五日。”冉清羽说完这规矩,脸上的歉意更浓了些。
这么麻烦?绯玉不禁有些惊讶,等于说,这次她算预约,五日后再来算是听消息,而什么时候能见着人,还得夜溟安排。
这……见个商人,居然比见皇帝似乎都要难上几分了。
冉清羽见绯玉面色有异,躬身歉意说道:“还请您多多包涵。”
“那好,我五日后再来。”绯玉倒也不是不讲理,如果这是夜溟的规矩,为了保证日后能够谈的顺利,她也只有遵守。
、璟朝第一惹祸精
人生地不熟,绯玉却很忙。
回到了小院连口水没顾得上喝,蓝弈便前来汇报消息了。
她之前差蓝弈收集消息,还有那叫墨殒的一份,她不能问墨殒到底是何人,但皇帝让她管,她总能问问墨殒在她离开这段时间,究竟干了什么吧。
然而,蓝弈冰冷着语气说着,绯玉越听越想撞墙。
北宫墨殒,确实是北宫墨离唯一的弟弟,当今璟朝肃王殿下。
而这个肃王殿下,一不上朝议政,二不建功立业,三不娶妻纳妾安生过日子,唯一的爱好,闯祸。
细数从之前的绯玉离开到现在,北宫墨殒都做了些什么,简直让见多识广的绯玉也发指不已。
仗着一身好武功,处处寻衅挑事,专找王公子弟打架,屡屡将人打得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伤筋动骨,一躺数月。
夜宿青楼,包花魁,捧歌姬,这也罢了。居然还弄了两个小倌陪酒,消息一出,北宫墨离不知摔了多少茶杯。
详细些的,比如,光明正大撬了某官员的小妾,搂着招摇过市,明显就是为了给人戴绿帽,引得那官员是告他也不是,人家是王爷,不告,气病半个月。
再比如,前些日子他有皇叔过生辰,五十大寿,他当着百官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带人送了口棺材进去,当场将那皇叔气得口吐白沫,至今还瘫在床上。
再比如,客串神秘小倌,引得纨绔子弟垂涎,丑态毕露时再亮明了身份,命令隐在一处的暗卫将纨绔子弟当下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扔到大街上去。
再比如,有皇室的支脉子弟,妻妾成群,坐享齐人之福,然而,他跑去,不知下了什么药,竟能让人不举,引得人一府中上百妻妾哭声震天。而他,蹲在墙头看热闹,被人当场看见。
再比如…………
绯玉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伸手倒了杯水,递给蓝弈,“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天啊,这是什么王爷?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恶魔。
、就差一层纸
蓝弈看着绯玉亲自递过来水,有些诧异的接过来,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绯玉瞄了他一眼,开口问道:“能否查得到,他下次闯祸,是什么时候?”
蓝弈脸上略有些怪异,想了想道:“突发事件查不出,但,肃王殿下经常出入青楼,能找到他的地方,也只有那里。”
绯玉又有些惆怅了,想来,兴许之前的绯玉与北宫墨离关系匪浅,或许与北宫墨殒关系也不错,所以,北宫墨离才要她管管北宫墨殒。
但是,她如今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管?直接闯入青楼,揪着北宫墨殒的耳朵送回府里不成?
此事,真的要从长计议了,或许……她能不能不管这些烂摊子的事?
“怎么,不认识北宫墨殒对不对?”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讥诮,话音未落,红殇一步跨入门来。
绯玉一见红殇,头更痛了,挥了挥手让蓝弈先退下,抬头道:“觉得好玩么?”
她与红殇之间,蒙着一层纸。
红殇不能确认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绯玉,忽信忽疑,屡屡各种试探。
而她,无法推断出之前绯玉与红殇的相处模式,索性就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总之,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假的就对了。
其实,确实不是假的,要说假,也只假了一半。
就这样,她的习惯与之前的绯玉绝对不同,这也是红殇有疑的地方,绯玉又不加以掩饰。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就差一层纸,谁也不去捅破。
“当然,你虽然愚蠢了些,居然假扮北营司绯玉,但也着实有几分聪明,与你斗,自然好玩。”红殇屡屡咬死绯玉是假,但是,已经不似前日那般歇斯底里。
然而,绯玉采取的策略,是根本不再理会他的挑衅,任他去忽信忽疑。
“我没工夫跟你玩,近日事物多,很累。”绯玉撑着一边额角,随性说道。
身体累,心也累,自打银狐走了,她连个陪她一起吃饭的都没有了。虽然忙碌,却也是瞎忙,她没理由给皇帝卖命,只是用忙碌打发孤独罢了。
、纠结百转弃尊严
红殇望着丝毫不掩饰疲态的绯玉,心中纠结百转,熟悉的样貌,熟悉的气息,其实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仅仅比昔日的疏离更甚几分罢了。
可是,正是这又远了几分的疏离,他受不了。
他花了多少年时间,付出了多少,才换得绯玉一个另眼相看,然而,绯玉一走月余,又一次远离了他。
其实,说绯玉是假,是他,真的希望是假吧。
他希望这个对他更加疏远的绯玉就是假的,那个已经愿意多看他几眼,在用得着的时候毫不犹豫去利用他的绯玉,还存在于这个世上某一角落,而不是他眼前这个。
红殇缓缓挪步,看着面前侧撑着头,微微垂眸的绯玉,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呐喊,她是假的,她是假的!
绯玉警觉到红殇靠近,缓缓抬起头,却微微愣了一下。细细回想方才与红殇寥寥几句,似乎她没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可是,如今红殇的状况……
一身似血红衣,让那张微显苍白的脸显得异样凄厉,媚眼微垂,似忧伤,但那眼中,却跳动着火焰。
饱满凝红的唇,紧绷着,他……在紧张?紧张什么?
看着红殇步步靠近自己,绯玉也暗自做了防备,不过,今日红殇的状态确实怪异,离她这么近,她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以红殇的性格,再加上他的武功远不到宗师高手级别,是不可能掩得住杀气的,然而,他身上,真的一丝杀气也没有。
他……想要做什么?
红殇已经近在眼前,绯玉似乎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熏着淡淡的香气,微微攥了手……
突然,红殇的身体猛地下沉,就在绯玉挥手便要一击的时候,高高举起的手,却怔住落不下来了。
红殇,就这样跪在她面前,就这样,完全不顾一切,搂住了她的腰。
不顾自尊,不顾身份尊卑有别,不顾将后背露给她,没有杀气,他……这是做什么?
、只求一死
绯玉一手高举,紧绷着身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主子,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