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李寻欢太轻易地饶过她了,连以厚脸皮著称的唐蜜也有些赧颜。她搔搔后脑,看着李寻欢平静的面容,道:“李寻欢,我走啦,你自己好好保重啊!”言罢轻功飞身而去。
龙小云喟然叹气:“李叔叔,你就这么放了她。”他认识的江湖人本只有李寻欢一个,便以为所有人都像他这般温文尔雅,如今见识了胡疯子和唐蜜这些江湖客,才知道像李寻欢这样的君子在江湖中竟然是稀品。
“她虽看去鲁莽,其实心思缜密。她不肯说,再问也无用。”李寻欢淡淡地说,随后拍拍小云的肩,一笑道:“小云,你后面的尾巴现在没有了。”
“啊?”龙小云不禁一愣,随即明白李寻欢之前说过的“尾巴”原来指的就是唐蜜,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两人回到酒馆,置备了干粮,打足了酒,再次踏上旅程。
阔别许久的兴云庄,越来越近了。
真假龙小云
快进入太原的时候,原本清朗的天空骤然乌云密布,须臾间大雨倾盆而下。
李寻欢他们的马车被浇了个透湿,车篷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漏雨。不得已两人只好在城外一家茶铺下了马车,姑且躲过这场暴雨再说。
龙小云吹着茶博士送来的热茶,看着静静凝视城郊蔓草的李寻欢,道:“听说晋多商贾,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路上太原,车水马龙的。”
李寻欢回过头道:“小云,车水马龙的并不是商人,你没见他们都带着兵器么。”
龙小云这时也想起所见情景,道:“李叔叔,你是说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都聚集到太原做什么?”
李寻欢望着龙小云,抿了抿干燥的唇。
“兴云庄将召开英雄大会。”李寻欢道。
“兴云庄?”龙小云一惊,“你不是说那是我家吗?”
“是啊,只不过现在是鸠占鹊巢。”李寻欢静静道,“小云,有些事情,请你务必记住。”
龙小云注视着李寻欢的双眼,那双沉静的温暖的双眼。
“你要记住,你是龙小云,龙啸云和林诗音的独生子,兴云庄的庄主。或许你现在很困惑,可是只要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明白一切。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怀疑你是龙小云这件事。因为李寻欢,认得出林诗音的儿子。他不会认错。”
说完李寻欢眉头微锁,轻轻咳起来。龙小云从未见过李寻欢这样的神情,有些着慌地为他抚着背。这时候李寻欢却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龙小云的肩膀。
龙小云一回头,竟发现身后已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汉子。
这个汉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寻欢。
李寻欢抱病在身,脸色苍白,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龙小云肩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按在胸口。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沉静傲然。
汉子本紧紧握着手中铁剑,此刻却突然一哂,“原来你不是李寻欢。”
李寻欢神色不变,反倒是龙小云半惊半怒吼道:“他就是李寻欢!”
汉子本已转身欲去,这时听到龙小云的话,顿住了步子。他转过身,冷冷睥着龙小云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然而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都死在了他的飞刀之下。智擒梅花盗、击溃金钱帮、平云王之乱,李寻欢是江湖上神话般的高手!你身边这人,却是个几乎连口气都喘不上来的病秧子。他若是李寻欢,那岂不是江湖上最大的笑话!”
龙小云曾亲眼见过李寻欢用飞刀击退蓝蝎子,纵使不懂武功,他也看得出那一刀的风华。如今见李寻欢被此人如此侮辱,既心痛又愤怒,本想再争辩,却被李寻欢伸手拉住了。
任那汉子走回茶铺远处的座位,李寻欢道:“不要节外生枝。”
龙小云神情复杂地看着掩口低咳的李寻欢。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李寻欢身上的光芒。他就像个含珠之蚌,以粗糙的外壳掩住七彩的光华。内敛而沉默,于高处锋芒毕露。
汉子刚坐回长凳上,就见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阁下就是嵩阳铁剑郭大侠吧?”为首的一个道。
“郭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几位有何贵干?”汉子依旧傲慢,中气十足的问道。
“兴云庄召开英雄大会,比武胜者可得《怜花宝鉴》。如今天机老人和上官金虹都已经死了,小李飞刀又至今下落不明。现在江湖上挡我们路的,也就是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仅次于小李飞刀的嵩阳铁剑了。”
“所以你们要在英雄大会之前铲除郭某了?”面对二十余名高手,郭嵩阳竟还笑的出来。
“我们已经再此恭候郭大侠多时了,只是没想到那边的病鬼倒与李寻欢有几分相似,所以迟迟不敢动手。不过既然刚刚郭大侠已证明那病鬼不是小李飞刀,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杀你了。”说话间剑已出手!
郭嵩阳冷笑一声,长剑横出,一时间整个郊野只闻得兵刃相击之声。嵩阳铁剑承袭华山剑法,招式沉稳,融内力于剑气,以华山嵯峨之势镇压全场。纵是二十余名用剑高手,竟也占不到他一点便宜。
龙小云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打斗,他刚才生郭嵩阳的气,此刻那份怒意已然被他的剑法震的烟消云散。一个能使出如此阳刚之剑的人,绝不是邪恶之徒。郭嵩阳的注意全部都在与二十多个剑客过招之上,龙小云也沉溺于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无暇其他。李寻欢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茶铺最角落里弹着小曲的流莺。她此刻已经不再弹曲,而是吓得抱住琵琶瑟瑟发抖。
李寻欢静静地看着发抖的琵琶女把手伸进怀里,抽出一只黑色的镖,看着她眸光一厉,手腕一翻!
一声惨叫划破了寂寥的苍穹,也打断了郭嵩阳与剑客们的打斗,众人俱看向惨叫的琵琶女。
琵琶女的手上握着一只毒镖,毒镖与她的手被一把薄薄的小刀钉在了墙上。
郭嵩阳的目光一惊,随后一沉,接着又是一惊!
“他在这里!”万籁俱寂许久之后,几个剑客用不住发颤的声音轻声说。他们盯着那柄小刀,却仿佛是在看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他在这里、他一直都在看着……刚刚他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们……”一个剑客失神落魄地喃喃道。
“小李飞刀,回到中原了……”说完这句话,为首的剑客便飞身跳出了茶铺,其他人也紧跟着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刚刚还喧嚣不止的茶铺一下子静谧下来。茶博士和客人们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除了咬毒自尽的琵琶女,茶铺里只有郭嵩阳和一个少年,还有少年扶着的一个面露疲色的病人。
郭嵩阳缓缓地走了过去。
“小李飞刀。”这江湖好汉竟柔声道。
“嵩阳铁剑。”李寻欢道。
郭嵩阳细细地看了李寻欢一会儿,后者依旧如之前那般苍白而虚弱,甚至更加疲惫。然而他却知道,这就是小李飞刀。笼罩在江湖神话的光环中,却始终做真实的自我的小李飞刀。在李寻欢的面前,郭嵩阳突然发觉自己原来很肤浅。
“当小李飞刀的敌人,一定会死得很惨。”郭嵩阳拉不下面子,依旧高声道,眼睛仿佛漫不经心地瞥了李寻欢一眼。
“寻欢想与郭兄做朋友。”李寻欢却望着他微笑道。
郭嵩阳呆住了。李寻欢口中,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体谅了别人,鼓励了别人。他此刻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把小李飞刀想错了。
李寻欢,原来是个这么可爱的人。
进了太原城,龙小云发现这里反而不如城外熙来攘往。客栈酒家空无一人,大街上也没有几个人影。
昨日他们被大雨耽搁,只得在今日清晨城门打开后入城。而一入城,看到的就是这万人空巷的场景。郭嵩阳解释道,今日正是兴云庄召开英雄大会的日子,各路英雄此刻都聚集在兴云庄中。李寻欢进了家铺子,买些衣物给龙小云乔装打扮一番,便冲郭嵩阳笑道:“还望郭兄能将小云带入,想必郭兄是收到过英雄帖了。”
“你要去哪?”郭嵩阳与龙小云不禁异口同声。
“去兴云庄,”李寻欢道,“只不过我若从正门入恐怕会受到‘热情款待’。”
郭嵩阳带龙小云进了庄后,李寻欢缓步来到了兴云庄的后院。李寻欢从小生长在这里,自然熟悉这里的庭院错落,一草一木。停在一处墙边,李寻欢提起一口气,飞身越过围墙,落入院中。
即使不用睁看眼,他也知道,这里是冷香小筑前的梅林。
梅花如故,故人却不在了。
他和她,那时以为彼此会永远年轻,以后的每一天,都将相惜相伴,赏梅、弹琴、吃酸倒牙的橘子。那抹徜徉在梅林间幽雅的紫色,那若有所思的凤眸,那凝神思远的神情……她是他的过去、他的知己、他的爱慕、他的追随、他的守护、他的满足……
李寻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幽幽梅林,阒无人影。
前院的喧嚣没有传到这里,李寻欢循声而去。渐渐望得见人头攒动。李寻欢混在人群中,也仰首看向擂台上正在进行的比武。
擂台上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正与一飞鹰门的门徒对决,两人打得不亦乐乎。李寻欢的目光却被擂台后戏亭中的人影攫住了。
一身雍容典雅的淡紫色绸缎,乌黑的发,精致的眉眼。那一双酷似其母的凤眸中却藏匿着阴冷的杀意。李寻欢也不由觉得,兴云庄里这个阴冷狡黠的龙小云,才更像真实的那个。
但他不是。李寻欢笃定笑了笑。
他和那个孩子眼睛里看着的东西不一样。龙小云眼中的是恨,而假冒者眼中的却是名利。
很快的飞鹰门的人就败下阵来,一个武当弟子飞身上台。又是一阵厮杀。
众人的目光皆集中于擂台之上,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悄悄进了擂台后面的屋子。这屋子的二层要比擂台还高一些,窗户紧闭,上面没糊窗纸,却挂了一层薄纱。如此一来,外面虽看不见里面,里面却可以将擂台上的打斗尽收眼底。男子径直从楼梯上了二层,对坐在窗户薄纱前的太师椅上的男人躬身一揖,然后道:“殿下,冷月宫果然不派人夺擂,看样子江怜月的确已经知道《怜花宝鉴》是赝品之事了。只是不知她为何竟不拆穿。”
“她不拆穿,让江湖各门派厮杀结仇,对冷月宫百利而无一害吧。”椅上的男子道。他这一次没有穿在侯爷府上的华服,而是一身江湖人打扮。
“晓风,无论谁得到《怜花宝鉴》,中原武林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椅上的男子冷笑道。
“殿下,您这一计一石二鸟,一来让中原武林自相残杀,二来引出李寻欢,只是……属下担心,既然李寻欢已知龙小云是假,他必定也会怀疑《怜花宝鉴》的真伪,若他来了,恐怕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呵,我若是李寻欢,手中没有证据,就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质疑《怜花宝鉴》。你想想,根本没人见过《怜花宝鉴》,李寻欢空口无凭;而龙小云他早就失了忆,连他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关天翔冷笑一声,“晓风,若是在众人挤破脑袋争抢武功秘籍的时候,有个人突然说,秘籍是假的,人们会怎么想?”
“人们会认为这个人想抢秘籍。”律晓风道。
“没错,所以李寻欢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关天翔突然没有了声音,他那一贯懒洋洋的目光刹那失神。
“他竟……”他仿佛难以置信般盯着擂台喃喃道。
走到比武台上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他的穿着比不上今日来比武的各大门派诸人,而且已经有些过时。他的神情也没有各派高手那般势在必得,甚至反而有几丝忧郁。只是,那挺拔修长的身影,安之若素的气度,举重若轻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的确信他所说出的话。
“在下李寻欢。”他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报上了姓名。
起先台下只是嗡嗡作响,随后众多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呼。李寻欢,李寻欢,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功很高的人,它承载了太多人的向往,希望和精神,很多年前,这个名字被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传唱,让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钦佩和立志超越,甚至它代表了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当中最单纯凄美的爱情。
他当初走的那样轻易,却在中原武林的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岁月如梭,如今江湖上小李飞刀早就不在流行了。
然而此时看到他回来,众人却仿佛只是一直在等待他的归来一般。等待他的归来,就是在等待武林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武林之巅,那个十年来任凭各大门派争斗的再厉害也至今无人敢问鼎的名为“天下第一”的位置,重新屹立在整个江湖面前。
比武到此时,留在台上的已然是高手中的高手。李寻欢衣袂翩跹,身影轻盈。穿梭于刀光剑影,却游刃有余。众人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对决了。不再掺杂着名利之心,只有单纯的习武者的较量。那人的一招一式,毫不含糊,仿佛让台下观战的人们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时候江湖人人人自重,还没有这么多歪门邪道;那个时候江湖人义字于心,哪看什么武林盟主脸色。那个时候是中原武林的鼎盛,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是神话唱响的岁月,是已经几乎被人遗忘的慷慨当歌豪气冲天的青春年少时……
小李飞刀是那样一个凛冽却温暖的江湖的标志。
小李飞刀回来了。
明亮的太阳下,银色的刀刃锋芒毕露,那划破劲风的声音,深深的印在了每个人心中。
“承让。”李寻欢道。
他柔和的眸子淡淡扫过全场,竟无一人敢去挑战。戏亭后的假龙小云亲手捧着托盘走了上来,他的脸竟然比李寻欢的更加苍白。
李寻欢拿起《怜花宝鉴》,却竟然道:“这是假的。”
声音不高,然而此刻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聆听他,又怎会错过。全场鸦雀无声,然后沸然。
“李寻欢,你凭什么说是假的?”龙小云脸色惨白,目光却依旧阴冷。
“是你亲口所说,”李寻欢看着龙小云熟悉的脸,淡淡道:“那一日你受人指示,密谋用假的《怜花宝鉴》引得江湖好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