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这次轮到路鹏程说不出话来了，对方这句话在他脑中耳边一遍遍地重复。
看了两页就关掉了……看了两页就关掉了……看了两页就关掉了……
Yolanda坐在路鹏程办公室外的秘书室里，正用著一把精致的指甲刀打磨指甲边缘，莫名地似乎听到路鹏程办公室那里传来「砰」的火山爆发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了看背後那间办公室的玻璃门，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然後沈了下肩膀，叹气，摇头，转过身来继续修指甲。
路鹏程有点激动的声音穿过那扇挡不了多少声音的玻璃门传出来。
「没看完？老大让你一起参与这个案子，你居然没有看完？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路鹏程对著电话那头的人质问，但是对方毫不在意的态度，以及变得有些懒洋洋的说话口气，让路鹏程更为恼火。
「你不要这麽激动，我不是没有去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太长了，我看不下去。整整四十页的PPT，我都有点同情到时候上去做解说的那个人哎。下面的人如果都睡著了的话，他一个人在上面讲不会很无聊吗？」
路鹏程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和这样的人发火是不明智的。
「你看不下去，不代表客户也看不下去，他要商场能够吸引人气的话，就会把这些都看完，然後选择他认为最佳的方案。你不能因为自己看不下去或者看不懂，就把它扔在一边。」
比起看不下去，路鹏程更愿意相信对方是看不懂所以才没有看下去，就好像把一本英文原版书放在一个根本不懂英语的人面前。
听路鹏程说完，对方用著拖长的鼻音「唔」了一下，然後安静下来，电话那头网游的背景音乐和那几个人的鬼叫鬼叫依然在继续。
路鹏程的怒气熄了一点，他想，让你们参与这个Presentation果然是老大在开玩笑，所以还是算了，老大问起来最多帮你们含糊过去。
就在他开口要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果你能逼著客户听完你们的解说，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随意而敷衍的口气，让路鹏程也恨不得马上挂掉电话。
和这种人说话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跨行如隔山，而自己所处的行业和他们所在的行业简直隔了一个地球！
於是路鹏程当机立断决定结束这次对话。
「没有别的问题了，谢谢你的意见。」路鹏程干巴巴地说道，正要按下挂断键，对方突然要他「等一等」。
「路先生，你能说一下在你眼中，什麽才被称之为创意？」
路鹏程望了下天花板，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心里在发笑，居然问自己什麽是创意，那些成功的商场活动每一个都是创意，是你根本无法理解的创意！但是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反问他。
「那我想请教下方总监，您觉得什麽是创意？」
对方轻声笑了起来，明朗的声音里透著成熟与性感，然後他告诉他──
「把一个苹果，贴上标签，吊在天花板上……这个就是创意。」
「把苹果贴上标签，吊在天花板上……」
和迅扬的创意指导不怎麽愉快的通话的隔日，Yolanda看到路鹏程拿著午餐便当里附赠的小苹果这样自言自语。
「Pancho，你终於有觉悟开始发掘自己的娱乐精神了吗？」
路鹏程抬起头看向Yolanda，一张冷静、英俊、轮廓深刻的脸，冷淡严谨，充满了禁欲的色彩，但也难以掩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成熟男性身上的荷尔蒙魅力。
以路鹏程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能有现在的成就，可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绝大多数是靠他个人的努力而得来，对於人生的规划，做事充满计划性，以及明确的目标。苛刻认真对於每一件经手的事情，并对目标都给予高标准的要求，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每一事，每个细节，每一天，甚至每分每秒，都可能是在路鹏程早已制订的计划里，有条不紊地行进著，没有任何意外的，沿著事先规划好的轨迹，就算偶尔的偏差也会马上被他拨正回来。
所以Yolanda会说自己能猜到他第二天会穿哪件衬衫搭配哪一根领带，实在因为路鹏程的世界，就是由一个计划套上另一个计划组成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他这样的风格，好像从他身边离开的前女友，好像带著设计团队跳槽的创意总监，但是这些路鹏程都不会在意，他只在意的是别人对自己的质疑，比如这个苹果。
「把苹果贴上标签，吊在天花板上，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很有创意的事情吗？」路鹏程问道。
「当然！」Yolanda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什麽？」
Yolanda很夸张地耸了下肩，「因为没有人会这麽做。那些行为艺术家、城市艺术家不就喜欢做些搞怪的事情，来体现自己的和常人不同的思想和理念？就比如……」指了指路鹏程手里的苹果，「把苹果贴上标签，吊在天花板上。」
Yolanda说完，放下会议记录就走了。
路鹏程低头再次看向手里的苹果。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确实是看轻了方璧宁，他说他没有看完提案，要求自己讲中文的时候，路鹏程只当他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创意指导，但是挂电话的那一刻，方璧宁的「苹果理论」让路鹏程不由地震撼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简单，但又非常贴切的形容，将一个很概念的词语，用具体的形象表现出来。
而就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震撼，让路鹏程对这次提案的信心开始有所动摇。
午饭过後，他召集了项目经理和文案、企划以及几个设计师，模拟了一下周五要去演示的提案。
路鹏程不动声色地坐在会议室的一角，然後他很悲观地发现，不止下面听的人到後半段都几乎陷入一种一脸呆滞、两眼出神的状态，就连他自己也有中途出去抽烟的冲动。所以能不能让客户听完或者看完这个提案，路鹏程心里开始隐隐有些犯怵。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再重新想表现方式的可能，而且除了PPT加解说，他确实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方法来表述，所以只能在提案时尽量详略结合，希望能因此调动整个解说过程的节奏。
但是接下来的两天，路鹏程还是在烦躁和忐忑不安里度过的。
第二章
提案前一晚紧张到睡不著，这种情况只有在刚从大学出来，开始工作的那个时候才有过，而後随著经验的累加，人也越来越老练，重要的项目在手里虽然还是会担心一下，但是绝没有现在这样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程度。
现在商场活动不如过去几年那麽好做，加上金融危机的冲击，如果可以拿下Lulemall这个项目并且做成功了，或许能让光岩在这样低迷的行业前景里继续走下去。
老大曾经和他谈过，如果市场前景依然如此，光岩最後要面对的结果，就是不得不被迫转型。
路鹏程坐了起来，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点了一支，淡淡的烟雾化开房间里的清冷。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莫名地想到一颗贴了标签的苹果悬在天花板上。
在室内没有风和空气的流动下，苹果看起来会像是悬浮在半空，标签上可以写减价酬宾信息……或者干脆写些别的东西，比如请拿著苹果至三楼，或者这个苹果价值三千五百元，然後让拿到的人自己去寻找答案……
每一个围绕著「贴了标签、吊在天花板上的苹果」所衍生出去的想法，都能做一场别开生面的活动。
青色的烟雾缠绕包裹住那个想象中色彩鲜亮，甚至还带著叶子和水滴，悬在黑白冷色空间里的苹果，方璧宁明朗中性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个就是创意……」
路鹏程拿过烟灰缸弹了下烟灰，想象里的苹果消失不见，只留下烟雾在半空中盘绕，他突然间有见一见这个方璧宁的想法。
虽然仅有一次的会话并不算得上很愉快，但是创意总监Henry离职之後，路鹏程这里的提案和设计，总缺乏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可以怦然的冲击。
但是路鹏程心里还是坚持著迅扬那边的人不适合自己这个行业，毕竟和方璧宁的对话中，就能感觉到彼此在某些观点上的分歧。
虽然一夜没怎麽睡，但是第二天还是要打足精神去应对这个非常重要的提案。
路鹏程打开衣橱取出咖啡色双排扣西装和灰白条纹铆钉装饰衬衫，正要顺手取过和衬衫挂在一起的那条金色条纹领带，但是在碰触到时，手的动作却是停在那里。
路鹏程微微皱起眉头，视线落在一旁另一条领带上。明豔的红混著米黄色小圆点图案，忘记是谁送的，但是路鹏程因为它过於跳脱的色彩而很少打这根领带。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路鹏程看了下腕表，然後马上换好衣服取出领带系好，拿著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出了门。
办公室里，Yolanda正坐在位子上补妆，她从化妆镜里看到路鹏程从一侧经过的身影。
Yolanda放下眉笔，「卡嗒」合上化妆镜，然後又好像想起什麽来将化妆镜打开，再合上，再打开，几次之後将眉笔和化妆镜往桌上一扔，小跑著冲进路鹏程的办公室，连门也忘了敲。
「Pancho，今天要世界末日了还是外星人攻打地球？」
路鹏程放下手里的报纸，勾起嘴角，优雅地笑，「欧巴马政府要公布外星人资料，这个算不算？」
Yolanda摇摇头，然後隔著办公桌，眼睛紧盯著路鹏程的胸口，嘴里碎碎念，「真的不是金色条纹，老天，你居然没有打那条金色条纹的领带！」那种惊讶程度绝不亚於世界末日或者第三类入侵。
路鹏程将手里的报纸拍在Yolanda脑袋上，止了她的大呼小叫，「早上起来晚了，所以随手拿了一条。」
Yolanda抱著报纸眨了眨她可以停小鸟的长眼睫，「但是你今天要比平时早了半分锺进公司哦。」
路鹏程从计算机屏幕上移目看向站在面前的人，手里仍在点开一封又一封的邮件。
注意到他的视线，Yolanda乖乖收敛起八卦的欲望，调到工作模式，「一点去Lulemall，我让司机准备车子，Pancho你的午餐是叫外送还是提前出门在外面解决？」
「外送。」
「还是Ａ餐？」
「嗯。」
Yolanda的小细跟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後消失在玻璃门外。
路鹏程将工作邮件一一阅读，然後回复。最新的一封邮件，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来自一个陌生的邮件地址，路鹏程正要将它当作垃圾邮件处理，在鼠标将要点下确定时，目光锁定了邮件主题。
给你一个贴了标签的苹果……
也许是这几天对於苹果这个词过於关注，路鹏程在看清邮件主题的同时，已经鬼使神差地将邮件点了开来。
给你一个贴了标签的苹果，要不要把它挂到天花板上，就看你的意思了。
下面紧跟著一个网址。
邮件签名上有一对炙焰般的羽翼组成的logo，旁边写著人名和职位。方璧宁这三个字跃入路鹏程眼帘的时候，彷佛带了一点神秘色彩的光耀。
路鹏程盯著邮件看了很久，然後挪动鼠标点击了关闭。苹果理论虽然够新奇，但是任何有新意的东西出现过两次之後，就不能称之为创意了。
想是这样想，路鹏程看著桌面上的Outlook图标，犹豫了下，还是双击点开程序，再次打开方璧宁的邮件，复制了邮件里的网址到浏览器地址栏，按下enter。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路鹏程看著浏览器下方显示的进度，却觉得有些不耐烦，在进度条跑到百分之七十八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老大打来的，询问了下提案的事情，又问了他，方璧宁对这次提案提出了什麽意见。
路鹏程起身在落地窗户前接电话，他的办公室在二十楼，从窗口望出去，能将附近整个金融贸易圈都收入眼底。
玻璃上反射出路鹏程的身影，他一边汇报提案的情况，一边考虑措辞，想著如何叙述那一次和方璧宁间并不愉快的通话。
「提案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让他们各自控制好节奏，尽量挑重点的讲……」
视线从玻璃的反光上瞥到自己的笔记型计算机，路鹏程一愣，接著猛地转身几步走回到办公桌前，眼睛紧紧盯著屏幕，手机那头传来老大疑惑的声音，「Pancho？喂喂？发生什麽事了？」
Lulemall的大会议厅内坐著不少人，路鹏程的公司最後一个Presentation，在几个项目企划介绍完各部分的活动方案之後，路鹏程走到前面开始为整个Presentation做总结。才没总结两句，Lulemall的高层里有人举手提问。
「我想请问路先生一个问题，在网络发展如此迅猛的时代，你们为什麽还会提出这种营销和活动方案？这看起来不像是给我们商场招揽客源，反而像是把客户都往网络上送。」
路鹏程收起红外线遥控笔，面向下面的人。
「信息数字化是这个时代必经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最终发展趋势，任何传统媒体都会受到网络的冲击和考验。
「过去的几年里，我们一直在考虑如何从网络将客源拉回来，但是效果甚微。於是很多人会担心，难道传统的购物方式最终会被淘汰掉？我要在这里很肯定的说，不会！
「网络购物虽然发展迅速并不断在扩大其所覆盖的行业，但传统购物方式也有其不可比拟的优点。比如我们可以用手指去感受商品的材质，可以用舌头去体会商品的味道，还有商场所营造的氛围，那是没有办法通过网线和屏幕传达给客户的。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麽不反过来想一下？我们就没有办法去利用网络这个资源？难道两者就没有一个共存互荣的方法，让它成为我们的服务而不是彼此抵制相抗衡？
「其实各大银行、很多超市连锁机构都有自己的网站，为日常的业务和活动起到宣传作用，更因为其便捷的网络业务和服务而被更多人所接受。
「於是，就有了今天这个Presentation──我们可以打造一个从虚拟世界一直延伸到现实生活里，又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