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声之后，整个世界又静了很久很久。
“老二，你说什么？”叶重言惊喜地抱住叶清羽。
“你听你听，我就说我没听错！”阿五摇头晃脑地。
手上传开湿湿麻麻的触感，有一卷舌头在舔自己的手。难道不是梦？叶清羽睁开眼，房间里的光线太足，眼睛先疼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看明白，这是阿五养的白老虎在舔自己。
“老二！”叶重言“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可算醒了！要是爹写的那信把你逼死了，我恨他一辈子！”他回头一瞪阿五，“小孩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叫爹过来！”
这话一出，猛地把叶清羽惊醒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拉阿五：“别！”
但小孩子腿脚多快，叶清羽这一扑，连阿五的衣边边都没扯到，他一见阿五跑得没了影儿，只好使劲地推开叶重言：“你们都走！都走！我谁都不想见！”
“老二你还在为那事担心么？李承烨都跟我们说了，是我们不好……”叶重言抚着他的背，“我们不该听信谣言，说这么多伤害你的话，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叶清羽摇摇头，“你别说了，我谁都不见，你们都走！”
“逆子！你要谁走！”叶孟秋才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气得眼一瞪，当即出声呵斥。
雷震一样的声音让叶清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看叶孟秋，一语不发地缩到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叶孟秋见他这样，正要发火，冷不丁阿五跑进来，看见叶清羽又倒下去了，“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用手去拍叶孟秋：“你又把老二吓昏过去了！你又把老二吓昏过去了。”
叶孟秋有心立威，但遇着阿五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别看叶孟秋老是端着个架子人模狗样的，其实处在叶家食物链的最顶端的人是阿五。叶孟秋妻子在产阿五时难产而死，这一件就让叶孟秋对阿五打不下去手，再加上阿五命途多舛，五岁时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弄得叶孟秋只要一看见阿五就泪光光的。
叶孟秋一挥袖子：“老三，给我把老五抱出去！我要跟老二好好谈谈。”
叶重言当即把扭得跟条鼻涕虫一样的阿五往胳膊低下一夹：“小赤佬，我们走！”
叶重言跟阿五两个活宝一走，房间的气温瞬间就跌到了零度以下。
叶孟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叶清羽仍旧蒙着头，死活不愿露个角。
终于，叶孟秋长出一口气：“清羽，是爹错了。”
叶清羽设想过很多种开场白，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他捂着头，瓮声瓮气地道：“您没错，是孩儿自作自受。”
叶孟秋在他床边坐下，伸手去扯他的被子。叶清羽一开始还不肯，但架不住叶孟秋温声细语地劝慰，到最后还是掀了一个缝出来，露出一双眼睛。
“清羽啊，我那时气昏了头，哪里想到是柳家在故意抹黑你？那信是我一时气愤之下写的，你别放在心上。”叶孟秋看着叶清羽的眼睛笑。
叶清羽摇摇头，把头伸出一点：“是我没脸见你。”
叶孟秋抚着他的额头：“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痛心。你从小就比其他那几个乖巧听话，这么多年从没让我担过心受过怕。当年，我知道你跟李承徽有事，但我一句也没问，不是我不关心你，是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你出走六年，我虽然生气，却还是相信你。但是这回的事……我是真的……出了这么多事之后，为什么你还会跟李家搅在一起？”
“我……”
“够了！”叶孟秋挥手打断他的话，“李承烨说的对，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叶家人。赶你出叶家什么的，只会让外人笑话我叶孟秋，我只问你一句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这一句话问倒了叶清羽。他揉揉额角，绝望地看着房顶：“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那如果我给你想了一条出路，你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做？”叶孟秋盯着叶清羽。
听到叶孟秋那么肯定的话，叶清羽却一点没有高兴，反而来回地搓着被角：“是……什么办法？”
“你的事在扬州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再躲也不是办法，与其想着堵人家的嘴，倒不如让他们没话说！”叶孟秋决然道。
“怎么让他们没话说？”叶清羽有些不安。
叶孟秋按住他的手：“我看李承烨那小子对你一往深情，你不如……”
叶清羽甩开他的手：“这只会更让人齿笑！我宁可死！”这不是让受害人去嫁给强。奸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你死了人家照样在背后笑话你！”叶孟秋一拍床沿，站起身。
“那让我们两个成亲就是把我这笑话落得实实的，这辈子都别想翻身！”叶清羽一着急，又咳嗽起来。
“但若是圣上赐婚呢？”叶孟秋对着叶清羽露出笑容。
“圣上赐婚？”叶清羽笑起来，满是不屑，“圣上怎么会……”
“我打听过了，圣上对太傅萧沐情一往情深，但受身份地位之累，无法堂堂正正地给他一个名分。我与萧沐情之父在年轻时有些交情，我这个长辈说话他自然是听的。我想若是让李承烨向圣上呈情，再让萧沐情劝上两句，上下打点妥当，你这事并不难办，到时候……”叶孟秋就此打住，“谁敢再笑话你？”
叶清羽听了久久无言。
叶孟秋重新在他床边坐下来，拍拍他的背：“你觉得如何？”
叶清羽颓然地把头埋在双手间：“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不要问我……”
叶孟秋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也不逼你，这是目前最风光的出路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没有意见，反正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们叶家的人，我们父子几个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好好休息。”
叶孟秋站起来，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李承烨那小子。半月前这小子跑到庄里来闹，让我跟老三一套山居问水君子意连下来，24根肋骨断了23根半，伤得比你还重，现在还没醒呢。这小子倒也是个有种的。”
原来那天李承烨出门，湿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扑扬州。到扬州的地界上一打听一查，柳家造谣的事就先漏了底。怒不可遏的李承烨先扑进柳家，把柳牧渊那坏包打了个底儿掉。柳牧渊不是爱玩道。具责罚么？后面菊花塞一根，前面嘴里塞一根，李承烨把人扒得光光的给挂扬州城门口的树上了，当天柳牧渊就出名了。然后……李承烨就直冲名剑世家，再然后，他就横着出来了。
叶孟秋想了一阵，又“啊”了一声，“万一他死了也不打紧，李家四个儿子呢吧？除了已经成婚的李承徽，随便拉出来一个你那事儿都能成。”
叶清羽脸一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52、柳暗花明（二） 。。。
叶清羽一个人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看看李承烨。
李承徽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很是讶异，叶清羽冲他点点头：“我来看看……李承烨。”
李承徽没有作声，让开门让他进来了。
“人送回来的时候整个胸都是塌的。”李承徽看着叶清羽坐下，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知道。”叶清羽的手指圈住李承烨的手，他还记得这双手抱着自己时的温度，一直那么热的手如今也凉了，“大夫怎么说？”
“花千渺说他命真大，这样都死不了，看来命是保住了。”李承徽摇摇头，脸上都是苦笑。
叶清羽盯着李承烨被模具固定住的身体，眼圈慢慢地红了。他抬头望了望李承徽道：“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他吧。”
“你？”李承徽讶然出声，他觉得心口少了点东西。在感情上，他从来都是个非常小气的人，“你身体还没好，让一个病人来照顾一个病人，这算什么……”
“他是为我受的伤。”叶清羽简简单单地用一句话堵住了他。
李承徽上去搂住他的肩，叶清羽却是一避。
李承徽的手尴尬地凝固在空气中，半晌，他故作轻松地一笑：“罢了，既然你坚持，那你就每天给他喂药吧，再多的事，你也做不来。”
叶清羽点点头，没有再坚持。
叶清羽总算体会到了照顾一个人的麻烦，虽然只是把药喂给李承烨而已，但试药温，喂药，擦药渍这种小活也把他弄得焦头烂额。李承烨的伤好得很慢，有一次还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嘴里叫来叫去都只有“清羽”两字，叶清羽给他喂药时，他一抬手，还把药洒在了叶清羽的身上。
叶清羽看护了半月有余，就在叶清羽对他醒来不抱任何希望时，李承烨总算醒了。
那是一个午后，太阳照例很好，叶清羽在自己房里暗暗思量着那日叶孟秋对自己说的话，那边突然跑来一个小丫头，喜鹊一样地冲他叫：“叶公子，小少爷醒了。”
叶清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这“小少爷”指的是李承烨。
这么快就醒了？叶清羽心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就笑着骂自己：人家不醒的时候嫌人麻烦，这醒了又说快……
叶清羽磨蹭了一个下午才去看李承烨。
李承烨房里围上了一圈人，连阿五也在，叽叽喳喳地围着李承烨聊天。叶清羽的身影一出现在房门口，里面马上安静了，众人都自觉地走出门，还把门带上了。
“好些了吗？”叶清羽坐在床边，声音有些发涩。
李承烨不说话，一双手先热乎乎地伸过来，把叶清羽的手合在掌手。叶清羽一皱眉，却也没太挣扎。
“听他们说，我昏迷的时候是你给我喂的药？”李承烨那表情好像一秒就要扑上来似的。
叶清羽点点头：“那事……我爹跟你提了吗？”
李承烨忙道：“说了，但是我不会同意的！你……你别……”李承烨生怕叶清羽会为这事儿讨厌自己。
叶清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答应了吧。”
“啊？”李承烨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明白了之后他的表情反倒扭捏起来了，“你……你真的肯给我……”
叶清羽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扭过头。当年自己拼命想与李家扯上关系，却落了个天各一方的结局，现在想开了，却甩不开李家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李承烨不是傻子，看到叶清羽的表情那心当即就凉了一半。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是那个啥，我哥也可以……”
“他不会的。”叶清羽摇摇头。六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同样是被关起来，李承烨能跳窗出来找他，李承徽就不能，他的心里有比这种感情重得多的东西。比如父母，比如声誉。
“你怎么知道……”李承烨紧紧抓住他的手。
“因为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叶清羽淡淡道。
李承烨怔怔看了他好久，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哽咽道：“清羽，你今天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了知道吗？只要把你弄到手，我就再不可能把你让给任何人，哪怕你再难过，再痛苦……我也做不到……到时候别恨我……我给过你机会的……”
叶清羽仔仔细细地想了，最后道：“嗯。”
“还有，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你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一定要跟我说。”李承烨蹭蹭他的脖子，好香……
“好。”叶清羽老实答应。
“那现在告诉我，你跟我哥是怎么好上的。”李承烨强硬地搂住叶清羽的腰。
叶清羽推开他：“都过去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要知道！”李承烨固执地去吻他嘴角。
“我也不知道你过去……”
“我过去身家清白，长这么大就只喜欢过花千妍一个女的，我们是在营里认识的，她救过我的命，后来被你抢走了，然后我把你抢回来了。”李承烨盯着叶清羽，“该你了。”
叶清羽拗不过他，只好开口把雪山上事说了一遍。李承烨听完整个人都傻了。他想过很多种开始方式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他愣了半晌，讷讷道：“这不怪我哥……”
“你什么意思？”叶清羽扫开他的手，一不小心一肘顶在他的胸口。李承烨痛哼一声，抱紧自己的胸口。
“你……”这一下弄得叶清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清羽。”李承烨拉住他，“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时候的人是我，我也会忍不住的。”
叶清羽看了他很久，最后还是李承烨那副可怜相打动了他，他长叹一口气，重新坐下来：“说得你好像什么时候忍住过一样。”
李承烨的大尾巴当即YD地甩了起来。
“原来你好这口。”李承烨盯住叶清羽，两眼冒光。
“什么这口那口，我怎么听不懂。”叶清羽后背发毛。
李承烨暧昧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凑到叶清羽耳边：“那你是怎么喜欢上我哥的？要是你讨厌人家对你用强，你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啊。”
“是花千渺的药方有问题。”叶清羽推开正在舔他耳朵的李承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毒，药方还要研究，我又等不到药方完全研制成功的那一天，于是只好乱七八糟的吃，那时几乎是一天换一种药，然后……我失忆了。”
李承烨恍然：“然后我大哥就照顾你，你们两个才好上的？”
“等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叶清羽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却已经晚了。”虽说那个时候跟李承徽在一起是决定把他往身败名裂的方向引，但只要静下来想想，什么报复都只是个幌子，他舍不得李承徽，舍不得。在一起的时候恨，分开的时候想，叶清羽觉得自己越来越矛盾，整个人都要裂成两半的感觉。
是他先向李承徽提出的分手，因为他再受不了这种精神分裂似的痛苦了。他们分了几次，又合了几次，最后李承徽毛了，提出要回去告诉父母，然后公开与他在一起，让他一定要等他。叶清羽那时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事真的成了，他也就不计较那日在雪山上的事了。以后好好地过他们的小日子。可是李承徽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叶清羽驱车赶到洛阳，撞见的却是李承徽成亲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