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沈冀最近总是无意识地露出微笑、偷偷摸摸打电话、找各种理由往外跑……沈冀妈全身发冷,脑袋里一团浆糊,最终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小区。
同性恋是什么?沈冀妈看过新闻,也看过电视上播的伦理剧。滥交、艾滋病、社会的目光、歇斯底里的父母、被逼上绝路的儿子。她没看几眼就换了台,认为那些都是博人眼球的戏码,离生活太远。她从没想过那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冀跟一个男人抱作一团——沈冀妈打了个冷颤,想要挥去脑海中的画面。怎么可能?她聪明懂事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走进了那个圈子?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瞒着自己?他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
沈冀妈几乎想立即揪住沈冀,把他脑袋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一样样翻看。她猛地转身往回走,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轿车险些撞上她。司机探出头来骂道:“没长眼睛么!”
沈冀妈默默退回人行道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贸然行事,只会闹得无法收场。性取向不是一次考试的成绩,骂几句就能纠正过来。电视剧里惨烈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以沈冀他爸的火爆脾气,知道这事会做出什么反应,沈冀妈根本无法想象。
她在马路旁枯站了许久,久到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才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朝前走去。
沈冀妈进了营业厅,一番交涉与验证身份之后,调出了沈冀最近三个月的通话与短信记录。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数不清的电话与短信,对象都是同一个号码。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沈冀妈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温和的男声。
沈冀妈立即摁断了通话,一瞬间愤怒、伤心与绝望翻涌而上,双手都在发抖。这就是那个男人了,把她的儿子拐进歧路的家伙。她费了半天功夫平静下来,再一次拨号过去。
“喂?”对方没有听见应答,顿了几秒,“请问您是?”
沈冀妈紧紧攥着手机:“我是沈冀的母亲。”
对方仿佛丝毫不惊讶:“您好。”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有些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讲,等您有空的时候,我们当面谈谈,您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我现在就有空。”
十七
沈冀拖着一朵酸痛的小菊花溜回家,没过多久他爸就回来了。沈冀妈却很晚才独自到家,说是临时决定跟闺蜜去吃了顿饭。沈冀心中有鬼,没敢正眼瞧她,早早回房间睡下了。
第二天就是返校日,同学们过年期间个个被喂得红光满面,惟独沈冀苦着一张脸,走起路来都迈不开步子。丁安亚从后头追上来一拍他:“妹妹这是去茅房?可要哥哥扶?”
“滚。”
“好妹妹莫生气,仔细碰着菊花。”
“……”沈冀难得面上下不来,“过年吃上火了。”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这么着急解释,莫非真是修成正果啦?”
沈冀炸毛:“你那脑子还能动到哪里去!”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某根看不见的尾巴却已经翘到了天上——修成正果,多美好的词。虽然菊花还在疼,但这也是暂时的,没准下次就适应了。
沈冀满心以为很快就会有下次。
结果一整天过去了,程容都没发条短信过来慰问一下他的菊花。
这种事情以前从未有过,沈冀等到晚上,终于忍不住自己发短信问:“很忙吗?”他将手机放在手边,一边写作业一边不时看一眼。五分钟、十分钟、一小时,手机屏幕再也没亮起来过。
会不会是生气了?沈冀忐忑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刚才那条短信好像有点质问的意思,他又补发了一条过去:“忙的话要注意身体哟^▽^/~”
再次石沉大海。倒是沈冀妈破天荒地没有端水果过来,却拿了张报纸坐到沈冀身后不远处翻看。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监督,沈冀昨天刚撒过谎,心里发虚,没敢再去碰手机,闷头写完了作业。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才终于举起手机一看——依旧没有新信息。
他拨了电话过去,等待音一遍遍地响着,始终没人接起。
沈冀觉得胸闷。
什么原因会让程容突然不理自己?直到昨天为止两人都好好的,难道是某项运动不合拍,没让他尽兴?可是分开的时候程容明明是笑着的啊。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冀猛地一激灵。不会又生病了吧?严重到了电话都不能接的程度?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抓耳挠腮地急了片刻,一拍脑门想了起来,赶紧拨许国齐的电话。
许国齐倒是马上接了起来,未语先笑:“难得你会想着给我打电话啊。……程容?他没事啊,我今天还见过他,看着好好的。……没有,他今天没提过你。……怎么会这样?你先别急啊,我帮你去问问他,过会再打给你。”
这一问就再也没下文了。沈冀等了一个小时,忍不住重拨过去,这回居然连许国齐都不接了。
沈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第三天,程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点回音都没传来。刚开始时沈冀不停地发短信,一会询问一会道歉,隔几个小时就拨一次电话,后来那头索性关机了。这下沈冀彻底确定,程容就是在有意躲避自己。满腔委屈渐渐发酵成了怒火。连个解释都不给算什么事?
沈冀一放学就直奔着咖啡厅而去,没想到刚迈出校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心头一颤,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老妈”。
“我在街对面,看到了吗?”沈冀妈笑眯眯地摇下车窗,“这学期很关键,我来接你回家,省点路上的时间。”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也很快……”
“哪里快了,上学期你总是耽误很久才到家。”沈冀妈轻描淡写地说。
沈冀默默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倏然间一个可能性划过脑海,他如坠冰窟地僵住了。
车子稳速向前,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沈冀妈面色如常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主持人正播报着新闻。沈冀侧头看着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少年绷紧了五官。
沈冀妈伸手调低了音量:“最近考试成绩不错,要努力保持。”
“……嗯。”
“手机是给你联系我跟你爸用的,不要老是玩。”
玻璃上的少年瞳孔一缩:“嗯。”
******
午休时间,沈冀跑到丁安亚的课桌前:“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没电了。”
“叫声哥哥来听听。”丁大爷翘着腿调戏道。
“哥哥。”
“……”
“谢谢。”
沈冀躲进洗手间,发了一条短信给程容:“是不是因为我妈?”
等了两分钟,他开始拨电话。程容没有关机。沈冀铁了心,一遍又一遍地拨,胸口鼓荡着莫大的悲愤。拨到第十遍的时候,等待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喂”。
沈冀的小心脏在一秒内飞起又摔下:“许国齐?”
“是我。”
“怎么会是你?程容呢?”
“他啊……他在旁边,喝醉了叫不醒。”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沈冀皱眉,“而且他能喝酒吗!”
许国齐干笑了两声:“拦不住呀。”
沈冀陡然想起重点问题:“他为什么不理我?”
“呃,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也不理我?”
许国齐扶额:“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我不好掺合……”
“听这语气,你明显知情。”沈冀步步紧逼,“他对你说什么了?”
许国齐苦笑:“没,没说什么。说了也听不懂。”
沈冀没来由地一阵揪心——他从未见过程容失态,更别提醉酒说胡话了。程容肯定很难过,可他宁愿拉许国齐陪酒,也不来找自己。
“我妈是不是去找过他了?”沈冀轻声问。
询问声从摆在桌上的手机里公放出来,许国齐怔了怔,抬头。
在他的对面,程容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国齐依言闭嘴。
沉默持续了几秒,沈冀叹了口气:“果然。”声音有些发抖。
十八
沉默持续了几秒,沈冀叹了口气:“果然。”声音有些发抖。
妈妈知道了。瞒了这么多年,终归还是让她知道了。沈冀想象过自己出柜的场景,也幻想过母亲能开明地接受。但她的反应抹消了一切幻想。
“你先别激动……”许国齐下意识地想安抚他,却见程容将一张便笺纸推到两人之间,提笔写了几个字。许国齐于是说:“程容答应她不联系你,让她不要为难你,也是不希望事情闹大,弄得你备考都没法专心。你妈妈好像会跟踪你,还会去查手机记录,所以程容也没法回你的短信。”
“我只猜到她查了我的手机记录。”沈冀木然地说,“难怪她现在要来接我放学了。”
电视剧里父母拼命想把儿子“改造正常”的场景,要在自家上演了。
许国齐随口劝着“她也是担心你”,程容顾自低头写字。许国齐读着便笺纸,十分不赞成地乜了他一眼,只得说:“总之一切等你高考结束以后再摊开来谈。还有四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别乱想,专心复习,大不了考到外地去,程容会陪你过去的——呃,我觉得他会。反正他也不是本地人,甜品店换个地方也能开。”
沈冀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我真的值得他牺牲到那个地步?四个月,也足够他冷静下来了。”
他怕的是你冷静下来!许国齐暗暗翻了个白眼:“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值得你出柜了,对不对?程容有多喜欢你,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你也要相信他。”
上课铃声响了,沈冀踌躇地挂了电话。
程容将手机收了回去。许国齐默默看着,突然说:“你这是在挑拨离间你知道吗?”
“刚才那些全都是实话。”程容温良无害地说。
“少来那一套了。”许国齐叹气,他已经能预见事情会如何发展。“那孩子有一天被你卖了还会帮你数钱,只是亏你下得去手。他本来就是向着你的,何必让他和家人结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方已经找上门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这就是你提高胜算的方法?”许国齐皱眉,“小程,听我一句劝,感情这东西不能当做谈判桌上的筹码,你再厉害也算不明白的。真心只能拿真心换,你这样……迟早会后悔。”
程容沉默了一下:“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方法。”
许国齐无话可说了。
程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撕了那张便笺纸。“阿齐,我不能让他走掉。”他轻声说,“从小到大,我只许过这一个愿,也该让我达成一次吧。”
许国齐莫名觉得心酸。所以自己才会蹚这趟浑水,即使不赞成他的做法,依然尽力帮他。许国齐摇摇头站起身:“公司里还有事,我先撤了,有什么需要再打我电话吧。”顿了顿,忍不住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程容笑了笑:“我也不明白。”
******
沈冀发现自己根本就定不下心来复习。
看不进书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等待一条短信,深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拿起手机按下一串号码,挣扎半天还是只能放下。身边空荡得可怕,他简直想不起之前十几年没有程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更糟糕的是,他并不是家里唯一一个魂不守舍的人。
有一次沈冀听见他爸问他妈:“你昨晚又做什么梦了?一直在哭,叫都叫不醒。”沈冀妈恍惚地说:“是吗?想不起来了。”这种时候,沈冀会觉得胸口都压着沉甸甸的愧疚。他几乎能想象那些噩梦里的内容。他受不了沈冀妈望过来的复杂难解的眼神,只能装作没看见。
沈冀妈的忍耐力惊人地好,跟沈冀说话也一如往常,除却关心儿子的学习生活,半个字都不提那件事。然而她的焦虑慢慢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沈冀妈全天候地看着儿子,从放学把他押送回家,直到目送他回房睡觉。沈冀写作业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落在背脊上的目光,手指压根不敢伸向手机。他觉得自己像个犯人,即将被无形的四壁压迫到窒息。日夜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些怨气。与其这样压抑着,还不如干干脆脆地吵上一架,把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这一次模拟考,沈冀考砸了。班级排名一下子掉了十多位,已经不是一句失误所能搪塞过去的。
老师早就将各个学生的成绩发到了家长的手机里。沈冀回家的时候他妈正在做晚饭。他走进厨房打了声招呼,沈冀妈淡淡地说:“先去写作业,马上开饭。你爸今晚有应酬,就我们两个吃。”
饭菜摆上了桌,沈冀胡乱扒拉了几口,抬头一看,沈冀妈面前的筷子还没动。
“这次考试是怎么回事?”沈冀妈问。
沈冀放下筷子,低着头不吭声。不需要质问,他已经够烦躁了。沈冀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倍感丢脸。在沈冀的想象里,自己应该是化压力为动力,勇往直前冲向高考,然后凯旋归来,拉着程容的手站到父母跟前的。事实上如果没有被沈冀妈发现这一出,原计划也正顺利进行着。
“最近看你学习都没什么心思。老师上课讲的重点有抄下来吗?”
沈冀依旧不说话。
沈冀妈叹了口气:“你也这么大了,应该能自己管住自己的,难道真要妈妈每天检查笔记?”
“……”沈冀突然有点想笑。他想起本子里还有程容给他讲题的笔迹,不知母上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别光低着头,说话呀。”
沈冀抬起头,豁出去似地说:“我为什么没心思,妈你不是早就清楚吗。”
沈冀妈像被雷劈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他跟你说了?”她紧紧皱起眉,“言而无信,果然不该相信他。”
十九
沈冀妈像被雷劈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他跟你说了?”她紧紧皱起眉,“言而无信,果然不该相信他。”
“程容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那他也不该告诉你!”
“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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