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医生?”
“陈先生吩咐的。”
佳南怔了怔,冷冷地笑了笑:“不用。”
司机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玩着手机:“我会和他说。”
纤细的手指抚在键盘上,到底还是很快的打下一行字,然后毫不犹豫的发送。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因为是自然生产,舒凌已经出院。陈绥宁踏进卧室的时候,孩子正在妈妈怀里,哭得异常响亮。
他悄然站在旁边,而舒凌将孩子哄得睡着,交给了保姆,才笑意盈盈抬头:“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在她床边坐下,俊朗的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我以为你这几天不会见她,怎么又把她叫去了?”舒凌秀丽的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他向来杀伐决断,做事不会这样没有章法。
“你……改变主意了么?”她见他沉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她也去了?”他倏然抬眼,目光异常锐利。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侧身从床头柜取出了一叠照片。
“哪来的?”他看完,漫不经心的问。
舒凌难得有一丝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抱歉,是……我爸爸找人跟的。”
他“哦”了一声,并不惊讶,目光却依然落在最上边的那一张上。
自己揽着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竟这样温和。她穿着碎花裙和乳白色的开襟外套,正对着镜头,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可是深处却分明冰凉彻骨。
悚然心惊。
他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折磨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间回到从前;而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心浮气躁,说不出话来,手机却震了震。
是一条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脸色倏然一冷,陈绥宁抿了抿唇,那一刻无数思绪翻滚,让他回到那一天——他新婚,而她蜷缩在车上,泪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医院。
那时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铁石。又或许早就知道许佳南惯用的撒娇伎俩,于是并不在意,只是让人将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将人交了过去。至于之后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没有人再告诉他。
如果不是她亲口这样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舒凌,如果我和她……一开始就有了孩子,你说会怎么样?”他有些突兀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啊?”舒凌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沉默不言让舒凌认识到,他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或许……真的是事实。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袒露的种种,更像是茫然无措。
“什么时候?”
“我们结婚的那两天。”
原来是那几天——舒凌怅然叹了口气,他自顾不暇的那几天,难怪他一直不知道,直到现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对于陈绥宁来说,是他一直在拒绝知道和许佳南有关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自欺欺人的拒绝承认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那……或许取决于,你究竟是爱一个人多些,还是恨一个人多些吧。”她轻声说,“那么陈绥宁,我问你,现在呢,假如现在她有了孩子,你会很高兴么?”
灯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机已经微热。
收到短信时的愤怒……和深深地失望——这两种情绪这样强烈,以至于想到了看见她干呕时,自己心底隐隐的喜悦。
时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来,走得异常的缓慢。
他从那样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时,眼神重复清明,淡淡的说:“不会。”
舒凌认真的看着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陈绥宁,在我面前,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冷冷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几分尴尬。
第 37 章
时光飞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与陈绥宁都在翡海,彼此间的联系却淡薄得如同一场秋雨后,梧桐树光秃的枝桠,萧索寒凉。
许佳南偶尔在电视上见到他,年轻男人的事业似乎是攀至了巅峰,哪怕只是随意的坐着,依旧气势凌人。她面对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会微微晃神。
关北酒店开业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柏林也带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对滨海很感兴趣,但是对滨海的资产评估报告有些不满,要求由自己的团队重新进行审核。
佳南答应了,又对柏林道了谢,说:“你帮我带话,会觉得为难么?”
对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帮朋友的忙,没什么。”顿了顿,声音又有些狡黠,“既然双方都感兴趣,你倒可以渔翁得利了。”
佳南浅浅一笑,却转了话题问:“今晚关北的体验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请函了?”
“嗯,在考虑要不要去。”
“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不如结伴去。”
挂了电话,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书在门口小声的提醒她:“许经理,有客房部VIP的电话,指明要找你。”
佳南按下内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清亮柔和:“是许小姐么?”
很少有人将“许小姐”这三个字如她一般,说得温和淡然,没有起伏,仿佛只是点头之交,所有的情谊纠缠也只是擦肩而过。
可她们实际上的关系,却是一个男人家中的妻子,与外边的情妇。
佳南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舒凌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下午不知你有空么?”舒凌听她不说话,便续道,“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茶好么?”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那么一会儿见。”舒凌想了想,又说,“你两点之后过来,比较方便。”
恰好舒凌所在的那幢小楼正在经行例行的安检,佳南所幸便早些过去。这幢楼其实不算大,当年这一片是某国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滨海酒店的数套总统套房都是由这样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这样的住处总凝着一层历史风韵在,远胜所谓的奢华。
职工楼梯在极隐蔽的一处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时候,在楼梯那扇小窗前停下了。
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小楼的后院,深秋的阳光深浅不一的落下来,将那方精心保养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纹,上边铺了一块极大的绒毯,笑声一阵阵的传来。
数个月大的孩子穿了粉蓝的小衣裳,似乎在努力地翻身,却因为屡次都不成功,挥舞着胖胖的手脚,发起了脾气。一旁他的母亲垂眸看着他,只笑盈盈的,却不帮忙。于是旁边那个男人变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举在自己身前,侧头看了妻子一眼,很是无奈。
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去抓爸爸的衣袖,年轻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将孩子放回妻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衬衣的上那对白金袖扣,又将袖子卷了上去,才说:“我来报。”
佳南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绥宁笑得这样开心了,这个男人总是内敛,偶尔锋芒闪露,仿佛他的世界很少有温情。可是对着孩子,他却像是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地维护,毫无保留。
原来这样的人,还能做个好父亲。
心底有一丝酸涩么?
是有的吧?她无法否认这一点,然而更多的,升起的,却是恨。
铺天盖地的恨。
她曾有一个机会,也能成为母亲,就像楼下那个眉目温婉的女人一样——那时她甚至卑微到不再祈求孩子的父亲回来,哪怕独自一人,她也会将孩子抚养长大。
可最终只是失去。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
上天对她,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她所爱,所求,所想,从来都是吝啬于给她。
所以此刻她只能站在这样阴暗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内心哪怕如同被万蚁啃噬,也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那个男人终于离开,佳南慢慢的走出来,回到一楼门口,低头看了看时间,恰好是一点五十八。
他的妻子是科学家,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不像自己,那时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将半个小时以内的误差统归于零。她微微调整了表情,摁响了门铃。
舒凌过来开门,看见佳南的差南,唇角的笑愈发柔和:“许小姐,请进。”
佳南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的身材样貌恢复得极好,五官线条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穿着家居服,随意温柔。
舒凌请她在客厅中沙发上坐下,随手抱了一个靠垫在怀里,有些出神:“那次你真的让我吃惊。”
佳南怔了怔。
“不记得了?”她微微笑了笑,“你让人给我送靠垫——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丫头还真傻。如果我遇到情敌,才不会这么客气。”
佳南垂眸,过了很久,才淡淡的说:“这么久的事,我忘了。”
“忘了也好。”舒凌爽朗的笑了笑,“那时是我小人之心。”
佳南抬眸,阳光落进来,眸子呈现出一种琥珀色泽:“所以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专程道谢吧?”
“不,我只是找你聊聊。”她诚恳地看着她,“之前我错估了一些事,不知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当然不是。”舒凌微微一笑,似是看出她不信任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陈绥宁也不例外。”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波澜不惊,语气亦是轻柔,却很坚定。
佳南看着她,有一丝困惑一闪而逝。
“许小姐,今天我对你说的话,我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这是——我欠你的。”她抿了抿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
说到“母亲”这两个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与歉疚,顿了顿,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慢慢的说:“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婚姻。”
佳南的心跳微微失律。
她坐在这里,以第三者的身份,面对陈绥宁的妻子,隔壁房间似乎还有婴儿小小的哭喊声。
这么难堪地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许是事情有些复杂,向来条理明晰的舒凌亦在整理思绪,良久,才有些慨然的笑了笑:“你看,连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孩子的哭闹声忽然大了起来,舒凌匆匆忙忙站起来:“你稍等。”
佳南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首饰盒,她移开目光,看见抱着孩子过来的舒凌,手指纤细白净,没有戴任何首饰,包括那枚用希腊语命名的结婚钻戒,想是怕刮伤孩子。
孩子在舒凌怀里终于安静的睡过去,她挪了挪身体,将那个首饰盒递给佳南,示意她打开。
八克拉的椭圆形钻戒,Αγπη,意寓为“钟爱”。
一年之前,陈绥宁亲手将这枚戒指戴在舒凌的指间,那时她正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很漂亮的戒指。”佳南淡淡的说。
“是很漂亮。”舒凌顺着她的语气,微笑,“我猜你的手指比我更细一些。”
佳南怔了怔。
舒凌却从她手中接过,反转到戒指的另一面,顶灯的光线落下来,折射在银白色的戒身上,几缕光线诡异的折动,刻着一个小小的、不易发觉的字。
囡。
翡海的方言,读出这个字的时候,带着几分糯糯的味道,天然的宠爱与纵容。
只此一个,再无其他。
舒凌带着微笑将戒指放在了佳南手心中,强调:“它不是我的。”
切割完美的钻石硌得掌心凉凉的,佳南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让,才微微嘲讽:“想不到,你这么大方。”
“我?大方?”舒凌手下依然哄着孩子,却忍不住失笑:“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们都说我睚眦必报。”
佳南无语。
“我们开门见山吧。孩子不是陈绥宁的,一年前我嫁给他——他有他的目的,我也有我的想法,但是只有一点,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夫妻间的感情。”舒凌慢慢的说,“但是当时,他和我……都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失去了那个孩子……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佳南低着头,并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将那枚戒指放回桌上,语气有些冷漠:“那么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区别?”
舒凌专注地看着她,“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任何改变。可对他来说却不是。”她的手无意间拂过孩子柔软的额发,轻声说,“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
“自顾不暇?”佳南冷冷的重复。
“那段时间,他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佳南,“那是他的隐私,此刻我无可奉告。但是假如你想知道,或许可以留心下周边的人和事——我想说的是,我认识的陈绥宁,从来都冷静自制,只会因为一个人失控。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拿话堵他气他。每次他回来,脸色都很有趣。”
“许小姐,陈绥宁不会知道今天我找你说了这些。”舒凌笑了笑,“你比我更清楚陈绥宁是怎样一个人。他看似强悍,却常常口是心非。看似深沉,头脑一热的时候,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应该能明白……不论你要什么,这便是他的软肋。”
佳南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了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软肋?”
“是啊。他还爱你——哪怕这份感情阴暗,扭曲,深沉。”她平静的说,“他的软肋。”
佳南的目光倏然变得警惕而锋锐。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可是大致能猜出来。”舒凌抚慰地笑了笑,“不外乎是遗忘,原谅,或复仇。”
客厅里沉默下来,午后的阳光中,尘埃轻轻飞旋,心事浮动,佳南的脸色有些苍白:“遗忘……原谅?”一下午宁静的声音此刻却带了轻颤,“发生了这些事后,我做不到这些。”
“那么是要报复他?”舒凌的目光中带着了然,“这样也好,否则对你……太不公平。至于他……这或许也是了结。”
佳南既没承认,亦不否认。
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忽然间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和陈绥宁结婚,也是为了报复一个男人——那种感觉……很痛快。”
佳南与她对视,意外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孩童般的顽意。
“好吧,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我欠你的。”她低低的说,眼神柔软,愧疚且恳切。
这个下午,许佳南离开的时候,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不论眼前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是假,今晚……关北的宴席上,她都能知道答案。
第 38 章
深V领紫色晚礼服,颈间的珍珠项链粒粒小指盖般大小,光华润转。发型师小心的挽起佳南的