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蒙我!」錤沣扯著嗓子大喊,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他的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光,瞪著一脸忧愁的馆长。「我知道你想干什麽。你想偷我的考古发现,就跟你在那蠢电视节目谈卡斯翠尔画版画一样的伎俩!」
羊甯的脸色顿时惨白,匆忙地站起身子,一副受伤的神色。「我不会偷你的东西,永远不会。」
「把多里斯给我。」錤沣将月桂树叶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来。
「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麽事了,」羊甯哀求著,眼里闪著困惑的泪光。「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要这样对我……」
錤沣突地爆出一声大笑,一手按在头上。他实在受不了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一连串尖酸刻薄的话不断倾泄出来。「你这个没用的废物。鬼才知道寇斯塔·丹堤雷斯当初怎麽会准许你接近考古坑方圆十英里内,瞧你根本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我看你是跟他睡了觉,才换来这张许可证,对吧?」
羊甯无法置信地张大眼看著他。「不许你这样说我。我们是工作夥伴。我尊敬你,钦佩你。我……」
「你还惹火了我。」錤沣抱著月桂树叶,冷冷地背过身子。「拜托你,给我滚远一点,我不想再看见你那张愚蠢的脸。」
传来照相机掉落在地的声音,接著是哽咽声。他别过头去看,正好看见羊甯迅速地离开遗址,头垂得低低的,身体每一寸曲线都显露出他内心的痛苦。
錤沣心里倏地一阵抽痛。当他低下头,却看见手中端著的不是枯叶,而是多里斯陶器。连忙望向探沟,方才的脚印全都消失了。康塔罗斯酒杯的把手正好端端地躺在原本的地方。
錤沣立即旋过身去看羊甯离去的方向,内心充满悔愧与自责,他想道歉,可是为时已晚。羊甯已经不见身影。
「哦,天啊,」他内疚地呢喃著。「我做了什麽?」
20
隆隆雷声在山峦间咆哮,倾刻间,一道闪电划开如墨的夜色。錤沣躺在睡袋上,焦躁而焦虑。倾盆大雨猛打著屋顶。偶而会有一阵疾风把雨吹进烟囱里,落在他稍早点燃的炉火上,发出嘶嘶声。
今晚是进行开挖工作以来天气最坏的一夜。以往夜空总是清彻如洗,气候舒服而宜人。通常当他从遗址回到小屋,便会看见羊甯蹲在火堆旁,一手准备晚餐,一手拿著书在看,眼镜滑到了鼻头。这时候錤沣会没精打采地靠在门边,直到馆长发现了他,把眼镜推回去,绽开笑靥,接著两人会一起坐在小屋外用餐。
这几乎成了习惯,一种錤沣开始享受的习惯。可是今晚没有食物,没有温暖的欢迎。今晚他应该出发前往雅典,可是此刻却躺在小屋里,穿著他能凑合出的最佳穿著,感到饥肠辘辘,又悲哀又内疚。
他干麻要这样大骂羊甯呢?錤沣双手交叠覆在眼睛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行为简直不可饶恕。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麽了……只觉得有块红色薄雾罩在眼睛上,他所能想到的和感觉到的都只剩下全然的愤怒。
他当时觉得很奇怪。虽然羊甯激怒了他,引起他心中的不快,就像有个痒处亟待挠搔,可是真正使他生气的却不是羊甯本人。然而,事情就这麽发生了。他那时候以为──错误地,愚蠢地──羊甯践踏了探沟,偷走多里斯彩绘。他因此做出反应──或者该说,过度的反应──即使後来他自己亲眼证实羊甯所言都是实话。
直到不安攒到了顶点,錤沣翻身下床,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踱圈子。打开窗户的一块木隔板,从屋顶上流泻而下的雨水趁机溅泼而入,他连忙往後退几步。吹来一阵冷风,在屋子里呼啸著。咒骂一声,他猛地关上木隔版,走到了火炉边。
门发出咯吱一声,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即转过身去看。原来只是木门的闩子开了,门板也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发响。
錤沣走到门前,并没有把门关上,他望著外头的滂沱大雨,乌黑的暴风云,浓密的大雾在起伏的山间缠卷回旋。而羊甯就在那儿的某处。毫无疑问地他会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也许还处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中。也可能迷了路。甚至是吓坏了。
「我靠。」錤沣大声骂一句。
他没办法不去想他的同事。羊甯不懂应付坏天气,可能会惊慌失措。他或许会在湿滑的石堆上跌跤,又或者已经受伤了,正痛苦而无助地躺在地上等待天明。他可能──
「我操。」
錤沣大步走向他的背包,翻出一个口袋型手电筒、一条巧克力和一个打火机,塞进牛仔外套的兜里,走回到门口。雨似乎增强了,能见度降到只剩下几呎。
「我操,我操,我操!」錤沣骂个没完。
他转头看了一眼跳跃的温暖的火苗儿,接著毅然决然地回过头,投身大雨里,找羊甯去了。
小小的手电筒果然没用,光束在四周低漩的云雾里反射了回来,照不到前方。錤沣穿梭在小屋旁的松树林里蹒跚地前进,好几次在湿滑的泥泞腐叶上滑了跤,气得他又咒骂连连。他在脑际回想地图上延伸到河边的那条小径。也许馆长是跑到那儿去了。
可是要看清路线是几乎不可能的。水气越发浓密,成了大雾,看上去就好像一堵坚实的灰白色厚墙。不多时雨水便淋得他浑身湿漉,牛仔裤黏住双腿,外套和黑色T恤也紧紧贴在了身体上。厚重的牛仔布料在行进的当儿不断地摩擦肌肤;小水流从他的颈背滴淌而下,或者流进眼睛里,令他几乎看不见了。
每走几步他就大喊羊甯的名字,等待对方的回应。錤沣的罪恶感随著在暴风雨中徘徊的时间越久就越加重几许。天啊,他简直是个该死的笨蛋,竟让羊甯就那样跑开了。他应该即刻停下遗址的工作,追上去,趁当时天气好。可是他却自顾自地继续挖掘康塔罗斯酒杯剩馀部份,在日志本上记录细节,然後才走回小屋。
他把一个无生命的彩绘陶片置於同事的生命安危之前。不论怎麽看,这都是一个不可原谅的行为。
21
绕过路弯,他看见地表险峻地往下倾斜。雨水造成的小河从脚边滚滚流过,把脚下那双已经湿了的爱迪达运动鞋又泡得更湿了,脚趾头冻得麻木。錤沣咬咬牙,强压下返回小屋的念头。脑中浮现一个愉悦的画面,屋子里灿灿燃烧的炉火拉扯他的意识,他强迫自己去想羊甯那淋得像落汤鸡的身体,比自己更冷、境况更惨。
突地他脚下一滑,屁股在地上滑行了几英尺。是本能的反射动作救了他一命,才没有翻入山谷。他使劲张开双臂往两旁一攀,身体尽量贴住地面,滑行的时候不断有尖锐的石头捅著他的後背,他嘴上一边大声咒骂。当他坐起身子时,有一只脖颈挂著铃铛的山羊一面咩叫著一面飞快地窜入浓雾中。
「很好。现在我全身又湿又脏,跟上床时候没两样。」錤沣艰难地直起双腿,一瘸一拐地继续沿著小径前进。
在狂风暴雨的喧闹下,他仍然可以听见湍急的流水声。此刻雾已经升高几许,露出河岸──还有羊甯。
錤沣加紧脚步奔了过去,冲力带著他一路踩过泥泞小路投身暴涨的河水。他不顾滔滔的河水已经漫过了膝盖──反正他已经湿的不能再湿了──费力地涉水抵达对岸。他的同事正缩成一团坐在一块大石岩下。
「羊甯!」錤沣拖著两脚爬上岸,跪在他身旁。「羊甯,你还好吧?」
馆长缓缓抬起头,身子不住地打颤。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一条深灰色工作裤,脸上布满分不清的水痕和泪痕,露出痛苦的神色。「錤沣,真的是你吗?我──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带给你麻烦。」
「不麻烦。你现在安全了。我找到你了。」錤沣一手环上他的肩膀,紧紧搂住,支撑著羊甯站起身子。「来,站起来,好兄弟,你一定可以。抱住我,对,就是这样。我记得附近有个山洞……」
继续说话,在碰触到羊甯那冻得直发抖的身子时他这麽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让他昏过去。
「往这儿走。」他引领著馆长来到小径上。「我在地图上看过。要是我们够幸运,或许会有绵羊和山羊躲在山洞里避雨,它们可以让我们保住体温,捱到暴风雨过去。」
羊甯整个身子虚弱地偎在錤沣怀里,脸颊抵著他的胸膛,两人就这麽趔趔趄趄地徐徐前进。「錤沣,对不起……这麽麻烦你……我到这儿考古其实只是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令錤沣猝不及防,他蹙起额头,心中狐疑馆长为何想要给自己留下好印象。他低头去看羊甯那张可爱的脸,又湿又脏的头发,起了水雾的眼镜,内心突地涌起一股想要保护他的欲望。羊甯需要他的坚强、他的引导。
錤沣抱住羊甯的胳膊紧了紧,突发的精力温暖了他的四肢,带给他支撑下去的力量。他用力眨眨眼睛,把眼里的雨水挤掉,轻轻晃了晃羊甯。「你瞧!山洞到了!」
他的同事吐出几句模糊的话语,头依旧无力的低垂著。
「羊甯,醒醒呀!」錤沣半拖半拉地才把他叉到洞口。他低下头往里一探,看见洞内乾燥没有其他生物,才把羊甯搀了进去。
洞内空间狭窄,仅向内部延伸了几英尺便碰到了山壁,可是顶部的高度正好够錤沣直起腰身。只是两人才刚踏入洞内,他便赶忙蹲下身子,双手在羊甯身上摸著,检查是否有伤处。地板尘土满布,散落著几根枯枝与乾草,山洞的一侧堆著零乱的石块。
錤沣把羊甯往里头带,远离洞口滴漓的雨水。他从裤袋里掏出手电筒,捻开,把光束投向四周。他的打火机派不上用场:这儿没有乾燥的引火物。接著把手电筒放在一块大石上,查看他的同事。
羊甯面如死灰,双唇惨白,闭合的眼皮微微发颤,可见他正挣扎著想要醒过来。錤沣将巧克力一块块地扳开,一次喂他吃一点儿。羊甯微启双唇含入巧克力的样子深深打动了他,唤醒他内心柔软的那部份,也激起他原始的欲望。
他竭力遏制体内的勃兴。羊甯此刻需要的是温柔的照顾,而不是狂暴的性爱。錤沣忽视脑中那不断响起的声音,那声音告诉自己,两人都需要温暖,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光著身子做爱。
22
羊甯吃完巧克力,身子往後靠在石头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錤沣还是挂心不已,忙碌地在洞穴里四处观察。等到探索完毕,便脱下湿透的牛仔外套,披挂在大圆石上晾乾。然後才回到羊甯身边落座,近距离地注视著馆长。
外头哗啦啦的雷暴雨依旧下个不停,一道道闪电划开黑色夜空。片刻过後,羊甯终於悠悠转醒,身体渐渐动作起来,末了便坐起身子。脸上有了些许红润,似乎对四周的环境也有初步的概念。他眨巴著眼睛,双手在湿漉的发间爬梳,打了个哆嗦。
「你感觉如何?」錤沣被自己的嘶哑声音给吓了一跳,许是刚刚寻找馆长的时候喊哑了嗓子。
羊甯转过脸来看著他,一双大眼睛依旧深邃,双唇微张。「还好。虽然还是觉得很冷,可是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
他脸上的表情透著一丝倾慕。錤沣心里不由得萌生内疚,他不值得被人家这样崇拜著,尤其这桩事件是他引起的。突然觉得很不自在,他站起身,走到洞口,目光落在外头。「我应该早点把你追回来的。」
「是啊。你应该早点来的。」
羊甯这句温柔的附和却引得他火冒三丈。他猛然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回到馆长跟前。「我通常都是独立作业。不用当人家的褓姆。」
羊甯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行做决定。」
「哦,这麽说来,被我臭骂之後转身就跑,也是个好决定喽?在该死的大风雨夜把自己搞丢──也是你所谓的好决定?」
「是你先随便诬赖我,还想我有怎样的反应?」
錤沣长出一口气。「你可以明智一点,跟我讲道理。」
羊甯浅笑一声。笑声中有受伤的意味。「从你对待我的方式,我看不出有任何道理。」
话音一落,两人静默对视了半晌。錤沣尴尬地揉揉自己的颈背,呼出一声叹息。「我知道,我很抱歉。」
「你很抱歉?」羊甯瞪著他。原本的倾慕转瞬即逝,被受伤後的困惑给取代。「既然你对我有如此差的成见,我们以後还怎麽合作?」
錤沣以为必须在情势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之前赶紧找出解决之道。「我认为你干得不错……对於一个业馀的外行来说。」他得提高音量说话才能压过隆隆雷鸣。「是你的态度让我无法忍受。」
羊甯露出惊恐的神色。「可是我一直把你当老师那样敬重、钦佩啊!」
「我不要这些。」錤沣话刚脱口,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真正的感觉。在雅典的时候,他希望羊甯承认自己的无知,并对他相对优秀的学问甘拜下风──可是现在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他不要馆长低声下气。他要其他别的东西。不一样的东西……
羊甯挣扎著站起。「那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我──我不知道!」
錤沣连自己也无法确定,不禁恼羞成怒起来,他两手将羊甯推靠在岩壁上,外头闪电忽地一亮即逝,短暂地照亮这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錤沣定定凝视著,双手还搭在羊甯的肩头上。雨水把他的白色T恤打湿了,黏贴在肌肤上,衣服底下馆长的胴体若隐若现,比他以往所见过的更加诱惑。
錤沣顿时感到口乾舌燥,手底下是羊甯紊乱起伏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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