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师太法号慈恩,修习佛法,积德行善便特辟了侧面一个院子来收容她们这样衣食无着的妇人,管待三餐斋饭,只帮着做些闲活计便了。宛娘跟老陈氏无处容身,便暂在这莲福寺里住下了,好歹不至于流落街头。
宛娘出来才明白,这世道里,一个妇人想谋生有多难,不能抛头露面的出去找工作,更不能上街兜卖货物做买卖,力气没有,本钱没有,身体娇弱,还生了一双走不快的小脚,真真没个活路了,即便她是穿越的能干什么,怎么才能寻个妥当的生计,便是在这繁花鼎盛的扬州城里,也着实难住了她。
宛娘长叹口气,低下头摇动井台上的辘辘,把水桶摇上来,天上的月亮清晰的映在水中,她轻轻一碰,便散落开去,不过镜花水月一场,正如她跟梅鹤鸣,这会儿还想他作什么?或许自己走了,他更自在了,好过纠缠在一起,何时才是个了局。
宛娘提着水桶,进了灶房烧水,水滚了,冲了茶端在手里,从小院侧门去了后面慈恩师太的禅房。
慈恩师太正在蒲团上打坐念经,宛娘把茶放在她旁边的几案上,刚要出去,慈恩师太忽的睁开眼道:“秋娘,且慢一步。”宛娘立住:“师太可有什么事?”慈恩师太道:“今儿刺史府的安氏夫人来上香,在我这里吃茶,做了一晌才回去,却说了些闲话儿,言说她家姑娘过年就十一了,想寻个人教她做针指,让我瞧着帮她找找,要干净妥帖之人,因她家姑娘每日里还要习学琴艺诗书,针指不过一个时辰,若果真教的好,给五钱银子月例,我便想起你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宛娘一听,心里暗喜,不管怎样,银子需先赚来的,这个活计倒正恰好,况一月里五钱银子,两个月便是一两,有了银钱先寻个临街的房子吝下,日后或开个针线铺子,或扎花,裁衣裳都成,有老陈氏在前头看顾店面,也不用自己抛头露面去街上兜售,便是赚不得大钱,温饱衣食想来不难。
心下拿了主意,忙道:“若能如此,我婆媳二人谢师太大恩了。”
第二日,慈恩便带着宛娘去了刺史严府,这刺史府跟莲福寺只隔着一条街巷,从莲福寺后面出去,穿过一条小胡同便是严府侧门,早有人迎在门首,引着两人进了府里。
宛娘略打量四周,果收拾的齐整,比起青州府梅鹤鸣的庄子,还更显精致柔美,穿廊过庑进了二门粉壁到了里头院里,只见回廊四合,院中植了两株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风姿怜人,廊下立着一溜丫头婆子,衣裳体面,颇有规矩。
传话进去,不大会儿出来个脸皮白净的管事婆子,笑道:“我们夫人说了,师太是稀客,即来了哪还用通报,进来便是了。”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宛娘身上打量一圈。
慈恩师太诵了声阿弥陀佛,跟着管事婆子走了进去,早有丫头挑起外间帘子,见过礼,慈恩师太道:“这是秋娘。”宛娘微微敛衽一福:“秋娘给夫人请安。”这严刺史的夫人安氏,娘家也是京城勋贵,故此颇有些见识,见慈恩引见的这个妇人甚为年轻,瞧年纪不过十□上下,身上衣裳虽破旧,倒也干净,这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这做派举止,竟不想个贫家妇人,一行一动都颇有章法,且生的模样周正,虽称不得姿色过人,却也细皮嫩肉眉眼清明,且瞧着有几分面善,便已和了心思,问道:“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怎的到了扬州来?”
宛娘便把秋娘的身世说了一遍,安氏点头叹道:“倒是个守贞孝顺的女子。”目光落在她脚上,只见裙下一双小脚生的真巧,脚上的鞋虽是粗布,却瞧得出阵脚细密,便暗暗点头:“如此,你明儿过了晌午就来吧!我那丫头惯常歇午觉,你也不用太早,未时过来便可,你只管在她房里教她做一个时辰针线,旁的事不用你理会,若有事让安嬷嬷来回 ,若用什么?也知会安嬷嬷便是了。”
安氏夫人交代完,侧首询道:“嬷嬷去瞧瞧姑娘可下学了,若下了学让,她过来这里……”话音刚落就听外头道:“姑娘来了。”
安氏夫人笑道:“可真是不禁念叨,这说着说着就到了。”帘子打起进来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生的极好,穿着海棠红的衫儿,月白绫子裙儿,裙角一圈织金边儿,胸前戴着个光灿灿明晃晃的赤金璎珞,年纪虽不大,行动却落落大方,真正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严梦兰早扫见宛娘,先给母亲请了安,又见了慈恩师太,安氏夫人指着宛娘道:“她是秋娘,以后教你针线活计的,要好生跟她学,莫淘气。”
严梦兰眨眨眼道:“这个姐姐女儿瞧着有些面善,倒像哪里见过一般。”安氏夫人道:“这正是缘分,娘瞧着也是。”
宛娘跟慈恩师太回了莲福寺,慈恩师太还道:“这位安氏夫人最是个积善之人,你去了她府里倒比旁处妥当。”
宛娘谢了师太,回屋跟老陈氏说了,老陈氏也跟着欢喜,又道:“前儿我见你堆的花儿好看,不如买些纱绢也教教我,堆好了,我去兜卖,我听见人说这扬州最是繁盛,沿河多有画舫,那些唱曲儿的姑娘,哪个不戴花,横竖我这张老脸不怕,若能赚几个银钱回来,也早有个安身之所,这寺庙里总不是个长法。”
见宛娘犹豫,忙道:“你莫担心,我虽上了些年纪,腿脚倒还健朗,横竖去走一遭,若卖不出,也只当瞧瞧扬州的风土人情了。”
宛娘这才应了,想着明儿先试试,便让老陈氏去街上买了些纱过来,娘两个堆了一宿,至次日鸡鸣方睡下。
宛娘未时去刺史府叫严梦兰针线,这严梦兰生的性子极为伶俐,宛娘只教几遍,便做的似模似样了,这差事倒也轻松。
宛娘教了她一个时辰,临走,严梦兰让身边的奶娘包了一包点心给她,宛娘想着老陈氏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便没推辞。
提着点心刚回了莲福寺的小院,就见老陈氏已然回来了,正收院子里晾的衣裳,见了她,堆起满脸的笑:“你堆的那几枝花新鲜,我才到了那里,刚打开盒子,那些姑娘便围拢上来,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卖了精光,刚头我数了数,足足两百文钱呢,刚头我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些纱绢儿,今儿咱们多堆些,明儿再去卖。”
宛娘也知道这是个好营生,这里是扬州,自古青楼妓院的发源地,扬州瘦马更是名闻天下,故此在这里做女人的生意最得便宜,况她从王婆子手里学的手艺,结合了现代的一些元素,堆出来的花儿,更比旁人鲜活好看,自来是有销路的,以前她只愁自己不能出去兜售罢了,这么一来,攒下钱来吝下一个临界的铺面也不用多长日子了。想到此,心里忽觉敞亮起来,娘俩凑和着吃了些饭,便坐在屋里堆起花来。
如此半月过去,宛娘算算只卖花所得,竟赚了一两银子之多,娘俩个欢喜的不行,待一月头上,严府分发下月例银子,安嬷嬷亲自送到宛娘手上。
宛娘见足有一两之多,忙道:“赶是给错了,说好五钱的,况我只教做针线,五钱银子已是不少。”安嬷嬷笑道道:“怪道我们家夫人总夸你的好,只这不贪财便是旁人学不来的,你莫推了,我们家夫人说,自打你教了我们姑娘针线,前儿给夫人做了双睡觉穿的鞋,阵脚儿样式都好呢,我们夫人喜欢的什么似的,当即便要赏你,只被旁事岔开了,今儿发份例银子,才又想起来,便说给你一两,拿着吧,是你该得的。”
宛娘这才收了,跟着安嬷嬷去前头安氏屋里谢赏,从角门刚走到窗下,忽听里头仿似有男声说话儿,入的宛娘耳里,怎就如此耳熟呢,仿似哪里听过一般。
宛娘不觉停住脚儿,仔细听了两句,忽然记起来,可不正是青州城门把她扔下马的那个男人吗,因他的声音颇具磁性,加上他妖孽的长相,宛娘想忘都难,想到他见过自己,宛娘顿时惊的魂销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下午写了三千多字,可是自己看看又觉写的不好,遂删了重写,写到现在,也觉不大满意,明明很多情节在脑子里,偏偏写不出,好痛苦!!!
、71章
宛娘反应过来忙对安嬷嬷道:“既夫人有客;过会儿我再来。”不想屋里安氏夫人听见了宛娘的声气儿,使丫头出去唤住宛娘,对安凤宣道:“你姐夫在前头摆了酒,知府陈大人也在席上,你总在我这里,倒怠慢了他,这就去吧!好在你这些日子都在府里,明儿我们姐俩再说话儿也是一样。”
安氏夫人闺名玉敏是安凤宣三叔家的长女;比安凤宣大几岁,早年嫁与严刺史为妻,安凤宣幼年被扮成女孩儿养着,便极少出门去;只在家里跟这些叔伯姊妹们一处玩耍,因安玉敏大些,性子也温婉,故此安凤宣最喜这个大姐姐,姐弟两人的情分也较旁人亲厚些,安凤宣既到了扬州,若不到刺史府来,情面上也过不去。
安氏夫人早得了祖父书信,言说若见了凤宣,势必要劝他回京,总在外头亲事哪有着落,说起凤宣的亲事,真是件令人头疼之事。
大伯母乃是圣上钦封的郡主,凤宣自然比旁人更尊贵些,凤宣八岁上跟着大伯母进宫给太后请安,正遇上延平侯府的夫人也在哪里,那延平候的夫人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圆滚滚的。
凤宣大约觉得新奇,伸手摸了摸延平候夫人的肚子问:“是弟弟还是妹妹?”旁边的人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儿笑的不行。
太后便逗趣的道:“若是妹妹,给你当媳妇如何?”安凤宣当时瞧了瞧延平侯夫人,这位延平侯夫人当年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自然容色夺人。
安凤宣自小爱美,当时心想这样的娘亲生的妹妹自然也是极好看的,便点头应了,太后也来了兴致,便开金口,定下了这门亲事,待过后,安凤宣瞧见延平侯那张黑脸,忽想起若将来自己的媳妇生的像爹可怎好,回转家来吵着要退亲,太后的大媒,自然不能由他,郡主只得哄他说:“延平侯那张黑脸是在战场打仗时熏黑的,原也是极好看的。”
安凤宣才多大,被他母亲哄住,不想这姻缘虽定,却不大顺畅,延平侯夫人十月分娩果产下一女,取名妱,楚妱生来娇弱,三岁上便夭折了,延平候夫人自此一病至今未能痊愈,安凤宣的亲事自然也没了着落。
后安凤宣过了及冠之年,家里又说了几门亲事,都被他推拒了去,不仅如此,身边也不喜用丫头服侍,只几个小厮跟着,到如今都二十六了,也未娶亲,把个国公爷急的不行,如意郡主更是挑了姿色俏丽,身段婀娜的丫头往儿子院子里送,安凤宣不胜其扰,终以游历天下为由出了国公府,一年也只会去一两次,更不要提亲事了,面儿都见不得。
安玉敏得了祖父的嘱托,劝凤宣回京,可这个堂弟的性子出了名儿的固执,哪是她能劝的,只好歹留他在扬州几日,也探探他的心思,到底如何。
安凤宣自然知道大姐姐留他,又要提娶亲之事,想那些闺秀女子,一个个生的蠢笨丑陋,娶了家来反倒堵心,哪如自己一个人自在,只不好拂逆了堂姐,便暂安置在刺史府里。
安凤宣辞了安氏迈出门来,安嬷嬷忙上前道:“老奴给大爷请安。”安凤宣站住脚道:“有几年不见嬷嬷,身子骨还硬朗吗?”安嬷嬷道:“劳大爷惦记,还能活上几年。”安凤宣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垂着头的妇人身上,略转了转,这妇人打扮的跟他堂姐院里旁的下人却迥异,穿的一身半旧蓝布衫儿裙儿,不免多瞧了她几眼。
安嬷嬷见他瞧着宛娘便道:“这是教我们姑娘针线的,秋娘,这着我们安府里的大爷。”宛娘躲也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一福,刻意压低嗓子道:“大爷万福。”
安凤宣目光略闪,抬抬手,下台阶去了,宛娘余光瞧着他的身影消失,才暗暗松了口气,安嬷嬷却道:“我们这位大爷,性子虽有些古怪,却不是个会为难下人的主子,你莫怕。”
宛娘心道还不是个为难人的,上回在青州城门,直接把她扔了出去,简直不是人,这样的男人估摸比梅鹤鸣还要呃恶劣,躲他越远越好,跟着安嬷嬷走了进去。
安凤宣出了后宅还在想,这妇人的声音虽有些低沉,怎就听着如此耳熟呢,忽又摇头失笑,自己想这些作甚?
再说宛娘,谢了赏,从刺史府出来,只觉连脊背的衣裳都汗湿了,被风一搜,浑身都有些寒意,抬头瞧瞧天上的日头,如今可都快进五月了,又是南边,怎会冷,只怕是惊吓过度,怕的浑身发冷才是。
哪会想到,在这扬州城里还会遇上那个混蛋,安氏夫人娘家的兄弟,宛娘听安嬷嬷提过,安氏乃是安国公府的孙小姐,那么这混蛋男就是安国公府的少爷了,想起他跟梅鹤鸣相熟,那梅鹤鸣的出身定然也不差吧,万一他认出自己,宛娘想到此愈加后怕起来。
回了莲福寺来坐在炕上,思前想后,这刺史府的差事都不能做下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知道了梅鹤鸣的出身,她更该死心了才是,想到此,不禁暗暗苦笑,不死心难道真想嫁给他当正头娘子不成,至今她都还记起梅鹤鸣当时问她的神情,大约梅鹤鸣都觉得她疯了,异想天开,况且,便是梅鹤鸣的正头娘子,那些妻妾,他风流浪荡的秉性,宛娘摇摇头,怎么又想起他来……
老陈氏回来便见宛娘枯坐在炕上发呆,脸色瞧着有些不好,便问:“可是身上不好?”宛娘摇摇头道:“娘,刺史府的差事我想辞了去。”
老陈氏点点头道:“辞了也好,那些大家宅门里规矩大,如今咱们有堆花这个营生,也攒下了些几个钱,我正想跟你说,不如寻个房子吝下,咱娘俩也好安身,我前儿扫听过了,那边沿河巷弄里的房子,不用几个钱便能吝下,离着河边不远,卖花也近便,只哪里多画舫私妓之所,来往人杂,我一个老婆子自然不怕,恐你不便。”
宛娘道:“我只不出门便了,管他什么人,与我什么相干,有处地方落脚,比咱们刚到扬州的时节,不知好上多少去了。”
娘俩商议好了,第二日老陈氏便去寻人吝房子,宛娘去了刺史府里,跟安夫人说,想辞了差事,安夫人便问:“可是府里有下人慢待了你?”宛娘忙道:“哪里的话,自打进了府里,下头的妈妈们也都和善非常,只我跟婆婆商议,总住在庙里不是个常事儿,想着吝间屋子,我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