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希望”很婉转,可对于纪策来说,是直指病症的直白。
王斌阅人无数,他看着纪策长大,这里头的猫腻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上次他来就有了揣测,这次,他想得深了,就决定了这样做。
纪策当着他的面燃起一根烟,笑了笑说:“我不去。王叔叔,我不做逃兵。”
“谁让你做逃兵了?调任而已,上面下来的文件,怎么就是逃兵了?”
“我在这里有两个战场啊,一个都不能逃,一个都逃不了。” 纪策仔细地看着王斌说,“我不学我爸,我爸逃掉了一个战场,死在了另一个战场上,太窝囊。”
王斌猛地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认得我爸抽屉里锁着的那张素描画的是谁。”纪策答得不紧不慢,无波无澜。
王斌端着杯子的手有些微地颤,把杯子放下来,他摘掉眼镜,手指压着睛明穴慢慢地揉,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是那些陈年旧事堆积成的河流。这条河被时间冲刷得越来越深,也流动成许多细密的分支,却永远也流不出这场人生。
“好……”王斌终于说,“你拿这事来压我我真的无话可说。但是这调任书下来了,你要推,也得去国安部那自己辞。”
梁上君刚从团部交完两份演习报告回来,累得要死要活,去瘦猴那唠了几句嗑,想了想说:“瘦猴,让我来开个火。”
瘦猴吓了一大跳,忙说梁连您省省吧,上次烤个月饼差点把烤箱炸了。梁上君哼哼道:“你这是抗旨不尊啊瘦猴,胆子肥了啊,你连长我煮个面条你还在这啰里啰唆。”
瘦猴到底抗不过这“抗旨不尊”的罪名,把锅子让了一个出来,让梁上君折腾出一碗钢筋面,完了还外带出去。
梁上君晃荡着回去,突然就有几声议论传进他耳朵,说纪策被调了,说人家升职进机关了,说他前途光明再不用憋屈在这和尚庙了,说刚已经坐车走了。
梁上君杵了三秒,一甩手扔了那碗面,又回了炊事班那儿,冲着老钱张嘴就说:“车!钥匙!”
老钱懵了:“啊?”
梁上君说:“老钱,借我辆车,随便什么车,我急事。”
他拿了车钥匙,又去瘦猴那里抗上了那把练枪的八一杠,取了车不由囧然。喝,还是一运白菜的轻卡。运白菜就运白菜吧,好歹是四个轱辘的。
车子开到那边的盘山路,往下隔两圈山路就能看见有辆小车再往码头的方向赶。理论上他们现在在2D地图上重叠于一个点,如此靠近,然而现实是隔了那么老远,扭曲的盘山路生生拉长了人的神经,梁上君把白菜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嘴角却笑得施施然。
“好样的啊你,你真是好样的啊,好样的啊……”他一路“好样的啊”赶到比较近的距离,猛地把车停在路边,端着八一杠就摆出了狙击的架势。
“我让你跑!纵向距离300不到,老子爆了你的胎!”梁上君瞄准,枪口调整着角度,全神贯注在这一枪上。好在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没有在车辆拐弯的时候扣扳机,否则会导致连人带车全部翻下去。
枪声在山内回响,那辆车挂着二档速度不快,右后胎爆掉之后车子发生了偏移,司机连忙踩刹车拉手刹停稳。车上的人都愣了,这他妈什么情况,狙击手?哪里来的狙击手?!伽蓝的管辖区内还能出这种事?
车上没有一个人下车,他们还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行动。纪策也很纳闷,他锁着眉头透过防弹玻璃往外看,一眼就看见一辆白菜轻卡从上面疾驰而下,瞅见那开车的司机,他顿时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走,我们去偷情。
第五十二章
“梁上君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纪策下车就冲刚停好的白菜车怒吼。
梁上君也不含糊,摔了车门下来,二话不说给八一杠上了膛,对着纪策脑袋道:“你好样的啊!临上战场了做逃兵!老子我崩了你!”
纪策还要上前,被梁上君的枪口牢牢抵住,不由怒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你孬种!回来躺个几天就躺怕了?这么急吼吼地去升官?有门道了不起?我今天就算给伽蓝清理门户了!”
“谁说我要升官去?谁说我要叛逃了?梁上君你听着,我不知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这一枪打在政府官员的车胎上算什么意思!这要真出了事你担得起吗你!”
“你不叛逃你跑什么?!”梁上君不理他那些废话,枪口稳稳当当地指着他心口。
“我来解释吧。”王斌的声音插│进(河汉:河蟹你妹啊!)来,沉稳的语调顿时把情况控制住,“梁上君,你先把枪放下,我来跟你说怎么回事。”
……
几分钟后梁上君听明白了,讪讪地转过来:“哦这样啊,早说啊,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忍不了的,见一个灭一个。”
最后一句是说给纪策听的,纪策被搞得哭笑不得。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呆贼的贼胆出奇地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惹毛了能豁出命地死磕,难怪当初在西北军区几次三番差点被踢回家。
王斌也没有怪罪什么,只说现在车没了,他们还得赶去码头,劳驾借用梁上君的这辆车送一趟路。
于是司机师傅上了驾驶座,王斌上了副驾,纪策和梁上君蹲在轻卡后面那堆白菜间,一人一根烟在那儿闷抽。
一根烟快结束的时候,纪策绷不住了突然笑出来,呵呵呵地全身直颤。梁上君也乐了,仰着头笑,长长地喷出一溜儿白烟,一手拎起八一杠摸着,一手搁自己头上挡太阳。
每次车子转弯的时候,车上的白菜从这边滚到那边,没个消停,他们蹲着也蹲不稳,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正遇上个急拐,梁上君趁着惯性凑到纪策耳朵边上说了句:“嘿,你逃得掉么你!”
纪策望着他似笑非笑:“有人两手都抓着枪呢,我真逃不了。”梁上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一下有点泛红,蹲回原位不说话。
真逃不了,这战局必须得两个人玩,一个都逃不了。
王斌从驾驶舱的后视窗瞄了眼,之后就一直侧头看着窗外,他支着手肘,取下眼镜揉着睛明穴。窗外的景不快不慢地往身后掠过,他闭着眼,没有实景入眼,但能感觉得到光影的变化。慢慢地,好像那些光影照出了一些鲜活的画面。
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焦急地问对面的少年:“画好了没有画好了没有?”
少年咬着笔杆子,看看他又看看画,道:“你别催啊,马上好。”
那幅画很简单也很漂亮,男孩的脸嵌在一个窗框里,微微有些偏,脸上的每一处都在傻乐着。窗框外飞着软软的柳絮,那少年把那一瞬柳絮飞翔的姿态都留在了画里。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胆量,如果你也敢一枪爆了那辆车的轮胎……
可能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因为我们都窝囊,我们,都窝囊。
大家普遍认为纪王八这回是一去不复返了,这等不用卖命还能升官发财的好事,摊到谁的身上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吧。另外大家也都知道,纪连跟梁连从来不对盘,他一走,就是梁连称霸武林的时代了。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糙子在寝室门口振臂高呼。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一干凑热闹的随声附和。
梁上君抱臂噙着笑,问:“什么情况?”
糙子:“恭喜教主成功击退魔教妖孽!我们正义教终于扬眉吐气,推翻了那座大山!我们从此站起来了!我们人民当家做主了!”
梁上君乐了:“合着你之前是跪着的?哦,听你的意思,我之前都让你们受尽委屈了?我被那魔教妖孽压着打了?”
糙子一听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虽说梁连刚来那会儿确实被纪策镇得死死的,虽说梁连这半年来确实受尽了纪策帝国主义的欺凌,虽说……那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梁连可是一直带着他们在革│命啊!怎么自己一番感激涕零的肺腑之言到了梁连那儿就成了冷嘲热讽了?
“教主明鉴啊!我周凯誓死效忠绝无二心,我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梁上君走到糙子跟前,亲切地揽着他问:“东方不败,葵花宝典练成了么?”
旁边的人忍笑忍得发抖,糙子的脸间歇性抽搐,瞅了瞅梁连和蔼可亲的神情,他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一把拖过无辜的鱿鱼,深情地望着他说:“莲弟!莲弟!你帮我跟教主解释一下吧!”(莲弟:杨莲亭,东方不败的相好。)
尤禹额边一根青筋暴起:“莲你妹啊!”一边猛揍糙子一边咆哮:“死一边去!你他妈给我死一边去!”见拳打脚踢无效,他只得向教主请命:“教主,在下跟此人绝无任何瓜葛,恳请教主明鉴!教主,请将此叛贼剥皮抽筋,然后做成人彘扔了吧!”
梁上君道:“准了。”
周凯绝望了。
结果那天梁上君临时给他们召开了一场誓师大会,他说:“那妖孽此番是去修行九阳神功了,待他出关之日,必将再度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今天的训练全部乘以1。5,全面备战!”
有人不乐意了:“梁连,这不可能吧,不是给调任到国安部了嘛?回不来了吧!”
梁上君没有多做解释:“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都他妈给我闭嘴!训练!”
那人绝对会回来,除非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死。
是的,纪策差点就经脉尽断了,在那样一个地方,纵使他再沉着再坚定,也顶不住源源不断的压力。
王斌要他留,他从未见过王斌那么地强硬,好像是在恨他在报复他一样的挽留,一份份的文件压下来,本是签个字就能摆平的事,愣是政审给他审了七天。那是个让他畏惧的战场,他觉得自己随时会习惯性地服从,随时会缴械投降。
但是他终究没有留在那里。
他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那么喜欢伽蓝,喜欢到,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去,他希望人们把他埋在那里。
“在那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那儿有让我在意的东西。”他对王斌这样说。
王斌脸色不佳地问他:“在意的东西……是指那个梁上君?”
纪策没有回答他。
他曾认为去伽蓝只是一场流放,路过就好,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风景,然后半路杀出了个梁上君……
但是,他在意的东西不止是那一个人,还有关于的一切。
他们在这儿合作,他们在这儿挑衅,他们在这儿坚持,也在这儿舍弃。
他们在这儿迷惘,他们在这儿清醒,他们在这儿寻找,也在这儿失去。
太多了,他的东西。
纪策的九阳神功一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期间伽蓝那里下了一场雪。
梁上君带着一七连的兵上山拉练,虽说都是有经验的兵蛋子了,但是人数过多,总会有一些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山上待着的第三天,果然出了事。
糙子摸黑抢行进速度的时候掉进了雪坑里,这本来没什么,不幸的是糙子的通讯器摔坏了,更不幸的是,他在实行自救的过程中,被山上松动的雪掩埋了半个身体。
深更半夜,糙子是私自行动的,可怜的他在雪坑里饥寒交迫了一晚上,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僵掉了。发现他的人见他一身冰霜也慌了,大喊道:“不好了!糙子被淹了!”
还在迷糊的大家立刻振奋起来,嚷嚷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给阉了?梁上君赶到现场,赶紧指挥调度:“你!把工兵铲拿来!你,还有你!拿热水给我!其他人让开点!”
一番救援过后,糙子总算给拖了出来,人们关切地奸笑着嘘寒问暖:“糙子,你好端端地怎么就给淹了?”
糙子,哆嗦着:“啊?”
“是啊是啊,糙子你居然被淹掉了!”
糙子:“啊?!”
等他冻僵的脑袋瓜子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之后长舒一口气,疑惑道:“什么阉了?别吓我啊!”
众大笑,他们说被淹的糙子好可爱啊。
糙子气了,站起来刚要发作,突然身体一晃就倒了下去。梁上君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要死。没办法他只得宣布拉练结束,背起周凯沉重的身体往山下赶。
雪地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驮着个大活人,梁上君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浑身是汗。
纪策在国安部那边承受了无数的口水轰炸和糖衣炮弹,好不容易神功大成赶回来,一问团长才知道一七连上山合训去了,他有点不放心,各种不放心,于是摸上山来找人。
他刚上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梁上君背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下冲,整个人跟化了似地在滴水,一部分是他背着的人身上融化的水,一部分是他的汗水,湿淋淋的模样实在很……性感。嗯?他脑残了?刚刚用了什么词?
梁上君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愣了愣,以为是汗水花了眼,又仔细瞅了瞅那身迷彩,这才吼道:“人渣!过来帮忙!”
他这一嚷,大家都注意到了纪策,香艳君哀嚎一声:“妖孽出关了!他真的杀回来了!”
纪策眉峰一挑,冲着香艳君淡淡笑了笑,香艳君哭了。
从梁上君手里接过周凯,纪策心里稍微欢畅了一点,他有点不太待见周凯趴梁上君背上。他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那时候梁上君背受伤的尤禹他也没这么样的心思啊。当真是吃醋?这醋吃得够猥琐。
把周凯扔去医务室,纪策一把拖走了梁上君。
梁上君不明所以,看他似乎有急事,连忙嘱咐了尤禹照顾下周凯,然后跟他出去。
他问:“纪策,什么事?”
纪策说:“走,我们去偷情。”
梁上君张着嘴发愣,纪策揽着他的肩,像哥们一样揽着,但那力道不是哥们的力道。
纪策一路带着笑,梁上君第一次听见纪策哼歌,不知道在哼些什么,那腔调模模糊糊地,纪策似乎也不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