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回来的。滴答、滴答。
他回来的时候,会发现我把他的士兵们照顾得很好。呼哧、呼哧。
他很强。滴答、滴答。
他的士兵们也都很强。呼哧、呼哧。
枯黄的草根味道有些苦涩。
他妈的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那24个原地休息的士兵明知道梁连长在神游天外,可他们仍然不敢松懈。原地休息不是往地上一趴了事,那是原地找死。他们的原地休息就是全副武装原地站军姿,扛着他们各自的95突,精神紧绷,身体备战。
梁上君突然动了一下,所有人更加紧张了。
梁上君指了指其中一个小个子说:“你,过来。”
小个子深吸气,小跑到梁上君跟前,卸下枪械,枪托立地,贴腿放置,立正,敬礼。
梁上君没说话,摸了摸上衣口袋,摸了摸裤子口袋,摸了摸各种口袋,只摸出来一只打火机和一根烟。
他眨了眨眼,叹息,半晌对那个小个子说:“去,帮我买瓶绿茶饮料来。钱你先垫着,我明天还你。”
何等无耻!小个子在心里狂鄙视了梁上君一番,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是!”将枪支放好,再度小跑而去。
梁上君拿着那根烟,叼上,没点,拿下来,又叼上,又没点,再拿下来……想抽,又不想抽,他很纠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所有口袋里就只能掏出一根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这一根无比宝贵的烟,味道也变得这么淡了?
以前是不舍得抽,现在是抽不对味。怎么都不对味,他没想戒烟啊,真他妈怪了。
最后他还是把烟和打火机收了起来。
小个子磨叽了很久才回来,梁上君也没说什么,毕竟花的是人家的钱,更何况他也没打算还人家。
拧开黄色的盖子,梁上君喝了一口,浅浅的茶香带了更多蜂蜜的味道,甜得很,甜得有点过。他无意间瞄了瞄饮料的牌子,登时囧了——
康师傅牌牌绿茶。
敢情这家山寨店是一连开的吧,怎么他们人人都喜欢买这种山寨的玩意儿!伽蓝不管?团长不管?天理何在?
也就这么一瞄,他看见瓶身上正儿八经的广告,什么开盖有奖之类的。梁上君一时好奇,对着光把那瓶盖看了看,一看不得了——
再来一瓶!
山寨的也搞活动?我了个去,伽蓝的山寨店也真是不同凡响。
梁上君啧啧称奇,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问过那个小个子那家小店在哪,得瑟着就过去了。这样神奇的,令一连的士兵和纪策都流连往返的,尤其还能兑换山寨奖品的地方,着实值得拜访。
小店老板是炊事班的班长老钱,梁上君无话可说。
当他理直气壮地把瓶盖递过去之后,老钱看也不看凉飕飕地说:“梁连,你什么眼神啊,再仔细瞅瞅!”
梁上君愣了下,再次对着阳光看了看——
再买一瓶。
我了个去!他哭笑不得也发作不得,摇摇头只能作罢。
这时候老钱在柜子里摸了好半天,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梁上君手里:“拿着。”
梁上君摊开手,讶然:“白三五?哪儿搞来的?”随即又道,“别又是山寨的吧?其实是白三六?”
“滚!”老钱把脸一虎,“这是真的。呐,我跟你说,人纪连好这一口,我这回好不容易搞到,偏偏他又出了伽蓝,搁我这也是搁着,不如你先收着吧。”
“纪策?他不是抽红河么?”
“那不是没办法么,他喜欢白三五,他刚从国安部过来那会儿,找我说过好几次,后来就不提了。这回我可终于搞到了,你先帮他收着啊,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给他闻闻让他眼馋眼馋。”
梁上君答应下来,握着那包烟走了。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感觉眼前似乎有层单薄的幕布,这头是他自己,那头隔着的,是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的人。
眉眼什么的看得都很清晰,伸出手去,却永远也摸不到他的线条与棱角。
原来他喜欢抽白三五。
他喜欢的白三五和他害怕的那些过去,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你的兵都把我骂死了。
你平时怎么调│教他们的,太不上路子了,教官也敢骂!
我跟你说,你的那包白三五现在在我这里,想要?拿出等价的东西跟我换。
我吃了你十五份的荤菜了。
明天一七连战拟3V3对抗赛,我赢定了。
喂,人渣,你在干嘛呢?还活着么?
……
手机的荧光屏映得梁上君脸色苍白。他正在厕所里蹲坑“干大事”中,手指噼里啪啦输入了好些短信息,然后全部扔在存稿箱里。
他发送不出去,那人也接收不到。纯粹消磨时间和生命。
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
一个晃神,手机掉进了蹲坑里。
他眉头微皱了一下,脸色扭曲了一下,眼睛翻白了一下,然后冲水,毫不留恋地跟那没用的手机说再见。
白月光。
梁上君背靠着木质座椅,两条腿敲在窗台,座椅因为他的坐姿只有两个脚支在地上,会有些轻微的摇晃。
201的锁头仍然那么好撬,201的窗台落了一层灰。
就着白月光烟雾缭绕了好一会儿。
201的桌上,那个简陋的铁制烟灰缸里留下了两根燃尽的烟蒂。
白三五。
“我没有破戒。零点了,昨天一根,今天一根。你再不回来,我就每天一根,把你的烟全都抽完。”梁上君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要么跟你同生,要么跟你同死,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第四十五章
……那是一种病,连呼吸都在疼痛。你可以叫它支气管炎,或者叫做想念。
不过这种病跟纪策无关,他没有感染这种病的时间。他在他的战场上,琢磨着更直接更简单的东西——
自己不死,敌人不活。
这是他的卑鄙,也是他的锐利。
民航飞机在米林机场着陆,平常得就像搭载一般旅行者的航班。然而当事人们都知道,这个机场接待的航班,装的都是与军政有关的人事物。
这里是国境边缘,西部的高原气候让神经隐隐作痛,纪策背着将近30公斤的“行李”,仰头看见天空蓝得刺眼。
事实上对于西部来说,已经进入了冬季。不远处的几座高山顶罩着洁白的雪,雪线连绵,遥遥相望是喜马拉雅山脊分水岭的连接线,也是一条臭名昭著的“国境线”——麦克马洪线。
纪策他们落脚的地方叫做米林县,这里的海拔相对西部其他地方而言算是比较低的了,空气中氧气和水分的含量也比较高,因此有着古怪复杂的地形:有雪顶、有高山草甸、有草原、也有原始森林。
一开始纪策怎么也没有想到逊奈会选择这样一处边境作为他们的走私点,毕竟由于各种原因,这里的边防是非常严格的,后来王斌给他作了解释他才领悟。
麦克马洪线是一条非常尴尬的“边境线”,它的界定始终处于争执不休的状态,受此波及,就连他们着陆的米林机场也都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斗争”才建成。国家当然对这里有管辖权,可是又不好放开手地管,这就给逊奈提供了可钻的空子。
整理了所有的有效信息,纪策让自己的任务烂熟于心。
没有强力的杀伤性武器,没有明目张胆的部队支援,没有及时的医疗保障,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装备克服所有的障碍。
纪策踢了踢四个侦察兵中的一个,示意他把军靴绑紧一些,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都给我听着,允许死,不允许投降。虽然团长要我把你们都好好地带回去,但是作为一个伽蓝的兵,我想你们应该足够现实。”
他淡淡地说着不留情面地话,那四个士兵并没有多么惊讶。他们从接过国安部下达的任务那一刻起就有了觉悟。他们知道这不是跑几步开几枪就能摆平的事,他们知道这是每一秒都把命吊在敌人枪口下的事,他们知道这是就算死了也没有功勋的事。
然而他们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那么害怕,好像看着面前这个镇定的甚至是淡漠的队长,他们就能平静许多。
这个队长说:“保命不如厮杀。”
他们点头,大声说:“是!”
纪策退后一步,面对他们站得笔直。他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随即命令道:“S小队,出发!”
进入南伊沟地区,夜晚静谧而晴朗,气温低得吓人,几乎可说是呵气成冰。
银杉树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藤蔓,浅绿色的细须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像是唱颂的经幡,又像是悼念的清明吊子。毫不掩饰的诡谲,让几个侦察兵头皮都发麻。
肉蛋走得好好的被一大团细须缠住了脸,吓得惊叫一声,忍不住嘀咕:“马勒戈壁的,白天看这东西轻飘飘的挺好看的,怎么一到晚上阴森成这样?”
一旁的弹头帮他拨开纠结的藤蔓,骂道:“没出息!就这就把你吓成这样!这软绵绵的有啥好怕的!”
肉蛋不服气,辩解说:“不是我没出息,你要给我来一大票山贼坦克之类的我绝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我小时候听我姥姥说鬼故事说得太多,那些故事里头的女鬼啊怨妇啊什么的头发都老长老缠人来着,我最见不得这种像女人头发的玩意儿,没牛 �
扑哧一声笑传来,是跟在后面的麦子。麦子调侃肉蛋:“没想到你是个肌肉男少女心啊,还是说你是封建迷信的受害者?”
肉蛋红了脸还要说,被纪策扬手打断:“行了,都给我安静点。”他看了看漫山遍野纠葛的细须,说道:“这种东西说它是夺命女鬼也没错,美则美矣,你们看看这林子,有多少参天大树立木枯死了,全都是被它活活缠死的。”
“不至于吧……”听了他的话肉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刚才被缠过的地方痒痒的难受。
纪策哼了一声,拍拍他脖子:“这就是给你上绞刑呢,这些寄生性植物最拿手的就是绞杀。它们刚烈的很,要么跟你同生,要么跟你同死,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心口莫名其妙地颤了下,莫名奇妙地想起那个呆贼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他说:“好了快走吧,到那边边防站我还要拿几样装备。”
只一秒,只有一路沉默的阿藏注意到,那一秒的队长唇角带着笑意,柔和得像个傻瓜。
在最后的边防站取了一些东西,纪策开始部署他们的任务。
缉毒大队那边在密切注意逊奈主力的位置,包括他们私藏走私药品的地点,而纪策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逊奈派出来与走私犯接头的人。
这群人的人数不会太多,但是警惕心和火力都会很强,所以纪策准备采取守株待兔的方案,趁他们不备的时候再出手,这样胜算会大一些。
敌人要越境过来,势必要翻越喜马拉雅的山脊,中途需要休息一夜,国安部在地图上标注了两处敌人可能驻扎的位置,纪策权衡再三,并没有将己方人马分散到两处,而是认定了其中一处进行布置。
他不是在胡乱下赌注,这一处地方,即使敌人当晚没有驻扎在那,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绝对有机会下手。
进入丛林之前,纪策把装备分配了一下,枪支、弹药、骑兵刃、绷带、水、食物……最后他从自己兜里拿出了几个小盒子,在四个侦察兵跟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什么东西?四人用眼神询问。
纪策只命令:“拿着。“
他们接过小盒子,就着微弱的手电光看了下,登时瞠目结舌——
安全套?
就连最淡定的阿藏都变了脸色:“队长,这是……”
纪策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没长眼么?这玩意儿不认识?没用过?”
肉蛋懵了:“不是,队长,这东西在这荒山野岭的有啥用啊!兄弟们就是再饥渴也用不着套子啊!”
“是啊队长,顶多找个树洞呗……”弹头也凑热闹,忍着笑搭腔。
纪策点着他们脑袋不屑道:“俗!忒俗!”他眸光流转,映着那月光寒芒闪烁,“留着吧,信我,会有用的。”
纪策的话给这次行动平添了几分旖旎,侦察兵们暗自琢磨:难道这次的任务还包括劫色?美,忒美。他们深信,跟着队长有肉吃。
他们是比敌人提前一天行动的,为的就是早作准备。不幸的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潮湿的草窝里呆上七个小时以上。
这里的草原和森林毗邻,敌人不会傻到把自己暴露在一马平川的草原里,纪策当然也不会,所以从前一天晚上他们就趴在森林的草窝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
白天有日光还好一点,夜晚更深露重时,那种透到骨头里寒气是个人都受不住。为了保存自己的体温,他们不得不使自己的肌肉时常局部运动,否则就会彻底僵掉。
纪策把眨眼的动作降到最低频率,这种程度的耐性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作为一个资深狙击手,他完全能从最后的首发命中率中获得足够的快感,用以填平之前十数小时的空虚。
第二天傍晚时分,目标出现。纪策通知四个方位潜伏的侦察兵:“准备,我们的冤大头来了。人数是……”纪策皱了皱眉,“十四人。”
人数比较多,略微超过了纪策的预计。逊奈果然是大手笔,单是探路的工兵蚁就派了这么多人,几乎是变相的挑衅。
夜半,南伊沟只余呼啸的风声。敌人大约是仗着人多,又确实是累极了,很快在森林里驻扎下来休息,并且安排了四个人巡夜。
纪策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肉蛋,你负责东北角那个傻逼。弹头,你负责西南角那个傻逼。我和麦子瞄不到另外两个傻逼,所以阿藏,你需要做掉两个,首发必须命中要害,没有第二次机会,否则我们就傻逼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他们回答。
阿藏的视野很清晰,那两个人的头就在他的夜视瞄镜中晃悠来晃悠去,不知出于什么寂寞心理竟然还抽起了烟,红色的烟点一闪一灭,像两个傻逼的靶眼。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