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到蓝蝎子那些可怕的风评,玲玲慌乱的不得了。她不敢多言,只能对她干瞪眼。
蓝蝎子抚摸着李寻欢□的肩膀,笑道:“你长年住在关外,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皮肤的颜色比一般男人白些。我喜欢冷色,所以总给他们用藏青,不过我要给你用赭红,否则就对不起你这么漂亮的肤色了。”
“你在说什么?”玲玲嘴唇颤抖地问。她突然想起了,蓝蝎子不只是用毒和暗器高手,还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刺青师。
蓝蝎子抽出一根针,针尖上微微泛着红色,接着玲玲便见她把头埋在了李寻欢背后。李寻欢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蓝蝎子!你给我住手!”玲玲吼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玲玲无措地看着李寻欢的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歇斯底里叫道:“蓝蝎子,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告诉你!”
玲玲不知道蓝蝎子又在李寻欢背后做了什么,他喉咙里泄出了一丝极压抑的低吟,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玉儿……萧玉儿她死了……”玲玲绝望地道。
蓝蝎子猛地抬起头,逼视着玲玲。
“她被乐北侯杀了……”玲玲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
“为何?”蓝蝎子问。
“因为……”玲玲咬着唇道,“乐北侯命令她用淬碧银针封住龙小云的记忆,可是她却违背命令,用了普通的银针。”
李寻欢也不由地看着玲玲。他虽然察觉到龙小云并没有失去这两年间的记忆,因而猜到对方用的并非淬碧银针,然而却想不透原因。如今从玲玲口中才得知经过。
“玉儿她为何这么做?”蓝蝎子问。
“因为龙家曾对她有恩,而且她……一向心地善良。”玲玲低声道。
“真是我的傻徒弟……”蓝蝎子跌坐在床上叹道,“一直寻不到她的消息,我隐约觉得恐怕她已遭了谁的毒手,却没想到,竟是死在她主子手里。”
“李寻欢,”蓝蝎子突然对李寻欢道,“在龙平镇时我见到龙小云是失忆了的,最近却听说他恢复了记忆?”
“我们为他取出银针解了毒,”李寻欢道,“令徒没有用淬碧银针,小云才没有忘记乐北侯加害他的事。可是却害得令徒遭了乐北侯的毒手。”
“你难道当初就知道是普通的银针封穴?”蓝蝎子诧异地问。
“我和梅大夫并不知道。”李寻欢道。
“那你是按照淬碧银针的法子解毒的不成?”
“对,梅大夫知道解法。”
蓝蝎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真的用了那个解法?仇人的血……还有……你难不成去挖了……”
李寻欢道:“蓝蝎子,我欠你的一定会还,只望你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龙小云。”
“龙小云?”蓝蝎子不禁反问。
“对,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解药是父亲的遗骨,一定会痛苦万分。这件事本就是我的擅自做主,不该由他来承担。”李寻欢道。
“你是怕龙小云痛苦?李寻欢,你在意的事情为什么总这么与众不同?仇人之血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的血,你把这件事告诉他,或许能让他不再仇恨你。但你只是因为怕他心里痛苦,就不肯让他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蓝蝎子道。
“小云恨我也没关系。”李寻欢只是说,“蓝蝎子,算我求你。”他微微回头,注视着蓝蝎子。
那样一双眼睛,竟如同一泓碧绿的湖水,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蓝蝎子背过脸去,耸了耸肩,“我没功夫专门跑去告诉那小子,我要去京城找乐北侯报仇!”
“乐北侯诡计多端,你要小心。”李寻欢道。
蓝蝎子冷哼一声。
“李寻欢,鞑靼大汗让我在你身上刺上图腾。你是怎么招惹他了,你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蓝蝎子问。
“我也不明白。”李寻欢叹道。
“拿了他的金子,不得不把事办好。李寻欢,你可别怪我。”蓝蝎子又拿起了针。
“请便。”李寻欢道。
“蓝蝎子,我把萧玉儿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住手!住手!”玲玲嘶吼道。
“闭嘴!看在李寻欢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不要自讨苦吃!”蓝蝎子甩出一针,直直钉进玲玲脸旁。玲玲瞬间噤声。
刺青持续了很久,直到天空微微泛白,李寻欢身上满是汗水,蓝蝎子才收起了针。李寻欢的胸前和背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半兽半鸟的古老图腾。赭红色的线条勾勒在白皙的皮肤上,比起图腾崇拜的神圣,首先让人感到的却是如同被细线束缚住的罪恶和凄艳。这或许只是蓝蝎子的恶劣趣味,然而却诚然能让人体会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灵活地跳下了地,李寻欢依旧双手放在膝头,只抬眸看着她。
“李寻欢,你欠我一只右手。”蓝蝎子阴恻恻道。
李寻欢点点头,“你现在把它取走吧。”
蓝蝎子右腕上的假肢慢慢地伸过去,按在李寻欢的右手上。
“不要!”玲玲痛苦地大喊着。
李寻欢却一动也不动,神情平静如水。
蓝蝎子的手离开了,李寻欢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那柄小刀,不禁问:“为什么?”
蓝蝎子道:“你虽然断了我的右手,却没有要我的性命,也算对我有恩。我蓝蝎子一向恩怨分明。这把刀就是你当初射断我右手的那一柄,现在还给你。”
“但我还欠你一只手。”李寻欢道。
“你刚才已还清了。”蓝蝎子却说。
她走到门口,停住步子,又道:“李寻欢,你为龙小云做的这一切,值得么?”
李寻欢没有回答,然而答案昭然若揭。
李寻欢看着女子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黎明的光芒中,心中不由叹息,自己之前竟是看低她了。
南北局势波涛暗涌,王怜花却漠不关心,懒洋洋地坐在冷月宫的花园里,看满池残荷。山西的冷月宫什么花都有,就是见不到号称百花之王的牡丹。
自聚贤山庄回来,告别了林诗音和李寻欢,王怜花就不请自来地住进了冷月宫。
江怜月虽每日咒骂他,却并没有给杨孤鸿什么交待,所以杨孤鸿也不敢擅自做主将此人赶出去。
王怜花笑眯眯地喝着小酒,享受着不远处潜伏的年轻人滚滚而来的杀气。或许是因为龙小云练了《怜花宝鉴》上的武功的缘故,江怜月几日来闭关修炼,非要将她的玄天神掌练到第九重不可。于是杨孤鸿总怀疑王怜花要逮住机会暗算江怜月,每天不动声色死盯着他。
李寻欢被乐北侯暗中送到了鞑靼,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看来一场战火在所难免。他王怜花倒是不在乎黎民受苦,横竖这些小老百姓死活对他无甚影响,只是那李寻欢是个爱操心的人,想必不会任由着鞑靼人进攻明朝。于是,或许就要有一场好戏看了,王怜花没心没肺地想。
玄月崖突然传来声响,王怜花衣袂一震,已飞身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怜月急于求成,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他这几日留在冷月宫不走,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王怜花迅速封住她身上几处大穴,双掌抵在江怜月背后,用自己的内力压住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
突然之间,他脖子上一冷。
原来是杨孤鸿赶到了,一把长剑架在王怜花的脖子上,“放开宫主,不然我就杀了你!”
王怜花忙着给江怜月渡入真气,不愿说话分神,竟置若罔闻。
杨孤鸿只觉得江怜月脸色难看至极,一心怀疑王怜花害她,力道又重了几分,王怜花白皙的脖子瞬间被血染得殷红。
真是烦人,就让你杀了,江怜月也一起死,看你怎么哭。王怜花嫌恶地想。
杨孤鸿见王怜花不睬,剑一沉,王怜花只觉锁骨一股剧痛,心神一乱,内力反流,身子被震了出去。
同时江怜月也呻吟了一声。
杨孤鸿连忙抱住江怜月,只见她眼睑动了动,便睁开了双眼。王怜花的输注的真气起了作用。方才江怜月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她推开杨孤鸿,盯着一身莹白绸衣上满是鲜血的王怜花,冷冷道:“你为何要救我,你有什么居心?”
王怜花捂着肩膀慢悠悠站起来,“我怕你死得太早,没人恨我,那多寂寞。”
他摇摇晃晃地想要走开。
“王怜花……”江怜月望着那清俊的背影又不禁唤道。
“怎么了?”王怜花头也不回地问。
“多谢。”江怜月道。
“不用。”王怜花说完便离开了玄月崖。
你真的没有发现么,在这世上,你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王怜花微笑地仰望着万里苍穹,留在江怜月眼中的,唯有一个茕茕独行的染血背影。
并非是英雄
龙小云的双脚如同被钉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龙啸云从棺木里爬出来。“替我报仇……杀了他……”龙啸云的喉咙上插着飞刀,发不出声音,然而那干裂的嘴唇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龙小云错动着步子想要后退,然而龙啸云已经扑了过来——
龙小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汗水一直流到下巴上,他抬手一抹,手指勾住了颈上的细线。龙小云目光黯了黯,握住了系着的玉石用力拉扯,却只是勒得他脖子生疼。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思忖李寻欢到底对他隐瞒了什么。当时他为什么要去动龙啸云的尸体,他到底有什么秘密?龙小云想过很多种可能,然而最终却都被他否定。他唯一知道的是,李寻欢确实有事瞒着他,而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对李寻欢非常不利。毕竟当初龙小云曾用脚碾跺着李寻欢的胸膛逼他回答,却都未能让他松口。或许,当初林诗音一心一意要恢复龙小云的记忆,所以李寻欢担心他恢复记忆后想起对自己不利的事,要从龙啸云的棺木中得到能对付他的信息……又或许其实李寻欢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这男人一向很能装,当年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在他之前的人都被他害死了……他或许野心很大……
龙小云一边想着一边穿好鞋走出屋去,在院子的水井打了一桶水洗了把脸,束发更衣后离开了济生堂。
龙平镇一共几百来户人家,龙小云都能叫得上名字。这镇子他安安稳稳地住了两年,每一条巷子,每一段土墙他都清清楚楚。
晌午时候,街上四散着干燥的尘土,几个小乞丐在玩一个裂了的木桶。一见龙小云走过去,他们便扑过来喊:“龙小云,你陪我们玩!”
龙小云笑了笑,“怎么成天都想着玩?嗳,我教你们写字吧。”
几个小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拧起了小眉头,“龙小云,你没以前好玩了!”他们丢下龙小云,继续围着破桶玩。其中一个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偷看龙小云,一会儿就颠颠地跑来,拽着他衣角道:“小云,你给我买块糖吃吧。”
一听到糖,几个小乞丐又都围了过来。
“龙小云,你买松子糖给我们吃吧!”他们嚷嚷着。
松子糖么……龙小云从钱袋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到小乞丐们的手心里,怅怅道:“你们自己去买吧。”
几个小乞丐一拿到钱,立刻把龙小云丢在原地,欢呼着奔缘香斋买糖去了。
这些小孩子,从来只记得糖甜,却早已把当初那个给他们买糖吃的人忘掉了吧。龙小云想起李寻欢捧着一大包松子糖靠着门边喘边微笑的样子,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一个人走进小酒馆,也不与小二招呼……慢慢坐到了里面临窗的桌子前。望着门口坐了须臾,他觉得不对,又站起身换到背对着门的位子。
当时李寻欢就是坐在这个角度,一个人默默喝酒。
他不知死活地买酒喝,于是龙小云就劝阻了他。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李寻欢或许真的是在作践自己吧。他一直是那种会被感情束缚住的男人。龙小云却不希望自己变成他这样,感情只会成为困扰理智的障碍。他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他已经习惯了孤独。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剑刺过去时带一丝犹豫。
李寻欢现在如何了,他还在乐北侯的府邸么,龙小云想起他们的最后一面,李寻欢已经失控地咳血不止,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龙小云转过身站起,见是一个带草帽的小羊倌。
小羊倌压低声音道:“鞑靼的十五王爷和大将苏鲁巴赫率二十万大军朝宣府镇来了”
龙小云一惊,沉声问:“有多少骑兵,粮草带了多少?”
“骑兵三万,弓弩手五万,十天的粮草。不过往宣府镇的粮道已经被鞑靼人布兵守卫。”小羊倌轻轻抬起草帽,看着龙小云,“还有一个消息。”
“说。”龙小云立刻道。
“我看到李寻欢了,他成了他们的军师。”
茫茫草原,四周燃烧着熊熊火焰,李寻欢盘膝坐在火堆中间的高台上。他的下身围了一条白色的巫衣,袖子系在腰间,赤着上身。他的背后和胸前刺着一只状貌奇特的兽人鸟,鸟的两翼伸展在他的肩胛骨,细长的鸟喙恰刺在他的脊骨上,李寻欢一动不动地挺拔端坐,在火光的映衬下,赭红色的怪鸟浑身发出耀眼的荧光,长喙朝天仿佛即将一冲直上。
李寻欢的表情似乎很平静,然而细观之下,却能看到他眼睑的微颤。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动,浑身覆了一层汗水,火焰中反射着光亮。坐在高台之上,周围是直冲夜空的火焰,身上是跃跃欲试的古老神兽,李寻欢整个人也仿佛即将化作一只火鸟,飞升而去一般。
在高台之下,火焰的外围,无数男人围着火焰与高台低头默默念着咒语;一些穿白衣的萨满双手举向天空,双脚舞蹈跳跃;在最外圈另燃着两堆火,每堆火附近树立着一支矛,两支矛之间系着一根绳子,而绳上绑着许多粗麻布的布条,两个女萨满在两旁边洒水边念诵咒语,远远的还有许多人在经过这两堆火的净化后走向这个祭场。
此刻,一轮新月高悬于天。
宫殿之中,海西女真哈达部首领看着鞑靼大汗图鲁博罗特道:“这个汉人我认得,他在中原很有名气。他真的如你所说,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