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三十岁而已!”战樱不服气的抗议。
“很可惜……我才只有十八岁。”青月一脸的嘲弄。
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缓和起来。战樱常年征战,走遍了这个国家的大江南北。各个地方的民俗风情,地理风貌,他都一一讲给青月听。
偶尔,青月也会抚琴一曲。战樱便舞剑相和。樱花树随风摇曳,花瓣飒飒飘落。那时的樱园,一片安宁祥和。
管家来送饭,打断了青月的讲述。
“程伯,我想见见舅父。”寒绯商量管家。
“张家老爷带着张二少来拜年,老爷忙着接见。”管家板着脸没有一丝表情的道,“小姐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张二少会过去陪她。”
如此直白的提示,寒绯又岂会不知舅父的打算。
管家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少爷明天要到福州一趟。”
寒绯一下子来了精神。福州是他的老家,程松若去了,一定能见到母亲。
当即便修家书一封,准备让程松给带回去。心中告诉母亲他一切安好,却只字不敢提婚约的事。程梅乖巧可爱,自幼便得到父母亲的喜爱。多年来,二老一直将她当做准儿媳对待。若让母亲知道婚事黄了,老人家一定受不住这个打击。
送走了程松,寒绯的心中免不得又是一阵失落。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了一笔巨债。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曾想过找一份差事做,但那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够还债,更何况他和母亲都要过活。
“你爱她吗?”阴风吹过,颀长的身影闪烁在墙角。
寒绯苦笑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你爱她吗?”青月仍执着的问。
“我和表妹青梅竹马,”沉默片刻,寒绯悠悠开口,“从小感情就不错。那时候大人们经常拿婚约的事打趣,渐渐的,我也就把她当成了我的新娘。”
“因为外出求学,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偶尔会通信,但也难免生疏了些。怎么说呢……表妹人很贤惠,心地善良。如果娶她做妻子,想必会很幸福。”
“成了亲,我和她陪伴在母亲身边。她操持家事,我外出挣钱。过几年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一起给母亲养老送终,看着孩子们娶妻生子,然后我们相携到老。”
“这就是你今生所追求的生活?”青月声音清冷。
“是啊。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生活。”寒绯露出一个青涩的笑容。
他所追求的,简单而平淡的生活。
许愿
“青月!青月你在不在?”站在书阁门口,寒绯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敲着门。
自从那日聊过关于生活的话题之后,青月便没了踪迹。任寒绯一次又一次敲着书阁的大门,里面仍旧一片沉寂。
生活里突然少了一只鬼,寒绯感觉寂寞极了。尤其是在气氛热络的正月里,一个人身处并不太欢迎自己的环境,这种寂寞更是成倍增长。
怎样才能把那只鬼从书阁里叫出来呢?寒绯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时间在寒绯单方面苦恼中度过。一晃,便到了初五。程松外出拜年,程梅被关在房里。整个樱园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寒绯……还有一只不肯露面的鬼。
寒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到了后半夜,房间里的火盆已经灭掉。空气冻得他头皮都是麻的。门外风起,呼啸着将窗户吹开了一个缝隙。刺骨的冷风嚣张的钻进了房里。
寒绯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了。随着冷风的进入,房间里仅存的一点热气也随之消失殆尽。他想起身把窗子关上,手臂刚伸出被子,又很快缩了回去。
又是一阵风盘旋而过。咣当一声,闪开缝隙的窗子诡异的合在了窗框上。呼啸的风声不断在窗外盘旋,却再也不能进来了。
青月!!
寒绯惊呼一声。此时也顾不得冷不冷了,赶紧披衣下床。打开刚被关上的那扇窗,寒绯探头看向庭院。
不知几时开始,天空便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乱风飞舞,一颗巨大的樱花树矗立在凛冽寒风中。树干不断散发着银白色刺眼光芒。枝桠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近乎透明的水晶叶子,叶片之间,似乎若隐若现的生长着很多花骨朵。
一袭红纱在树叶间飘扬,银蓝色的长发拖曳在地上。
“青月?”寒绯有些迟疑的叫道。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青月的真实形态。并不想他想象中那般恐怖。是一个纯净到近乎透明的男人。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寒绯哆哆嗦嗦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出去。
青月瞟了一眼衣服,语气仍旧淡淡的,甚至有些凉薄:“你不知道吗?鬼是从来都感觉不到温暖的。”
“对不起……”寒绯悻悻的收回手。
“今天是初五啊……”青月意义不明的叹了一声。寒绯这才想起,今儿是自己的生日。
“那么,你要许愿么?”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许愿?许什么愿呢?
“这颗樱树很灵的哦。是千年的老树了。你若心诚,它便能完成你三个愿望。”青月说的笃定。本来不信许愿之说的寒绯竟然鬼使神差的相信了。
他站在树下,双手合十在胸前。
第一个愿望,他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第二个愿望,他希望和程梅如愿完婚。
第三个愿望,他希望这只鬼能转世投胎,离开这座冷冷清清的樱园。
青月仰头,闭着眼睛倾听寒绯的心声。当听到第三个愿望的时候,他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要我离开这里呢?”他苍白的脸庞几乎变成了透明色。身下的樱花树摇曳的更激烈了。
“我知道你在等战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寒绯抿着嘴唇,一狠心将心里话讲了出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早已死去几百年的人。死后或成仙成鬼,或轮回百世。无论哪一种,这五百年来战樱都没出现在这个樱园里。寒绯不忍心讲出来,或许那个战樱,早就将青月这个人忘记。他或许,早就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青月。一个人守着偌大的荒凉的古迹,寸步不离,望眼欲穿。这份执念早就变成了禁锢他身体的牢笼。几百年的漫长岁月跋涉到这个时代,还将继续往未知的时代前行。他不知道,青月究竟想等到何年何月才肯罢休。
那一刻,风忽然就停了。连雪花都静止在空中不肯落下。寒绯提心吊胆的看着树上的鬼。他很怕这只鬼被刺激到发飙,然后把自己变成同类。
半晌,青月忽然笑了。那笑声寂寥又空洞。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悲伤。
“你说的对。樱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初六一大早,管家便出现在樱园门口。
“小姐十五要与张二少订婚,若无事,绯少爷请尽快离开。毕竟您与小姐有过婚约,出现在程府总归不是太好。”面无表情的下完逐客令,管家一刻不停的离开。
寒绯怔住。他已经猜到舅父有这种意思,只是没想到,舅父会这么快就赶人。
当天下午,程松风尘仆仆的归来。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便赶到了樱园找寒绯。
“母亲怎么样?债主们没上门为难她吧?”寒绯迫切的抓住程松胳膊问道。
程松欲言又止的看着寒绯。寒绯立刻心下一沉。
“是不是那些债主又上门闹了?”
“不是。是姨母她……”
“我娘怎么了?”
“她不让我跟你说。姨母她现在病的很严重。家里没钱,请不起大夫,我去的时候,姨母已经在咳血了。”
“怎么会这样?”宛如晴天霹雳,寒绯当即变了脸色。他转身开始慌乱的收拾衣服行李。
“表哥你这是要干什么。”程松一把拉住人。“我走时姨母有交代过,若不与姐姐完婚,你别想踏进家门。”
寒绯一下子停住动作。
要在十天之内博得舅父同意,将程梅嫁给自己。这谈何容易。不说别的,光拿出价值连城聘礼这一点,他就做不到。
寒绯闷头坐在床上开始发呆。过了很久,他才想到什么一般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盒子。那是一个木制的,表面刻着古朴花纹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半块青龙玉佩。
这块玉璧,是他儿时进山里玩时在祖坟旁边捡的。教他历史的先生说,这玉佩应该是古时候一对恋人所持,因为分开,故将玉佩一分为二,为的就是重逢的那一天。
他家现在一贫如洗,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聘礼,恐怕就只有这半块玉佩了。若不是此时事情紧迫,寒绯真的不舍得拿出这个东西。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块玉佩非常重要。
“你打算把这个送人?”忽然响起的声音将正在沉思中的寒绯吓了一跳。他转头,看见墙壁上映着一个长长的影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气。
“即便你拿出这个,你舅父也未必同意这场婚事。”青月毫不客气的打击寒绯。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一想到家中病重的母亲,寒绯就无法等待下去。必须有所行动了。
“听闻本县县太爷的老父极爱听琴。县太爷为此悬赏一件价值万金的白玉观音,遍寻天下有才能的琴师。谁若能用琴声将他的父亲感动哭,便能得到那尊观音。”青月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房间里。
寒绯一听就觉得这主意不错。可问题是……“我根本就不会弹……”话说到一半,他瞪大眼睛看着青月。这里不就有一只擅长弹琴的鬼吗?
“你打算帮我?”
“我也是有条件的哦。”青月的声音难得的调侃。
许愿(下)
阵阵怒号的北风中,一名身着青衣的文弱少年登上了开往内蒙的列车。那里曾是出国的关外,亦是战樱常年征战的古战场。
列车呼啸而过,窗外的风景跑马灯一样不停倒退。列车员经过的时候,寒绯下意识将那把剑藏进了怀里。
青月承诺帮助他拿到县太爷家里的那尊白玉观音,条件便是他必须带他去一趟关外。那是他五百年来唯一的心愿—去战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看。
由于青月的魂体已经成为樱树的一部分,故而离开的时候必须找一个有灵性的物体暂时栖息。战樱曾用过的那把剑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车厢里人很多。青月不能公然用魂体出现,否则一定会引起骚动。寒绯一个人无聊,开始靠着椅背打瞌睡。不知为何,他自从把这件抱在怀里,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开始做起了梦。梦里的场景就是那座樱园。满园的落英,八角书阁后面的长廊里坐着一个人,一个坐姿威武的将军。
“王上已经下令,又要开战了。”
将军的话音一落,身后的拉门霍的给人拉开。一个身着白纱年轻又秀气的身影出现在将军的身后。
“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么快?”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不想我走?”将军用一种很欠扁的口气问道。
“最好现在就给我消失!”穿着白纱的青年立马嘴硬的回道。
“哎哎……本来还以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已经离不开我了呢……”将军很明显的受到了打击。
白纱青年冷冷的嘁了一声。
“我说,小月儿,走的时候你去送我吧。”将军话音一落,一只脚立刻不客气的踩到了他的背上。“再这么叫这么娘气的名字,小心我永远让你进不来这里。”
“千万别……”将军脸上做出怕怕的表情,却分外不怕死的转而拉住了青年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将军难得一本正经的道:“说真的,你来送我吧。”
“给我个可以送你的理由。”青年白他一眼。
“因为我是将军!”分外的大言不惭。
“我管你去死!”青年瞪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哎呀,就是人家想看小月儿你哭的样子啦!”眼见计划泡汤,将军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出来。
而后,娴静的庭院里传来一阵砰砰乓乓的敲打声。据说某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楚国人们心目中的救世之神被修理的惨兮兮。
“小青月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为我留一滴眼泪呢……”大将军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呢喃。
随后,便到了出征的那天。到底青月会不会去送他呢?寒绯这样想着的同时,被火车的一阵颠簸惊醒过来。
内蒙古,到了。
北方的冬天不像南方那种湿冷,而是一种冻死人不偿命的干冷。寒绯下车的时候,明显被这种冷风吹得一阵趔趄。感觉自己像八十岁老太太一样,走路都走不利索了。天色已晚,当即便找一家旅馆窝进去。
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感觉那彻骨的冰冷一点一点从骨头缝里钻出去。
青月自动自发从宝剑里飘出来,依旧像个影子一样贴在墙角。
“说实话,我一阵很介怀你到底去了没有这件事。”寒绯此时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个大号蚕蛹,正舒舒服服的窝在小床上。
“什么?”属于青月的温润声音传来。
“就是战樱出征那次啊,你去了没?我刚才有梦见你们的事情。”说起来寒绯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好端端的,他干嘛要梦到别人的经历呢?唯一的解释可能跟把那只鬼抱在怀里有关了吧!
墙角的鬼又开始沉默。这种问题很难回答吗?寒绯一时无语了。
“不愿说就算了,别自己闷着。要不,你再说说你们认识时的事情?上次被打断,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是怎么死的啊?”
青月这次回答的很快,“被火烧死的。”
寒绯:“……总得有个被烧的理由吧?!”难不成战樱打仗失败,楚王一个不爽就烧死了一个琴师?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青月这次又开始沉默,不过沉默的时间稍微短了一些,“……我怎么知道。”
寒绯:“……”这天聊得,聊来聊去进了死胡同。
青月明显不愿多说什么,寒绯便识相的没有追问下去。其实两人相处的前几天,青月还是很愿意开口跟寒绯将一些过去的事情。但是自从寒绯说了要娶程梅之后,这只鬼便越来越沉默。甚至连战樱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在寒绯面前提起了。
休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