嗽声被掩了过去,却没有逃过两人的耳朵。
夜怀央醒了。
对峙的僵局瞬间被解开,两人先后推门而入,瞧见夜怀央正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立刻大步迈过去扶住她。
“央儿,起来做什么?快躺好。”
夜怀央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小脸粉扑扑的,闪着动人的光泽,比上午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喉咙仍然有些疼,所以说话声音特别轻。
“哥哥,我没事,想起来坐坐。”
楚惊澜拿来两个软枕塞在她背后,然后习惯性地握住了她的柔荑,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刚醒的,正要叫你你就进来了。”
在月洞门后守着的唐擎风听见这话顿时抹了把汗,暗想小祖宗你醒得真是时候,再晚一会儿外头这两位该打起来了。
殊不知夜怀礼此刻气也没顺下来,他们交握的十指更是犹如芒刺一般扎着他的眼睛,他只想把夜怀央的手拽出来就好,沉默许久,终是把这口气压了下去,刚要说话却听见夜怀央道:“哥哥,你不是还有事么?快去忙吧,不用在这守着我的。”
楚惊澜挑了挑眉,斜眼看向夜怀礼,果然见到他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方才在城外他说要去兵部明显是托辞,即便是真的,在这个当头他也不会去了,可夜怀央这看似懂事的话却无形中让他落了下风——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将她拱手让给了楚惊澜?
气越发不顺了。
夜怀礼只当看不见楚惊澜那满含嘲笑的眼神,温声哄着夜怀央:“央儿,大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夜怀央不解地问。
夜怀礼只想把她带离楚惊澜身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随口扯了个理由:“你这都病了多少天了也不见好,老这么咳下去嗓子坏了可怎么是好?大哥想让本家的大夫给你看看,你听话,跟大哥回去。”
“可陆大夫原来是宫中的太医,本家的大夫还能比他医术高超吗?”夜怀央的长睫扑扇了两下,忽然沮丧地垂低了,“其实都怪我自己不好,若不是那天在东凰宫跪了一个时辰,也不会染上风寒。”
“你说什么?”夜怀礼冷清的面容上骤然现出一丝锋芒,凌锐逼人,夜怀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默抿紧了唇,如何也不肯再说,那委屈的模样愈发让夜怀礼心绪难平。
东凰宫是王皇后的寝宫,她向来爱惜自己贤德的名声,怎会刻意为难央儿?
思及此,夜怀礼握住夜怀央的双肩问道:“央儿,她怎会无缘无故招你进宫?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做什么事了?”
夜怀央垂低了眼帘,灯影穿过幔帐斜斜洒过来,映得她神情一片模糊。
“皇后让我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那天我是去汇报情况的。”
夜怀礼闻言大震,听着她如此平淡的口气,又看了看楚惊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顿时明白了一切,继而指着她怒斥道:“你简直混账!宫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头住着的个个都是人精!你也敢如此糊弄他们?”
夜怀央不说话,两串晶莹静悄悄地划过脸颊,夜怀礼猛地僵住了。
从小到大,他只见过她在八岁那年哭过,是被人掳走之后返家的那天,一进门就抱着娘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从那之后,无论是他教她骑马时摔破了膝盖,还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他再没见过她掉眼泪。
纵使生气也不该这样吼她的。
夜怀礼心中涌起阵阵悔意,还掺杂着灭也灭不尽的怒火,几乎绞成了一个死结,不知如何才能解开,正是烦忧之际,夜怀央冷不丁地扑进了他怀里,细白的胳膊紧紧缠住了他的腰。
“哥哥,你把我逐出夜家吧。”
夜怀礼僵了僵,呵斥道:“你又说什么浑话!”
“我没开玩笑。”夜怀央的声音从他胸口飘了出来,又闷又涩,“我以后做的事迟早要拖累夜家,你把我除名了对大家都好,从今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就当我是……最后再抱你一次。”
一番话说得夜怀礼心湖波澜狂涌,无处排解之下他骤然调转枪头指向楚惊澜。
“你就任她这么胡来?还是你根本就乐见其成?”
楚惊澜淡然相视道:“夜家的事我不管。”
夜怀礼被噎了个够呛,额角青筋直跳,然而拥着病怏怏且还在抽泣的夜怀央,他是一点儿火都发不出来,心头仿佛被某种坚硬的东西抵着,钝痛不已。
“别哭了,大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沉默半晌,夜怀礼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拭去了夜怀央的眼泪,她吸着鼻子点头,睫毛上的水珠犹在轻颤,似晨间的露珠般晶莹剔透,越发衬得她娇娇柔柔,惹人怜爱。
许是说了太多话,夜怀央又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恰好月牙进来奉药,两人就去了外间,门扇合起之后夜怀礼又恢复了刚硬的神色,看楚惊澜的眼神却不太一样了。
“如果你愿意就这样跟央儿好好过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我真心感谢你。”
楚惊澜风轻云淡地说:“若我不愿呢。”
“那终有一日我们必将兵戎相见。”夜怀礼眼中沉光陡然大放,犹如剑芒般锋利慑人,“不让人欺负她,也包括在她亡夫之后护她一生一世,不让她为流言所扰。”
“那我就等着夜将军了。”楚惊澜从容转身,湛蓝长衫划起一道清冷的弧度,旋即隐入了门隙之中,不复得见。
回到卧室,夜怀央已经喝完了药,正蜷在床沿笑望着楚惊澜缓步而入,锦被横搭在腰间,露出半截玉足,调皮地勾着床尾那一串雪色真丝流苏,痒得紧了就缩回来,过一会儿又闲不住地伸出去,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像个病人。
“演戏演过瘾了?”
楚惊澜一把捞起她的身子往里面挪了些,然后脱鞋上床,她顺势倚进了熟悉的臂弯里。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你开始哭。”楚惊澜瞥了她一眼,眼底尽是明亮的悦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的央儿受了委屈只会更加坚强,哪是哭哭啼啼寻求大哥庇护的人?”
夜怀央头一次被他夸,眼眶竟有些发潮,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可你不必这样的。”楚惊澜侧首看着她,乌眸中升起丛丛炽亮的火焰,灼得她的心又暖又痛,“你已经填补了我这二十多年所有的空白,足够了。”
这大抵是他说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吧?
夜怀央缓缓爬到他身上抱住他,头埋在他肩窝,声音里带着的情绪有刻意掩饰过的痕迹:“我只是想让大哥站在你这边,更想让他明白,你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你不好。”
楚惊澜抚弄着她光滑如缎的青丝,淡然一笑:“你知道我好不就够了。”
“我十年前就知道了。”夜怀央娇声强调着,越发抱紧了他,“他们都没有我聪明。”
“是,吾妻最聪明。”
说着,楚惊澜在她脸颊印下一吻,满含宠溺之情,她咯咯笑了半天才道:“人家都说如果娘亲聪明的话,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唔……为了这个你得奖励奖励我。”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都成了她索吻的理由,真是翻出新花样了,楚惊澜颇有些哭笑不得,却自觉覆上来轻吮着那片嫣红的唇瓣,待探至潮湿的舌尖,药汁的涩苦便传了过来,他沉醉其中,甘之如饴。
雨不知何时停了,兰庭梅落,暗香浮动,如这万千情丝一般,悠悠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VS王爷 第一轮 (~ ̄▽ ̄)~
☆、第64章 宫宴
除夕即将来到,王都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就在这个时候宫中传出了好消息——皇后怀孕了。
要说白芷萱也死了好几个月了,期间后宫也进了些新人,并没有特别讨楚桑淮喜欢的,如今这事儿一捅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后被复宠了。
说来也是奇怪,楚桑淮在还是王爷之时膝下子嗣就甚是稀薄,好不容易有位侧妃生了个小世子,可不到三岁就落水夭亡了,当时楚桑淮震怒不已,将一干下人全部绞死,连家人一同入狱,如此暴虐的行径甚至惊动了宫里,先帝虽体谅他丧子之痛未曾降罪,但颇有微词。
待他登基之后,后宫愈发充盈,样貌才情俱有的女子比比皆是,他亦是流连花丛不亦乐乎,除了白芷萱那里去得勤快些,基本每夜都会换不同的人,就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个别妃嫔为他诞下过孩子,但都因为生母品阶太低而不被人重视。
如今中宫有喜,嫡子地位自不必说,若是个男孩的话就有了储君人选,也算是了却了楚桑淮的后顾之忧,自然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所以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宫中大摆筵席,邀请了许多皇亲国戚及重臣参加。
傍晚,马车驶出了澜王府。
楚惊澜本来是不想带着夜怀央去的,她咳嗽还没好,夜里风凉,搞不好又要加重,可她非要跟着,各种小伎俩轮番上阵,他一时拗不过,只好任她像个小尾巴似地跟来了。
漫漫长街,雪落扑簌,三寸橘光高悬之下犹如万千冰蝶飞舞,一片斑驳光影。
车内的二人还在享受着短暂的温馨时光。
“……下次再假哭假闹,我就让你屁股开花。”
幽暗的光线中,夜怀央的脸隐约泛起了红晕,一双凤眸却湛亮透光,宛如天边星斗,随后她抽出手勾住了楚惊澜的颈子,娇娇柔柔地说:“我知错了,夫君饶命。”
先前出来的时候她又拿出对付夜怀礼那一套对付他,他明知她是在演戏,偏生看不得她蹙眉瘪嘴的模样,就遂了她的愿,谁知一上车她就开始嘻皮笑脸,他便故意板下脸训她,可说归说,他哪里舍得揍她?她又岂是真的知错?
楚惊澜心里敞亮,却没有拆穿她,由得她窝在自己臂弯甜声撒娇,只是摘下了她细嫩的手拢在自己掌心,不一会儿就捂得暖乎乎的。
“对了。”夜怀央似想起什么事来了,退开些距离问道,“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到时候我让怀信和怀灵一起来过年好么?”
楚惊澜把玩着她的青葱玉指,在那圆圆的蔻尖停留不去,似极为喜爱,随后才温声吐出几个字:“不回本家了?”
“不回了,怕大哥又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夜怀央一阵轻笑,如银铃般悦耳动人,“再请元舒一道来好不好?人多热闹,也省得怀灵那丫头成天挖空心思往外跑。”
“都依你。”
一贯的宠溺口吻,几乎不假思索,令她开心地笑弯了眼。
谈话间永定门已在眼前,门口停着的香车玉辇多了起来,许多朝廷官员及家眷都在陆陆续续往里走,披狐裘戴貂帽,簪金衔珠,华贵无双。夜怀央掀起帷幕瞅了眼,然后叹着气爬下了楚惊澜的腿,方才还巧笑倩兮,瞬间变得颇为沉重。
楚惊澜看她故作姿态不禁揶揄道:“戏班子又要开锣了?”
“我这是为了谁?”夜怀央云眉一剔,恨恨地扑过来咬他的唇,他象征性地轻啄了一下,尔后就把她挡开了。
“再亲妆就该花了。”
夜怀央垮下脸瞅着他,水亮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幽怨,“回家要成倍地补给我。”
楚惊澜淡笑着应允。
之后两人相继下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齐走进宫门,沿途立着无数盏琉璃宫灯,辉光四射,照得庭院亮如白昼,也照出两人冷冰冰的脸,经过的内眷瞧见了忍不住小声议论,皆言澜王夫妻不合果然是真的。
行至太和殿外,空中燃放起烟花来,五彩炫目,响彻云霄,碧阁金阑和琼林玉蕊交相辉映,一片熙然盛景。
夜怀央似被吸引住了,驻足静静仰望,脚下素色如云,天上花团锦簇,她穿着藕色长裙本来并不扎眼,可风吹来的一刹那,雪色罗带翩然飞舞,犹如浅云笼烟峰,将她曼妙的身影笼罩其中,飘逸绝尘,几欲乘风而去,不知让多少年轻的公子哥看迷了眼。
她倒是无所觉察,看完了烟花就准备走进殿中,不期然与楚惊澜深邃的目光对上,这才发现他正回首注视着自己,当下就有些羞窘,又有些惶急。
这殿门口人来人往的,他这般火热地盯着她,要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她未作多想,准备赶紧进去,岂料后头突然传来了轻笑声:“哟,这不是夜家妹妹么?”
夜怀央回头一扫,瞧见两个眼熟的身影,顿时眯起了眸子。
早在靖州的时候她就听闻王婉婷被许配给了律王,没想到今天在这碰着了,虽说是男俊女俏的组合,可怎么看都令人生厌,更别提这副七拐八弯的语气,一听就是来找茬的,她冷下眉目转身,淡然凝望着渐行渐近的二人。
“律王妃,按长幼来算你合该称我一声王嫂,这姐姐长妹妹短的还是省省吧。”
王婉婷没想到她张嘴就来噎人,顿时气得不轻,倒是楚律泽沉沉地笑了笑,然后接过了话头:“王嫂说的是,在这禁宫之中定是要守规矩的。”
夜怀央看了他那张脸就浑身不舒服,也懒得与他多扯,转身就要进殿,谁知王婉婷在后头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会儿倒懂得拿礼数来压人了,也不知纵容庶姐混进宫中勾引我夫君的是谁!”
闻言,夜怀央顿时刹住了脚步,连带着她身后的楚惊澜脸色也冷了下来,她似乎感觉到了,回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尔后朝王婉婷微微一笑,道:“谁族中没几个瞎了眼的姐妹呢?”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偕同楚惊澜离开了,王婉婷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骂她,再看边上的楚律泽,已然面如黑炭,重重地哼了声便甩袖进去了,甚至都没去拉她,她气得恨恨跺脚,随后也跟了上去。
殿外月冷霜河,殿内沁暖如春,数十张黄花梨翘头案围起一方白玉净池,舞姬伴着韶乐鱼贯而入,赤足旋转于其中,水袖摆荡,摇曳生姿。
今天皇后打扮得格外美艳,不知是因为褪去了平日的端庄还是最近深受帝宠的缘故,整个面庞都亮了起来,三十多岁的人像是恍然回到了闺中少女的状态,偶尔抿一口果酒,或是与楚桑淮细语,都让她面泛红霞。
也是,三十多岁才怀头一胎,怎能不喜悦?
此情此景却莫名触动了夜怀央的心弦,她默不作声地饮完杯中酒,凤眸垂低,微微发怔。
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与楚惊澜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也想过若是男孩就要教他政经与骑射,治国平天下,若是女孩就随她去,将来再为她择个顶天立地的夫君,本事当然要有,更要把她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