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前往京城。可是原随云却悄悄的折返回来。
此刻,他正站在一间四壁萧然的屋子里,这里就是朱砂门。黑暗给了他许多不便,然而也让他获得了许多方便。
在寂静的夜晚,没有人能够发现他。
原随云的手指正在描摹一幅画,那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他幽幽的叹了一声,“秋灵素竟是如此一位绝代佳人。”
怪不得能够引来江湖上最美艳最毒辣的石观音。
原随云的耳尖突然一动,有两个人正向这个方向来。他的衣袖一震就轻飘飘的从窗子穿了出去。姿态之优美好似一只暗夜下的蝙蝠。
带着张啸林面具的楚留香与冷秋魂一起走了进来,可是他们要找的东西自然早已不见了。
楚留香紧紧的皱着眉,郁卒的叹了口气。然而,很快的,机会就自己送来了楚留香的手中。
楚留香遇到了一个很美又很媚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钻进楚留香的被窝的。虽然他还带着张啸林的面具。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自然是有情人的,更巧合的是她的情人宋刚手里正拿着楚留香迫切需要的信。
“只要你将信给我看一眼,我就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
这其实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所以宋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信虽然已经被他毁了,但是内容他还记得。
只可惜,宋刚再也不能开口了,因为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一切就发生在楚留香眼前。
没有人能瞒过楚留香的眼睛,所以他看见了黑色人影在墙角后一闪而没。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又一个轻飘飘的影子远远的跟了上去。正是一直隐匿行踪的原随云。
☆、27当无花遭遇原随云(三)
夜晚的大明湖烟水迷蒙,在月下看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韵。
原随云的身影在夜幕下快速飞掠;姿势犹如蝙蝠滑行一般优美自然。跟踪楚留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原随云只是小心的控制着他的脚步和速度。
原随云本没有跟踪楚留香的打算;而一时兴起只是因为跳出来杀人灭口的那个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原随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楚留香的轻功之高毋庸置疑;能在楚留香的追逐下依旧能够掠出济南城的人本就不多。
更何况暗夜中的蝙蝠本就是最敏锐的;而那样清淡悠远的佛香根本瞒不过原随云敏锐的感官。
湖边爆出刺鼻的硫磺气息,原随云猛地屏住呼吸,一个如同夜枭的声音响起,“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原随云却笑了起来,因为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很诡异的念头。
江湖上每一个见过妙僧无花的人都说无花面若好女、一尘不染;仿佛九天之上垂云而下一般。
这样一个优雅又文秀的和尚,是怎么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呢?原随云突然觉得很好笑。
至少同样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可他自己却绝对不会这样毁坏自己形象的。因为无争山庄的教导早早就已镌骨铭心。
“铮”的一声,湖上响起了一阵琴声。妙韵天成之中却恰恰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
天地间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夜,在夜色凄迷之下更让人悲愤难消积怨刻骨。
原随云的笑容越发深了,如此美妙的琴声,无疑该是他想的那一个人。
出现在湖边的一点红被琴音所惑不能自已。他反手一剑就向楚留香刺去,霎那之间就是数十招。
原随云悠悠然的将身形隐匿在湖边垂柳之下,听着楚留香吃瘪。于原随云这样的枭雄而言,一点红的性命本就不算什么。
他依旧留在此次不走,只是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因为这是无花本不该有的失误。
东瀛忍术诡秘莫测,无花既然已经成功逃遁,又为何要在湖中弹琴?如果只是为了刺激一点红失去理智,进而杀死楚留香,这本就是不可能的。
除非无花只是想要看楚留香进退两难,毕竟一点红已经是楚留香的朋友。
原随云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他没有在意楚留香与一点红的打斗,只是凝神听着叮咚作响的琴声。
琴曲依旧肃杀,衬着月下森森杀伐剑气越发凄厉。原随云却很是欣赏。虽然江湖中有许多人物名不副实,至少妙僧无花的琴确实当得起天下少有。
正午,楚留香垂头丧气的走在大街上。他当然会觉得很气闷,每一个他去找的人都在他到达之前被灭口。而每一封他要找的信都没有了影子。
他的心里却已几乎绝望,可是苍天却总是眷顾他的。他竟然找到了为秋灵素画像的画师。
然后一切就都顺利起来。乌衣庵,素心大师,还有疯癫的女尼。
楚留香觉得他眼前蒙着一张天大的迷雾,是谁不想他参与其中?为此甚至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乌衣庵燃起了熊熊大火,甚至映红了大半个黑夜。楚留香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那疯癫的女尼留给他最后一个讯息也消失在火海里。
楚留香却不知道,就在乌衣庵后,一个黑衣少年负手而立。少年带着空虚和寂寞的眸子正正对着楚留香离开的方向,唇角弯起一抹饶有深意的笑容。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
妙僧无花竟然在犹豫!
在乌衣庵设下了毒辣的陷阱之后,无花竟然在打出暗器的那一刻犹豫了。否则楚留香是没有那么容易脱身,而那个疯癫的女尼更是没有机会说出一个字的。
一刻的犹豫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那个疯癫的女尼在临死前的清明时光里,竟然挣扎着说出了一个“无”字。
虽然楚留香没有听懂,竟然将这个无字会意成了梧桐树的梧,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原随云叹了一口气。楚留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做他的朋友是一件很舒心的事。
无花是不是因此犹豫?可惜,很多事情既然做下,那就没有回头路的。既然不能回头,那就不能犹豫。
天资过人如无花又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许多时候,明白与做到从来就是两个事情。
既然无花没有办法放弃心中的软弱,那么他的失败当然已经注定。因为他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必败的位置上,如此又哪里会赢过楚留香?
原随云的身形轻飘飘飞掠而起,他突然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一个故事已经得知了重要转折,那么这个故事本身就失去了神秘感。
原随云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样获得秋灵素的行踪。当新任丐帮的帮主不济事的时候,老帮主不正该出面吗?
虽然任慈已经死了,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依旧只是在养病。
哪怕南宫灵再有理由阻拦,至少他也该去探望一下他的义父和义母。
不一会儿,原随云就走在了草木茂盛的树林里。忽地,原随云的脚步一顿,他听到了远处嘶嘶的蛇信声此起彼伏。
有人在此牧蛇?原随云的眉头略微皱了皱,是丐帮的人?
尖利短促的吹竹之声突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原随云的耳尖微微一动,树林虽然是匿藏踪迹的好地方,可他却是看不见的。自然不知道会有多少毒蛇在此出没。
原随云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唯有杀掉牧蛇人了。
原随云拿出一个瓷瓶,抖出几缕粉末。蠕动过来的蛇群就围成了一个圈子,而原随云就坦然的站在这个圈子中央的空地上。
一个软绵绵的声音狂笑道,“你这个黄口小儿,竟敢挡我老爷子的路?”软绵绵的江南口音与张狂的语气形成了诡异的气势。
原随云的气息很平和,表情很斯文,笑容也很亲切,“阁下在此牧蛇,若是伤了路人,岂不是罪过?”
那人阴恻恻笑道,“能做本帮灵蛇的食物,是他们的造化。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老爷子说教?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这么说,你是丐帮中人。”原随云点了点头,“却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物?”
那人狞笑道,“黄口小儿,连我老爷子都不认识。真该长长见识。”
他的嘴里发出尖利的吹竹之声,蛇群被他催促之下,竟然有蛇越过了原随云洒下了粉末。
那几条蛇扭动几下就僵直了,那牧蛇人狞笑了几声,“好东西,你乖乖的把药交出来,再给我磕几个响头,看在你长的细皮嫩肉的份上,老爷子我就放你走。”
“本公子自认为很会做生意,但这样无本万利的生意确实还没做过。”原随云忽地叹了口气,“白玉魔,如果你不是这么出言不逊,其实本公子还是可以与你做一笔交易的。”
丐帮中恶名昭彰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其实并不多,原随云虽然没有见过白玉魔,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猜测。
白玉魔桀桀怪笑了两声,“原来你还不算有眼无珠。”
原随云的唇角微微一扬,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的衣袖轻轻一拂,一股劲风就直压了过去。他的人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蝙蝠,他的身形飞旋着,那两只衣袖,就像是一双翼。
白玉魔耸然动容,“流云飞袖?”然而,他已经被漫天的劲气卷进了原随云衣袖形成的真气漩涡里。白玉魔的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硬抗这股外来的压力。
“你是武当弟子?”白玉魔挣扎着喊道。
原随云的表情依旧很温和,丝毫看不住他下手有多么的狠辣。他的手指已经在白玉魔的身体上点了几点。
白玉魔就很干脆的倒进了他自己的蛇群里。
对于一个爱干净的乞丐,没有什么比躺在满是腥气又冰冰凉凉的蛇群里更让人无法忍受了。
白玉魔眨着唯一能动的眼睛,求饶道,“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公子。”
原随云笑得很温和,“你的脸皮果然很厚。难怪手下那么多人命,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
白玉魔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原随云的话甚至让他引以为荣。
原随云的衣袖一拂,强大的真气压制住白玉魔的呼吸,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口。一枚黑黝黝的药丸子就滑了进去。
“用任夫人的住址来买你自己的命。”原随云的声音很斯文,可他的气息却陡然变了,即使是白玉魔这样残忍又好杀之人也为之惧怕,那是全然黑暗的气息。“你还有三天的时间。若是走漏丝毫风声,结果你自然是知道的。”
☆、28当无花遭遇原随云(四)
白玉魔飞快的在心里打着盘算,怎么用三天的时间从南宫灵那里弄到任夫人的下落。他本就与前帮主任慈有仇;更巴不得有人让任慈死也不安生!
况且;天下本就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又是为了什么要寻找任夫人呢?
流云飞袖是武当的绝技,武当派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物?
原随云淡淡一笑;周身不带丝毫烟火气。他的表情很斯文;举止也很有礼,完全不再有方才那样的凛然和冷酷。
他随意一弹指,一道指风就点开了白玉魔受制的穴道。
白玉魔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又讨好的笑道,“小人若是办成了这件事;该怎么去寻找公子?”
原随云微微偏头,寂寞又萧索的眸子盯着白玉魔的方向;“事若办成,你可去快意堂赌坊消遣消遣。”
白玉魔被那双眼睛瞧得激灵灵一个冷战,什么都不敢在问就领着他的蛇群逃之夭夭。
原随云微微笑了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身上带的药是不少,可还真就没有三天才发作的毒药。
所以,他在白玉魔身上点了几点,那本就是点血截脉,三日即发,无人能解。
白玉魔若是能找到任夫人固然很好,找不到也无所谓。毕竟像白玉魔这样没品的恶人,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呢?
原随云的身形飘然而起,向济南城的方向飞掠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回到他临时落脚的地方。
这里明面上是朱砂门快意堂的赌坊,实际上却是蝙蝠岛的产业。朱砂门的绝学从蝙蝠岛上卖出去,换回来的又何止是区区一个赌坊?
一只不起眼的灰鸽子从原随云打开的窗子里飞了进来,原随云解下一颗蜡丸。里面封着一颗圆润闪耀的黑珍珠。
原随云唇角微微一弯,笑容温柔浅淡却又智珠在握。
沙漠之王札木合云游大漠行踪飘忽,全靠飞鸽传书与各方属下联络消息。这给原随云提供了不少方便。
蝙蝠岛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为了换取自己需要的物事,蝙蝠公子的条件自然有人争着抢着去完成。
蝙蝠公子数年之功,早已暗中蚕食了札木合不少势力。而今札木合身死,正该偷天换日!
原随云把玩着闪烁着淡淡幽光的黑珍珠,缓缓笑了起来。札木合的女儿已经入关。石观音的儿子,札木合的女儿,若是全都死在了济南城,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夜已阑珊,刚刚返回济南城的楚留香又乏又累。可他的脚步依旧没有放缓。因为他怕一点点的耽搁,就又有人为了天一神水的事情而丧命。
突然身后蹄声骤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叱道,“闪开!”
一匹神骏的黑马从他身边急驰而过,亏得楚留香轻功了得,否则就要被踏在马蹄子下面了。
马上的人黑色斗篷迎风飞扬,完全没有理会依旧杵在路中央的楚留香。
楚留香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匹马的主人与他去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
都是朱砂门快意堂的赌坊!
那匹马的主人无疑是一个非常有阔绰的人,因为他随手就扔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
他还是一个少年,披着黑色的斗篷。他手中的长鞭一甩,衣袂翻飞。楚留香的眼睛一向很好使,他清晰的看见在斗篷里侧的缎子上,绣着只飞骆驼。
楚留香的眼睛一亮,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已经断定,这个少年与死去的札木合有关!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楚留香心中大喜过望,他对那黑衣少年道,“既然要赌,你若输了,就让我问你几句话。”
黑衣少年目光闪动,眉梢一扬,“如果你输了呢?”少年的眸子又黑又亮,如同两颗光芒闪耀的黑珍珠一般。
楚留香瞧得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